第157節
風吹得有些冷,阿弦不由望他身邊兒靠了靠,才挪了半步,又退回來。 “阿叔說的耳聰目明的人,包不包括宮里的?” 一刻沉默,崔曄道:“包括?!?/br> 阿弦想笑,卻只是“呲”了聲,無話。 崔曄道:“所以你到我身邊兒來,我還能放心些,畢竟我答應過朱伯要好生照料你?!?/br> 風呼嘯著掠過前方的蘆葦叢,又撲在臉上,因靠近渭水,越發寒涼。 崔曄道:“你去哪里?這里風大,站到我身后來?!?/br> 阿弦回頭看看他,忽然道:“我不能跟著阿叔?!?/br> 崔曄道:“這是為何?” 阿弦道:“我答應了別人了?!?/br> 崔曄微微蹙眉:“賀蘭敏之?你總該知道周國公是個不易相處的人?!?/br> “我知道?!?/br> “那為何要答應他?” 阿弦舉手去折那蘆葦枝,蘆葦的長頸被風吹雪打,竟極堅硬牢固,阿弦賭氣似的奮力往外拔扯,反把手勒的生疼。 崔曄思忖片刻,忽道:“周國公對你說了什么?” 阿弦眼睛一眨,崔曄有道:“莫非……跟陳基有關?” 泄氣,他居然都猜到了。 阿弦悻悻終于放棄了那根倔強的蘆葦:“也不算,本來就是我連累了大哥?!?/br> 崔曄淡聲道:“你總該知道,若非你來長安,陳基連離開府衙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話刺了阿弦的心:“不是!”她回過頭來看向崔曄,大聲道:“大哥很有能為,他拼命想要留在大理寺,他只是需要一個機會!” 崔曄頓了頓:“不是所有拼命的人都會得到機會,就如你所說……有很多都是白忙一場?!?/br> 阿弦窒息,然后她咬牙說道:“如果我能讓拼盡全力的人得到一個機會,我愿意?!?/br> 這一次輪到崔曄無話。 兩人對面而立,阿弦揉揉僵硬的手,想起在大理寺里陳基那惘然無助的神色。 原先離開賀蘭敏之馬車的時候,敏之說過,只要她答應跟著他,就會讓陳基重回大理寺。 那會兒阿弦尚猶豫不決,但是這一刻,已經下定決心了。 迎面猛烈吹來的風忽然減弱,原來是崔曄轉到了她的身前:“傻孩子?!?/br> 他喃喃道,“本是要保護你,你卻滿心要保護別人?!?/br> 馬車拐進平康坊,一直送到家門口。阿弦跳下車,想了想,跑到車窗邊上,踮著腳尖兒道:“阿叔?!?/br> 車簾一動,露出崔曄半面。 阿弦道:“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br> 崔曄的唇略動了動,最后只是緩緩一點頭:“我知道?!?/br> 阿弦目送馬車調頭,正要開門,忽然有人氣急敗壞叫道:“十八弟!” 回頭看時,竟是蘇奇。氣喘吁吁跑到跟前兒:“我找了你半天,你去哪里了?” 阿弦道:“你找我做什么?” 蘇奇拉住她道:“你哥哥出事了?!?/br> 平康坊,碧玉院。 陳基被兩個護院架住,頭前一名艷妝老鴇兒罵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敢吃白食兒,還打壞東西,今日不賠足了就別想走!” 陳基喝的酩酊大醉,聞言反而醉呵呵地笑起來。 阿弦隨著蘇奇分開人群的時候,正看見護院舉手要打,阿弦情急之下閃身到了跟前兒,手肘在那護院肋下輕輕一撞。 那人“哎吆”一聲松手,阿弦趁機將陳基拉了過來,同蘇奇一塊兒將他架起。 老鴇見來了人,兩眼滴溜溜一轉,道:“又來了個當差的,你們既然都寒酸到這種地步,就安分些是了,又來裝大爺又不給錢,難道是要仗官兒欺人不成?” 阿弦道:“欠你多少錢,給就是了。倒是你們動手打人,打壞了要怎么賠?” 老鴇略覺心虛,卻仍數落道:“只因他又吃又喝還不給錢,才教訓他,莫非是紙糊的么就這樣容易打壞?酒桌的錢,打壞東西的錢,姑娘陪客的錢,算起來也就二三百罷了!我看你們實在寒酸,就要你二百錢,如何?” 蘇奇道:“你這是明搶??!” 老鴇兒道:“呸,我這還是少算了的呢。只是那一壇子用宮廷秘法釀造的葡萄酒,就足足八十錢,還要我細算別的么?” 阿弦跟蘇奇對視一眼,兩人都囊中羞澀。老鴇早看出來了,冷笑道:“拿不出來?那好,我也不打你們,只告官!” 阿弦正自苦惱,忽然身后一人上前,道:“二百錢么?我替他們出了?!?/br> 眾人皆驚,阿弦也一愣,認出這是先前跟隨崔曄的那仆人,只見他掏出一個錢袋子,把里頭的錢倒出來:“這是二百多了,你收了去,不許再為難他們?!?/br> 阿弦張了張口,沉默低頭。 老鴇兒眼睛厲害,看仆人打扮非俗,又往后看,依稀瞧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她便不忙收錢,上前拉住仆人笑道:“這是哪一位大人?怎么不進來少坐片刻?我們這里有才新釀造的宮中葡萄酒,還有……” 仆人喝道:“你失心瘋了?撒手!” 老鴇兒正要廝纏,猛地一眼瞧見車牌上的那個字,一驚放手。 那仆人拍拍衣袖,自己去了。 阿弦跟蘇奇扶著陳基出門之后,崔曄的車駕早不見了蹤影。 蘇奇道:“十八弟,方才那是誰?出手這樣闊綽?你認識的人?” 阿弦搖頭。 蘇奇又道:“張大哥怎么醉成這樣,是不是大理寺的事兒不濟?你們且寬心。宋哥早說過了,大理寺那門檻兒高,選人又苛刻,就算進不了也不必在意,他會在府衙給你們安排個好差事的?!?/br> 阿弦勉強一笑。 這夜,陳基因醉酒,睡得很不安穩,半夜又爬起來大吐,十分遭罪。 阿弦看不得他受苦,下廚搜羅了些雞蛋,筍干,胡椒等,好歹煮了一碗醒酒湯。 她是第一次做此物,手忙腳亂,事成后盛起來自己先嘗了口,幾乎立刻吐了。 只能安撫自己:“良藥苦口利于病?!?/br> 估摸著毒不死陳基,于是端了去,拉起來硬給灌了兩口。 多半是歪打正著,陳基吃了半碗后,整個人安頓了好些。 阿弦又去擰干濕帕子,給他擦了臉跟手,卻不放心離了他,就守在屋內,過子時后才昏昏沉沉睡了。 次日早上,阿弦醒來后,卻發現面前不見了陳基,她心中一驚,忙起身要去查看,誰知腿已經麻了,“啪”地摔在地上。 眼冒金星之際,聽門口陳基道:“你在干什么!”他閃身進來,將阿弦扶了起來,“摔疼了沒有?” 阿弦雙腿酸麻難當,忍痛問:“大哥,你……你方才去了哪里?” 陳基道:“我本要去做點早飯,看到廚下好似遭過強盜,翻騰的很不像樣,于是就出去買了些回來?!?/br> 阿弦的心終于放下,笑道:“原來是這樣啊?!?/br> 陳基本擔心她摔壞了,見她笑得喜歡,才也忍不住笑道:“也不怕疼了?” 阿弦本來擔心陳基一蹶不振,沒想到他恢復的極快,心中甚是寬慰。 陳基仿佛忘記了昨夜胡鬧之事,阿弦也不愿主動跟他說起,兩人極有默契地只字不提。 這日,阿弦借口逛街,出門后便往國公府而去。 她在門口報了姓名,那門人笑道:“主人早就交代,我們等了兩天了?!?/br> 立刻把阿弦領了進去。 還沒進廳內,遠遠地就看見門口的石階上停著那只綠孔雀,拖著長尾,一動不動,乍一看好似雕像。 半晌才一伸脖子,慢騰騰地邁著步子去了。 阿弦還是頭一次看見這種翎羽華麗的珍禽,盯著看了半天,無意才發現廳內人影閃爍,她只當有客:“會不會打擾了,我待會兒再去如何?” 仆人道:“不必,里頭是兩位殿下,跟國公爺是很相熟的?!?/br> 阿弦聽到“殿下”,抬頭往內看去,這會兒距離廳門口只有幾步之遙了,果然看到在座的,一位是沛王李賢,另一位,容貌清秀,氣質柔弱,卻束著金冠玉帶。 那仆人悄悄道:“上座者,是當今太子殿下,旁邊那位是沛王殿下,兩位殿下都是極和氣的,你只要不失禮就是了?!?/br> 正此刻,里頭賀蘭敏之一眼看見,便道:“小十八,進來?!彼允切币性陂缴?,姿態口吻就如同召喚一個熟人。 阿弦低頭邁步進入,沛王李賢自是相熟的,立刻站起來:“表哥說你會來,我還不信呢?!?/br> 太子李弘是頭一次見阿弦,不免有些好奇地望著她。阿弦道:“參見太子殿下,沛王殿下,周國公殿下?!?/br> 李賢一怔,繼而跟敏之一塊兒大笑起來,只有李弘矜持地微笑。 李賢道:“哪里來的這許多殿下?我們都墊下,你卻是在上的?” 這本是句臨時的無心戲言,阿弦心里卻有些恍惚,驀地記起在桐縣的那一夜,雪谷之中,英俊昏迷前也曾這樣叫了自己一聲。 此刻敏之道:“太子大概是從沒見過小十八,今日正好一睹真容了?!?/br> 太子李弘笑道:“雖然未曾見過,名字已經如雷貫耳了。著實想不到,竟是這般年輕?!?/br> 敏之道:“不要小瞧他,雖看著如小貓兒一樣,實則爪牙也鋒利的很呢?!?/br> 李弘道:“怎么聽表哥的話,像是在十八手上吃過虧一樣?” 敏之罕見地訥言。 李賢把阿弦拉住,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了,道:“你來的正巧兒,我們方才說的事,也正跟你有關呢?!?/br> 他的雙目爍爍,極為熱情地看著阿弦,阿弦卻覺難以承受,將目光錯開:“哦?不知何事?” 李賢道:“還記得許昂么?是許敬宗的事?!?/br> 阿弦這才留心,正欲傾聽,就聽李弘咳嗽了聲:“阿弟?!?/br> 李賢會意,卻笑道:“哥哥不必忌憚什么,橫豎這不是什么秘密,改日就傳遍長安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