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陳基有些慌張,忙跑過來:“你怎么不讓開,呆呆地想什么?打疼了么?” 他將阿弦的手掰開,低頭看她的額角,小心翼翼地將上頭沾著的雪花抹去,瞧底下的rou皮兒受傷了沒有。 卻見那處依稀有些發紅,陳基輕輕給她吹了吹道:“疼不疼?怎么不答,難道是打傻了么?” 阿弦低下頭去,臉上略略地有些發熱,聲若蚊吶道:“不疼,沒事兒?!?/br> 陳基笑道:“你果然是長大了,這要是放在以前,早就不依不饒追著我一定要打回來了?!?/br> 多半是雪融化的水滑進了眼睛里,阿弦舉手揉了揉。 沒來由地,阿弦忽然想起蘇奇來打掃的時候說過的那些話,阿弦把手中的笤帚握緊了些:“大哥……” “嗯?” 阿弦道:“大哥……在長安有沒有……” 一句話還未問完,就聽得“砰”地一聲,院門被推開。 在阿弦跟陳基看清來人之前,已經有個聲音驚喜過望地叫道:“阿黑!” 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從門口提著裙擺跑了進來,她雙眼發亮地盯著屋門口的玄影,仿佛發現目標,腳步不停地直奔而去。 阿弦反應極快,將掃帚一抬擋?。骸澳闶钦l,怎么擅自闖到別人家里來?” 被她一擋,來人止步,揚起秀麗的小臉兒看向阿弦:“你又是誰?閃開!” 小臉上寫滿了倨傲,這來者自然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阿弦看清楚是個極貌美的小女孩子,更加詫異:“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本能地以為這孩子是進錯了門。 太平哼道:“誰走錯了?我是來找阿黑的,你干什么偷走了我的阿黑?還不讓開,我就叫人來捉你啦!” “什么阿黑!”阿弦見她出言莽撞,毫無頭緒,道:“你跑到我家里來,卻還叫人來捉我?當真是豈有此理!” 太平道:“你這偷狗的小賊,不趕緊乖乖地躲開,還敢跟我講什么道理?” 阿弦只覺匪夷所思,正要再說,陳基在她手臂上一握:“弦子?!?/br> 原來兩人說話的時候,陳基仔細打量太平,見她衣著華貴,顯然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子,便和顏悅色問道:“小姑娘,你說的阿黑,可是我們的玄影?” 太平這才斜著眼睛掃向他:“你又是誰?跟這偷狗的小賊一伙兒的么?” 陳基卻著實好脾氣,笑道:“這其中大概有些誤會,我們并沒有偷什么狗,姑娘若指的是我們家的玄影,那是我們從小兒家養的狗子,并不是偷的?!?/br> 太平大怒,指著陳基的鼻子道:“你胡說!我剛才看見了,那是我的阿黑,阿黑是我表哥的狗子,怎么成了你家養的了?你這小賊還敢當著我的面兒扯謊,看我不叫詳刑寺的人將你們拿下重罰!” 陳基因看出她身份非凡,自不敢跟她強辯,只想好言相商,便道:“姑娘的表哥是……” 誰知阿弦在旁看太平如此嬌蠻,罵自己也就罷了,連陳基也一并罵上,如何能忍? 阿弦便舉手,將太平點指著陳基的手一把拍開,喝道:“口口聲聲小賊長小賊短的,你這硬闖民宅的又是什么?我看你是個強盜!詳刑寺是你家里的么?你就敢隨意指使,你家大人呢?難道你家里沒有人教你禮義廉恥?” 太平看看自己被打開的手,又看阿弦,意外且震驚! 她從出生就受到萬千寵愛,到現在為止雖然曾做過許多任性的事,但因天后寵溺非凡,從不敢有人多說一句重話,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又罵的這樣狠。 太平跺腳:“好大膽的小賊!我、我不跟你多說,把阿黑給我!” 這會兒玄影早跳了出來,卻站在阿弦的身旁。 太平急得不成,忙招手引誘:“阿黑過來,阿黑,到你主人這里來!” 因見玄影不肯過來,太平推開阿弦拿著掃帚的手,俯身就要去捉。 阿弦瞧著太平衣著錦繡,又看見玄影脖子上的黃金項圈,恍然醒悟:“我知道了,玄影脖子上的這個,是你給它戴上的?” 太平雙手叉腰:“那當然啦!必然是你們覺著名貴,所以把它偷了來是不是?” 阿弦冷笑道:“哈!原來你才是偷狗賊,你還不出去,別怪我不客氣啦?!?/br> 太平叫道:“你這小賊說什么!你又敢怎么樣?還敢動手不成?” 玄影見兩人爭吵,忍不住就叫起來。 太平見狀,仗著身小靈活,一下子矮身下去,冷不防就抱緊了玄影的脖子:“阿黑,不要怕這些壞人,我帶你回去,給你好吃的鹿rou……” 阿弦忙把掃帚扔掉:“放開玄影!”抱住玄影的身子往后拉。 太平畢竟年紀小,知道搶不過她,便攥住玄影的項圈,死活不肯撒手:“表哥,表哥你快來,我捉到小賊了!” 阿弦呵呵笑道:“原來你這強盜還有幫手……你家大人是誰?就縱的你這樣無法無天,跑到人家家里來搶東西?” 陳基在旁哭笑不得,不知該是扶著太平讓她小心跌倒,還是勸阿弦讓她放手。 太平到底力氣小,爭不過阿弦,越發尖聲叫道:“表哥快來,有人罵你!”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有人道:“哦?什么人罵我呢?!甭曇衾飬s透著一抹淡淡笑意。 陳基倒也罷了,因為他對這個聲音并不熟悉。 阿弦一聽,臉色陡然大變,手上不禁一松。 只聽“哎呀”一聲,原來是因阿弦松手,太平又用力過猛,抱著玄影往后跌倒。 玄影趁機搖搖頭,掙扎著跳起身站到旁邊,不住地抖毛兒。 雪地反光,阿弦的臉顯得格外雪白,她后退兩步,直直地看向院門口,卻見一人徐步走了進來,外頭披著翠色的羽緞大氅,里頭卻是絳紅團紋的錦袍,雪中顯得十分亮眼。 這來人當然就是賀蘭敏之。 敏之自然是跟太平一塊兒來到這里的,事實上是他帶著太平來的,但偏偏不曾露面。 他在門外,默默地看了半天的好戲,見這幕精彩戲碼終于發展至不可開交了,才心滿意足地姍姍現身。 太平先前半天不見敏之露面兒,也正略覺心虛,見他來了,才像是吃了定心丸,指著阿弦道:“是他!他還欺負我!” “他……竟敢欺負你?”敏之忍不住唇角的笑,雖問的是太平,眼睛卻望著阿弦。 阿弦喉頭有些發緊,她對這陰晴反復喜怒無常的賀蘭敏之,有種天生莫名地畏怕之感。 先前陳基想要留下的時候,賀蘭敏之便是阿弦擔憂的一大原因,幸而在陳基養傷的這段時候,敏之并未出現,阿弦的心也逐漸放下,只當他是“貴人事忙”,把自個兒給“忘在腦后”了,暗中謝天謝地。 誰知道就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此人卻又陡然現身? 兩人對視之際,陳基狐疑地打量賀蘭敏之,望著此人凌厲而艷麗的容顏,陳基心頭生寒。 原來陳基已經認了出來,眼前這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周國公,武后曾親自賜了“武”姓的,本朝最不好惹的幾個人之一。 陳基按捺心頭寒意,將阿弦擋在身后,垂首拱手道:“不知道是周國公駕到,無禮之處還請恕罪!” 說完這句,心頭忽然更冷! 眼角余光不由瞥向地上的太平公主,此刻陳基才后知后覺地想到,倘若來者是周國公,那么這稱呼賀蘭為“表哥”的丫頭又是什么人? 大概是因為在雪里站了太久,額角有冰涼的雪水順著滑落,猶如一滴冷汗。 敏之淡淡地瞥向他,哼道:“不知者不罪?!?/br> 阿弦原先見賀蘭敏之出現,一心驚怕去了,也并未多想太平那聲“表哥”代表著什么。 見陳基如此,只得也跟著默默地行了個禮。 敏之盯著她:“怎么,你啞巴了?” 阿弦硬著頭皮道:“參見周國……”才說出口,猛地想起上次賀蘭敏之說過的話,立刻改口道:“賀蘭公子?!?/br> 敏之聞聽,才又展顏一笑:“喲,你還記得我的話?!?/br> 陳基詫異地轉頭看向阿弦,不明所以。 阿弦略覺尷尬,但內心十分恐懼,因為當初賀蘭敏之畢竟曾拿陳基來要挾過自己,這會兒他遽然登門,卻不知是福是禍。 太平公主聽了兩人對話,疑惑問道:“表哥,你說什么,你跟這小賊認得?” 敏之笑道:“別這么無禮,人家可是阿黑的原主人?!?/br> 太平公主目瞪口呆:“阿黑不是表哥的嗎?” 敏之笑道:“我原本想把這狗子送到皇宮的御苑里頭喂老虎獅子的,誰知道你一看就愛上,我就當做順水人情了。你幾時看我喜歡這種不入流的野狗了?” 誰知話音剛落,就有兩個聲音幾乎不約而同地叫起來—— 太平道:“阿黑不是野狗!” 阿弦道:“賀蘭公子!” 兩人叫完,彼此對視一眼,互相都有些詫異。 敏之看看太平,又看看阿弦,若有所思道:“我要養東西,就像是崔曄一樣,養一只老虎豹子獅子之類……” 阿弦正因他方才說要把玄影喂給老虎獅子而心有余悸氣得戰栗,猛然聽他又說起崔曄來,才復定神。 太平原先只以為玄影是賀蘭敏之所有,如今聽他坦言,才知道是自己冒失了。 她看向阿弦,遲疑問道:“阿黑真的是你的狗?” 阿弦有些神不守舍:“是啊,它叫玄影?!?/br> 太平為難:“我很喜歡它,你能不能把它讓給我?” 阿弦道:“不行,玄影對我來說不是一只狗,是最后的親人?!?/br> 太平詫異:“你其他的親人呢?你難道沒有父母兄弟呢?” 阿弦頓了頓,對上太平天真的雙眼,搖頭道:“我沒有其他的親人,我是伯伯帶大的孤兒?!?/br> 阿弦因要掃雪,特意往頭上罩了灰布,身上披著破舊的短披風,整個人看著更是灰突突地,衣衫破爛,眼神憂郁,仿佛一個顛沛流離的乞兒。 但是太平從頭到腳穿錦著繡,渾身透著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氣息,兩人站在一處,猶如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相對。 賀蘭敏之跟陳基站在旁側看著這幕,敏之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馬蹄聲響。 有人翻身下馬,跪在門口道:“公子!出大事了?!?/br> 敏之竟不愿此刻離開,隨口問道:“何事?” 那人見狀,猶豫片刻終于說道:“崔曄回來了!” 敏之一震,陡然回身。 而阿弦也微睜雙眸,正當她想確認一下對方說的是否的確是那位“崔天官”的時候,太平公主卻比她更快。 太平搶上一步問道:“你說崔天官回來了?他活生生地回來了?” 那人道:“是!先前崔少監親自進宮報信,如今皇上跟天后已經傳召天官入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