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突然有人道:“這狗兒倒也歡實,應該會陪著逢生多玩些時候?!?/br> 又有人道:“這樣是不是太……這狗兒長得倒也好看?!?/br> 先前那人道:“先前主子下落不明,逢生也精神不振,且主子不在,沒有人敢靠近逢生,更不敢放它出籠子,害得他元氣大傷,這般頹喪的。如今主子好歹平安回來了,我們要快些讓逢生也恢復才好。不然的話逢生若有個三長兩短,主子倒也罷了,老夫人跟夫人那邊兒,只怕要說不吉祥,降下罪來,還不是在你我身上?” “那您老的法子真的管用?” “逢生雖然認主,畢竟也是百獸之王,當然不能當家貓一樣養,且那家貓還知道捉幾個活老鼠、雀兒之類的練身手呢,何況逢生?給他一兩個活物逗引著,他的野性就上來了,自然不會如先前一樣病懨懨的模樣?!?/br> 只聽得“當啷”一聲,是開鎖鏈的聲音,而玄影叫的越發急了,嗚嗚地又掙扎起來。 好像擋在眼前的黑幕撤去,眼前是一處頗大的空地,前方數丈開外,卻似是個黑黝黝地極大孔洞,隱隱透著寒腥之氣。 玄影凝視那邊兒,畏懼地后退,身后的門卻已經被牢牢地關上。 無處可逃。 “吼……”一聲沉悶如雷的低嘯,似引得天地都為之顫動。 那洞xue之中,緩步走出了一只吊睛白額斑斕猛虎!兩只碧油油地眼睛森森轉動,當看見玄影的時候,猛虎又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張開血盆大口,縱身躍起! 阿弦慘叫道:“玄影!”渾身巨震,醒了過來。 把對面的陳基也嚇得猛然醒轉。 額頭的冷汗把手臂都濕了,阿弦扭頭看向門口,胸口起伏:“大哥,玄影真的被買了去看家護院了嗎?” 陳基擔憂地看著她,竟不能答。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阿弦忽然喃喃道:“我聽見玄影的叫聲了?!?/br> 陳基啞然:“弦子……” 阿弦猛地站起身來:“我真的聽見了!”她轉身往外跑去,被門檻絆的往前搶出幾步,才跑到院子中間兒,便停下了。 敞開的院門外,緩步走進一道人影,華服在夜影之中,映著月色,熠熠生輝,正是賀蘭敏之。 他的雙臂抬起,抱著一物,夜影里看不清。 阿弦窒息。 敏之懷中那物卻掙動起來,敏之微微俯身之際,那物躍下地,向著阿弦跑來。 通體的黑色,只是似受了傷,腿上一瘸一拐的。 卻的確是玄影無疑。 阿弦抱住玄影,大驚大悲大喜之下,心神激蕩,身體已經無力,跌坐地上,只抱著它放聲大哭起來。 陳基被這一幕驚住了,又見敏之也在,正躊躇要上前行禮,卻又止步。 只見敏之盯著地上大哭的阿弦,神色復雜。 半晌,他后退數步,將到門口的時候轉身,竟一句話也沒說,悄然去了。 次日阿弦抱著玄影,回想昨夜驚魂,猶如噩夢一場。 沒想到最后,竟是賀蘭敏之及時相救。 先前玄影的事阿弦本疑心敏之,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兒——盧照鄰入獄。 對于前者,畢竟玄影曾被敏之擄走過,有過前科的。 但盧照鄰之事,卻是因為那天盧照鄰解開黃金項圈,敏之曾特意追問過,阿弦雖未回答,但若說他事后追查,即刻就也會知道是盧照鄰所為。 敏之的性情實在是如云似霧,又如天際雷霆,令人無法捉摸。 故而阿弦聽說盧先生入獄,一度懷疑是不是跟此事有關,乃是敏之故意報復,誰知卻是誤解了。 在大理寺這幾天,接觸的都是長安城最耳聰目明的人,阿弦才明白了那兩句詩的典故來歷,以及獲罪的緣由。 原來盧照鄰的那《長安古意》,惹的正是武皇后的侄子梁侯武三思。 梁侯等懷疑,盧照鄰是借這兩句來嘲諷皇帝大權旁落,而武氏族人卻不可一世,把持朝政。 這種“真相”,卻叫阿弦心里滋味難明。 將養了兩日,玄影腿上的傷已經痊愈。 阿弦不敢再把它留在家中,出入都帶著它,阿弦跟陳基去大理寺的時候,玄影便跟著來到府門等候,外面的差人都認得了兩人,并不驅趕。 而在這幾日里,更是哄鬧的滿城風雨的一件事,便是李義府令人“望氣”的“傳說”。 或許是因那夜親手錯殺愛妾,又或者是因為“鬼迷心竅”,李義府雖說不信鬼神之事,卻也禁不住精神恍惚,心中暗自虛慌。 而那夜隨行的那些侍從,不知怎地,偏又病倒了兩個,其中一個病中胡言亂語,大叫說是有女鬼索命。 此事很快傳開,李府鬼氣森森,人心惶惶,眾家奴也不再似以往般橫行囂張。 在這種氛圍之下,李義府心中越發不安,幕僚獻計,說京都有個極為出色的術士杜元紀,最擅長望氣,觀宅邸風水看人的面相,幾乎不遜當初的袁天罡。 李義府病急亂投機,也是他合該作死,便命人請那杜元紀進府查看。 這杜元紀在李義府家中轉了一圈,末了,望著府邸上空嘆道:“丞相雖位高權重,但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如今丞相家宅不寧,是因為府中凝著一團極濃重的怨氣作祟?!?/br> 李義府想到風雪交加中的那迎親的隊伍,又想起坐在轎中宛若裂做兩半兒的淳于氏,身上發冷:“可有何破解之法?” 杜元紀裝模作樣想了半天:“對于丞相這樣的權貴人家而言,最直接而簡易的法子,便是聚錢財而壓制,再做一場極大法事,便可一勞永逸?!?/br> 李義府對此深信不疑,且跟杜元紀過從甚密,時不時地出入城察窺度量,似有密謀。 而這般行徑,卻也難瞞過人的眼,頓時流言四起,說是李義府有不軌之心,所以才頻頻“望氣”,其實就是想看是什么時辰反叛最合適。 有道是“三人成虎”,起初這傳言起的時候,宮內還不知道,后來隱約聽聞一二,只當謠傳,哪知后來越演愈烈。 要知道……當時高祖起兵之前,就也曾同術士望過氣,所以此舉乃是大忌。 偏這緊要關頭又發生了一件要命的事,終成了壓垮李義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長孫無忌雖早就身亡,但他仍有后嗣子孫,幾經周折如今留在長安。 其孫長孫延,為人謹慎自儉,在吏部待選,卻苦于無人敢“提拔”,一直耽擱。 正李義府要斂財,又想起自個兒落到這種地步的罪魁禍首便是景城山莊的那件事……一想到此,自又牽出長孫無忌來,李義府恨上心頭,想出一個報復的法子。 他暗中脅迫長孫延,要他出錢“買”官。 長孫延不敢跟他硬碰,揮盡家財終于得了個“司津監”的閑職,算是吃了個啞巴大虧。 誰知這件事卻給右金吾司倉參軍楊行穎得知,楊行穎為人正直不阿,又好打不平,一紙奏疏告發了李義府。 正高宗因屢次好言規勸李義府收斂,卻被李義府大膽冷落,高宗心中已經積怨不滿,如此數罪并罰,李義府大廈將傾,鋃鐺下獄。 這消息一出,長安城臣民幾乎奔走相告,一個個大快人心,猶如節慶。 那炙手可熱者,終究有一日難逃因果;那無端蒙冤者,卻自有貴人相助。 經過府衙數日審訊,終于判定了盧照鄰“題詩犯忌”一案。 早在府衙公開結果之前,阿弦已早一步從宋牢頭那里知道了。 那時阿弦正在巡街,一時走不開,無法親臨道賀。 只在中午時候,阿弦得了個空兒,便帶著玄影來至飛雪樓。 盧照鄰正跟一干相識痛飲慶賀,見阿弦來到,顧不得其他人,便起身于樓梯口接著:“十八小弟,你如何來了?” 阿弦道:“恭喜先生脫困?!?/br> 盧照鄰笑了數聲,嘆道:“我早聽府衙的宋牢頭說了,是十八小弟特意讓他暗中照看,我才并沒有吃什么苦頭,我跟十八小弟只是萍水相逢,卻一見如故,小弟又是如此義氣肝膽之人,來……我敬你一杯?!?/br> 阿弦忙道:“不必了先生,我酒力淺?!?/br> 盧照鄰親自斟滿一杯酒,笑道:“放心,這是有名的梨花白,你嘗一口無妨?!?/br> 阿弦雙手接過,淺嘗了一口竟有些甜香之意,于是捧著杯子,慢慢地將一杯都吃了。 盧照鄰見她身著大理寺公差服色,襯得清秀的小臉上多了幾許英氣,十分感嘆:“十八小弟你來,我給你介紹幾個朋友?!?/br> 阿弦將酒杯放下,隨著盧照鄰往外而去,酒樓窗口的桌子旁邊兒,圍著幾個人,見盧照鄰走來,都拱手寒暄。 又看阿弦是公門中人,一時都微微皺眉。 盧照鄰拉著阿弦,笑說道:“給幾位介紹我新認識的小友,這位是十八弟?!?/br> 阿弦抱手團團作揖:“我叫朱弦,人家都叫我十八子。哥哥們就也這樣叫我就行?!?/br> 盧照鄰笑看著她:“十八小弟年紀雖輕,卻天生有任俠之風,我只覺跟他相見恨晚?!?/br> 席上所坐的都是些薄有文名的士子書生,而能得以盧照鄰結交的,也都是些非富即貴的人家子弟,這些人本來對公門之人頗瞧不進眼里,但看連盧照鄰都如此贊賞有加,才三三兩兩站起身來。 其中一名身長的年輕公子道:“先生是幾時認識了這樣一位小弟的?” 盧照鄰道:“數日之前,對了,正是那首惹禍的詩成的那天?!?/br> 眾人相視一笑。 盧照鄰便對阿弦道:“我給你介紹——”他舉手從那年輕公子開始:“這位是弘文館待制,楊炯楊盈川?!?/br> 阿弦一怔,卻見此人看著甚是年輕,不由遲疑問道:“可是‘王楊盧駱’之中排行第二的先生?” 眾人大笑,楊炯道:“原來小兄弟也聽說過這個……只是世人戲言罷了,不過對我來說,這四個字尚有待商榷?!?/br> 眾人不解,紛紛請教,阿弦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楊炯,卻見他面露倨傲之色,道:“愧在盧前,恥居王后,如此而已!” 盧照鄰最先搖頭:“盈川說笑了!兄才是愧不敢當?!?/br> 兩人謙讓之時,阿弦在旁,看看盧照鄰,又看看楊炯,本來以為能見到四杰之中的盧照鄰已是撞了運,誰知又如此有幸,竟得見了四杰之中排行第二者,嘆為觀止。 盧照鄰又介紹了幾人,最后,是一名面白長身的青年,應是喝的半醉了,眼神有些恍惚,卻仍能看出氣質不俗。 盧照鄰道:“這位是許昂許公子?!?/br> 阿弦照例道:“幸會!” 許公子瞥向她,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十八小弟后生可畏,我敬你一杯?!蹦_下一個趔趄,整個人站立不穩,往前撲倒。 眾人忙過來,七手八腳地扶住,許昂仍道:“莫要攔我!讓我去……”聲音里帶著些痛苦之意。 盧照鄰笑道:“許兄如何竟這樣快喝醉了?” 卻見阿弦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盯著許公子,臉上有種異樣神情。 盧照鄰以為她受了驚,便笑道:“大概是因見我無事了格外歡喜,十八小弟不必介意?!?/br> 阿弦好不容易才將目光從許昂的身上轉開,她咳嗽了聲,頗為不自在,低低道:“先生請借一步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