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但是,袁恕己也心知肚明,這一切僅限于那個“死去”的公主。 如果被人發現安定公主并沒有死,那么一切會立即改寫,由此而牽扯出什么來,誰也難以預料。 長安,長安是一張鋪天蓋地的網,也是一團明耀的火焰。 阿弦是撞網的飛鳥,也是撲火的飛蛾。 袁恕己無心傷春悲秋,也無法專注天下大事。 此刻此時,他的心……只懸一人之生死安危。 兩人各懷心事,兩兩相對,而坐著的袁恕己自沒有發現,蘇柄臨咳嗽數聲,他舉手掩口,指縫間滲出了鮮紅的血。 通往洛州的官道上。 阿弦雖不認得這軍士,但這軍士卻認得阿弦。 畢竟阿弦曾去過豳州大營,她又是個甚是“有名”的人物。 乍然在這異地他鄉相遇,軍士匆匆勒住韁繩:“十八子,你竟在這里?” 阿弦跳下地,拉著韁繩問道:“我要去長安,軍哥是哪里去?” 軍士道:“我也同去長安?!?/br> 阿弦見他臉色凝重,回話的時候語氣低沉,便問道:“可是豳州有什么重大要事么?” 軍士幾度張口,卻又并未告訴,只道:“是,而且是最重大的事?!?/br> 他看看前方,似要著急趕路,想了想回頭對阿弦道:“十八子,我背負緊急公文,不能耽擱,就先行一步了?!?/br> 阿弦道:“是,軍哥請便?!?/br> 軍士點了點頭,又看向她身后馬車中,皺眉片刻,終究還是撥轉馬頭,打馬急去。 軍士的馬乃是軍馬,速度自然非驢車可比,頃刻就轉彎不見了蹤影。 阿弦道:“最重大?那是什么事?” 她重新翻身上車,拉拉韁繩撥轉驢頭,踢嗒踢嗒地再度上路。 車中英俊無聲,阿弦懷著一絲希冀問道:“阿叔,你知不知道豳州發生了何事?難道又有什么馬賊作亂,或者古怪戰事?” 英俊道:“只怕都不是?!?/br> 阿弦聽他的語氣低沉,道:“難道阿叔知道?不是這些又是什么?” 英俊道:“不是外,就是內?!?/br> 阿弦琢磨這句話,卻不知其意?!笆裁唇凶觥狻?,什么又叫做‘內’?” 英俊道:“外有外戰,內有內亂?!?/br> 阿弦嚇了一跳,幾乎勒住韁繩,她猛地回頭道:“阿叔,你說什么,難道豳州軍中有什么內亂?這如何可能,蘇老將軍……是有名的軍紀嚴明,又是經驗豐富的老將,怎么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br> 英俊道:“若‘亂’的不是別人呢?” 阿弦撓頭:“我不懂阿叔的話?!?/br> 沉默半晌,英俊才默默說道:“群龍有首自然無亂可生,群龍若是……” 英俊并未說下去。阿弦皺著眉心:“群龍無首?群龍……咦,你總不會是在說蘇老將軍吧?” 英俊略略沉默:“是啊,但愿不是?!?/br> 阿弦本來是隨口胡說,但聽了英俊的回答,她越想越是頭頂發麻,正要繼續刨根問底,便聽得梆梆一聲亂響,前頭草叢中呼啦啦地奔出幾個人來。 阿弦大為意外,扭頭看時,卻見那五六個人立在山路中央,人人兇形惡相,手中各持異樣兵器。 阿弦望著那并排而立的數人,目瞪口呆。 她對這陣仗并不覺陌生。 當初在桐縣當差的時候,那時候跟高麗的戰事未平,袁恕己也未曾坐鎮,所以遍地強盜狠賊,就算出城走個遠路,也要時刻提防林子里打悶棍劫道的賊人。 她跟英俊往長安的一路上,雖然這會兒天下太平,但在有些偏僻之地卻仍有許多宵小狠毒之輩,做這種攔路搶劫的勾當,輕則只搶錢財,重則傷人性命。 阿弦為穩妥之故,事先打聽清楚,并不往那些危險的地方去,寧肯繞路也要安穩些。 只有一次不幸遇見一個林間打悶棍的,阿弦見他只有一個人,她畢竟是做過公差的人,竟也不如何害怕,拿了防身的一條長棍跳上前。 那賊人想不到看似柔弱的這少年竟如此生猛,且阿弦的架勢又有模有樣,兩人才斗了幾招,那人的刀被阿弦使了個花招挑開,又反手擊中此人胸口,賊人吐血,落荒而逃。 阿弦大笑:“這種弱雞也出來現眼!”又沖著那賊背影叫道:“還敢在這里作亂,下次遇見,一定砍了你的狗頭!” 她意氣洋洋地拎著賊人的兇器回到車邊兒,待要邀功,又恨英俊看不見她方才的英姿,便道:“阿叔,那賊已經被我打跑了?!?/br> 英俊不置可否。但從此之后,在山寺之中,英俊便開始教導阿弦。 就算阿弦平日里練習昔日陳基所教,英俊也能聽風辨音,指導一二。 阿弦懵懵懂懂,只知道聽話練習,渾然不想其他,其實她心里自覺功夫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但到底好了多少,卻難自料,私下掂量想著,如果先前那剪徑毛賊的話,或許……可以打三個無妨? 如今“美夢成真”,忽然并排出現了六個人,阿弦雖然初生牛犢不怕虎,但畢竟并非那沖動不顧的少年,又看他們都拿著兵器,心里便有些遲疑。 阿弦回頭,小聲說道:“阿叔,這些賊人多,我們逃吧?!?/br> 馬車里英俊道:“怕什么,之前你便打跑過一個,如今正好兒拿著練練手?!?/br> 阿弦張口結舌:“阿叔,我本以為是我自鳴得意,想不到阿叔比我更會吹牛?!?/br> 英俊道:“我是相信你罷了?!?/br> 阿弦道:“人家都說盲目自信,想不到今日有阿叔盲目他信?!?/br> 車內傳出可疑的笑聲,英俊卻又哼道:“你去不去?” 阿弦無可奈何:“我的小命如果交代在這里,都是阿叔害的?!?/br> 英俊道:“知道我害你,還去么?” 阿弦道:“狹路相逢勇者勝!” 英俊道:“好,這才是個有志氣的樣兒?!?/br> 阿弦卻又重重嘆道:“現在他們已經把我們圍住了,想逃都來不及了,不自我打氣又能怎么樣?” 英俊哈哈笑了幾聲,卻又輕輕一咳:“去吧,放心,這些都是有勇無謀之輩,你打他們六個綽綽有余?!?/br> 阿弦在玄影的狗頭上摸了摸,道:“你聽見了?這里有人瘋了?!?/br> 此刻這幫賊人早躍躍欲試地圍了上來,見他們仍似說笑,為首一人厲聲罵道:“那小子,快點把你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乖乖獻上,大爺們看在你年幼的份兒上,或許可饒你性命?!?/br> 阿弦吐舌道:“我身上并沒有值錢的東西,最值錢的都在車里了?!?/br> 群賊竊喜:“這孩子識相,又老實,倒是可以留他性命?!?/br> 另一個道:“長的也清秀的很,不如留在身邊,當個……” 阿弦聽他們胡言亂語,不由生氣,而車內英俊輕聲道:“你胡鬧什么?” 群賊聽見車中有人,復叫囂道:“車里的那廝,還不下來拜見你們山大爺?” 其中一個大膽的,聽阿弦說值錢的都在車內,便手持一把刀湊過來。 才想跳上馬車,冷不防玄影在旁虎視眈眈良久,見狀嗖地竄了出來,悶聲不響地在此獠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那賊慘叫一聲,手中刀落地,狼狽后退。 阿弦正呆看玄影發威,只聽英俊道:“還不動手?” 阿弦一個激靈,目光所及,卻是右手側不遠的一名搶匪,因同伴忽然受傷,此人后退一步,目視玄影方向戒備。 阿弦想也不想,縱身往前,一招“白鶴亮翅”踹飛出去,竟正中那賊的手腕,兵器沖天而起。 與此同時,阿弦腳尖點地飛身一躍,身形旋轉間,舉手將空中那把正墜的刀握住,又一招“平分秋色”,揮刀掠出,刀鋒擦著那賊人胸口而過,已經見紅! 阿弦連使兩招,均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得手更是快捷迅猛,連她自己都有些愣怔。 其他四名賊人見狀,紛紛呼喝出聲,有兩人聯袂沖了上來。 阿弦畢竟“初出茅廬”,一時未曾反應,橫刀后退數步,正略覺慌亂,忽聽車內英俊道:“左輔右弼!” 這正是他所教的招式,阿弦練熟了的,見賊人來勢兇猛,也來不及考慮是否會奏效,眼睛一閉,揮刀探出。 刀被她手腕擺動,靈蛇吐信般顫動往前,只聽得“嗤嗤”兩聲,左邊的賊人雙手掩面,右邊那人頸間鮮血狂噴,往后便倒! 阿弦只聽見異樣動靜,睜開眼睛的瞬間,正被血噴了過來,灑在她的衣襟跟手臂上。 至此,賊人之中已經傷損四人,剩下兩人魂不附體,其中一人見勢不妙,步步后退,便欲逃走,玄影一躍追上。 另一個著實兇悍,聽阿弦先前說值錢的都在車里,又見方才阿弦交手的時候車內似有人指點,他便縱身跳到車上:“什么東西,居然敢……” 阿弦雖然“見鬼”無數,但生平從未殺過人,如今無意中如此,眼見那人倒地,手捂著頸間垂死掙扎,正自魂悸魄動。 忽地聽見玄影狂吠,而最后一名賊徒叫囂…… 阿弦抬頭見那人跳上車,頓時反應過來:“阿叔!” 她急急橫刀躍上,誰知那將進車廂的賊人忽然往后騰空飛起,身子跌入雜草中,半晌毫無動靜。 里頭英俊道:“不必擔心,我無礙?!?/br> 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無波。 阿弦呆了呆,提刀過去查看,卻見此人已死在草叢中,死因卻是因為他自己手中所持的刀,不知為何竟倒劈了回來,深深地砍入了他的額間。 只怕就算這人自個兒,臨死也不會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頃刻間,群賊死了兩人,傷者三人,被玄影追擊的那賊邊跑邊求饒。 阿弦聽得那一片聒噪求饒之聲,低頭見自己仍握著沾血的刀,手上的血已經有些凝結了,阿弦舉手摸了摸,濕濕黏黏,腥氣撲鼻。 回頭之時,又見那被她殺死的賊人,終于咽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血噴灑出來,染紅地上雜草跟泥土。 阿弦忽然醒悟,忙將手中的刀遠遠地扔開。 那求饒的三個強盜,除了被玄影咬傷那人外,其他兩個,一人被阿弦的“左輔右弼”傷了臉,一人傷在胸口,不知輕重。 這些強盜在此劫道為生,因有些武功,下手狠辣,又只選些勢單力孤的行人動手,所以幾乎沒怎么吃過虧,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著面嫩的少年,竟是他們的克星呢? 其中面上帶傷的那強盜忽見阿弦居然扔了刀,又是滿臉驚悸之色,他本不忿重挫于一個少年之手,見狀心中一動,即刻趁著阿弦心神不屬的時候撲上前來,滾地將刀奪回,順勢一個鯉魚打挺,向著阿弦腰間橫砍出去! 這一招十分毒辣,按照此人的力道,這一刀如果斬落,就如腰斬一樣,必然死的苦不堪言。 阿弦看見那強盜動手,聽到玄影示警的時候已經晚了,正要咬牙拼命避開,只聽得“嗤”地一聲,有什么東西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