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英俊道:“請指教?!?/br> 阿弦道:“一來好吃,二來養人,其實還有一件兒……不過暫且不能跟您說?!?/br> 才落座,老朱頭已經捧了碗筷上來了,阿弦不忙吃,只先拿了調羹,把英俊跟前那碗舀了一勺:“阿叔張嘴?!?/br> 英俊略一停頓,果然張開口,阿弦將那一勺輕輕送入。 英俊含了,眉頭微蹙,卻終于慢慢咽了下去。 老朱頭笑的怪異,道:“吃吧吃吧,不會毒死你?!?/br> 阿弦見英俊吃了那湯,又舀了一勺,這次湯里帶了東西,英俊仍是含了,卻覺著口中之物綿軟而滑嫩,口感極為奇特,他皺著眉慢慢嚼吃下肚。 阿弦道:“阿叔,好吃么?” 英俊“嗯”了聲。阿弦又連喂了他些其他的東西吃,英俊道:“你吃,我自己來便好?!?/br> 阿弦這才將碗勺遞給他,自己埋頭連吃帶喝,呼呼有聲,可見是先前饞餓的緊了。 英俊聽著她吃的驚天動地,渾然忘我,不多時又叫老朱頭再添一碗,英俊受了感染,漸漸放開心懷,那食物仿佛也“香甜”起來,不知不覺已吃了一碗。 阿弦將出門之時,老朱頭拉住她,低低道:“可千萬不要跟他說這湯是什么做成的?!?/br> 阿弦問:“為什么?” 老朱頭道:“你若說了,以后他就不肯吃了?!?/br> 阿弦道:“這樣美味,如何不肯吃?” 老朱頭笑道:“你覺著是美味,可對有些人來說,是給狗都不吃的東西,你給他們吃,就像是侮辱一樣,比當面兒摑他們臉還狠呢?!?/br> 阿弦目瞪口呆,見老朱頭說的鄭重,只得勉強答應,臨走時候又問:“那么……我這樣算不算騙阿叔?” 老朱頭道:“反正也不差這一遭兒了,都是為了他好?!?/br> 竟忘了跟英俊扯大謊“認親戚”這回事了,興許是因為太過情真意切,已經當英俊是真“親戚”,所以哄騙他竟有些于心不忍。 被老朱頭提醒,阿弦臉上發熱,忙忙地去了。 袁恕己昨兒審過蒲瀛后,今日天不亮,立刻派人前往豳州大營遞送絕密公文。 不到正午,豳州來了人,其中一位正是先前照面過的雷翔將軍,同袁恕己會面商議剿匪事宜。 那蒲瀛已經將滄城之外馬賊經?;顒拥牡攸c一一供認,且在地圖上標了出來。 雷翔看過后,贊道:“袁兄,你可真真是了不得,這一次若是將馬賊一舉拔除,可算是一等大功,將來就算朝廷有什么怪罪,也可將功抵過了?!?/br> 袁恕己道:“雷兄這話里有話?朝廷如何怪罪?” 雷翔拍了拍自個兒的嘴,才低聲道:“其實也未必是真,只因你老兄來到豳州后,連殺了不少人,又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上回更且在招縣殺了那九十歲的老婦,有些人看不順眼,暗中興許向朝廷參奏了?!?/br> 袁恕己笑笑道:“哪里得的消息?” 雷翔咳嗽了聲:“我當然沒有這般能耐,是老將軍朝中有人,暗中通了點風聲過來?!币蚺略〖郝犃讼⑿睦锊皇苡?,雷翔又挺胸道:“所以這次剿除馬賊一定要得全功,有則將功補過,無則錦上添花!” 功夫不負有心人。 原來這蒲瀛算是馬賊中的“智囊”,先前全靠他詭計多端,馬賊才能在豳州如魚得水,如今蒲瀛倒戈,馬賊的首領是個有勇無謀之人,才一相遇,便給豳州軍打的落花流水,死傷大半。 于是只能且敗且逃,偏生原先的藏身之處都已經給蒲瀛供認不諱,因此竟是給人追著攆打,有幾個見勢不妙,化整為零逃竄,怎奈多半之人的身份也都給蒲瀛供了出來,但凡有敢回家鄉躲避的,又給當地的官兵捉了個正著! 這一場颶風般的絞殺,持續了六七日,斬殺馬賊無數,群匪或被擒,或死傷殆盡,從此再也不成氣候。 連日來百姓們頻聽捷報,滿城歡欣鼓舞,被生擒的馬賊皆都押在府衙大牢,等戰后統一斬首示眾。 是日黃昏,袁恕己帶著阿弦來至府衙大牢。 蒲瀛聽到刺史來到,撲到欄桿邊上:“袁大人,我已經如你所說,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你可不萬萬不要食言?!?/br> 袁恕己回頭,身后兩名差人押著蒲俊來到,在牢房內呆了七天,蒲俊更加瘦了幾分,差人將他帶到蒲瀛囚牢前,將他放開,退后數步。 蒲瀛隔著囚欄相看,父子相見,情形卻實在尷尬難言。 良久,蒲瀛才說道:“俊兒,你放心,我已經跟刺史大人說好了,你會沒事的……” 蒲俊不言語,蒲瀛道:“俊兒,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我畢竟是你爹,你從小兒就沒有叫過我一聲,在我臨死之前,你能不能……” 蒲瀛的哀求還未說完,蒲俊斷然道:“不能?!?/br> 蒲瀛一愣,蒲俊抬起頭來,望著他大聲道:“你不是我爹,我爹才不是馬賊,我憎恨你,恨不得吃你的rou,喝你的血!你要死就快點死,你這種人早就該死了!” 袁恕己跟阿弦先前也退到了一邊兒,聽了這幾句,雙雙瘆然。 蒲瀛更是仿佛被人扎心一刀,他是個最心狠手辣的人,卻想不到自己的親生兒子竟是如此“絕情”。蒲瀛道:“你、你……” 忽然是蒲娘子哭著叫道:“俊兒,你不可這樣沒心,你爹是為了你才招供的,是他救了你的性命,明日他就要被處斬了,你難道不能成全他最后的心愿?” 任憑蒲瀛再兇悍殘忍,這會兒也有些戰栗。 蒲俊笑笑,垂頭道:“其實,我曾經看見過他在我們家里出現過?!?/br> 在場眾人均都詫異。蒲俊道:“當時我不知道他是馬賊,更加不知他是我爹,我還以為、以為是我娘不守婦道?!?/br> 不遠處,蒲娘子被差人押著,幾乎跌跪在地上。 蒲俊繼續說道:“可是我從來就膽小,我不敢嚷嚷出去,就只能悶在心里?!?/br> 蒲瀛情不自禁喚道:“俊兒……” 然而蒲俊忽地又厲聲道:“但是你知道嗎?現在,我寧肯那就只是個野男人,因為就算是野男人,也比有個當馬賊的爹要強百倍!” 眾人都又駭異,而更令人駭然的事情還在后頭,蒲俊說完后,握拳瞪著牢中的蒲瀛道:“你以為我稀罕你救嗎?如果我真的是馬賊的兒子,我寧可死,我才不要你救!” 他說完之后,忽然一抬手,其他人因隔得略遠些,看不真切,蒲瀛卻近在咫尺,一驚之下叫道:“你要干什么?!” 蒲俊道:“我寧可死!”他舉起手來,用力往胸前扎了下去! 這會兒大家才看見,原來蒲俊手中竟握著一把小巧的“匕首”,薄似柳葉刀,卻很鋒利。 袁恕己是習武之人,反應能力一流,在蒲俊舉手之時就已經沖了過去,只是才三四步,驀地想起阿弦說過的那句話,腳步陡然頓住,眼睛卻仍死死盯著蒲俊的動作。 阿弦反應比他慢,但因袁恕己止步,阿弦反而比他更快地來到了蒲俊身旁。 蒲瀛似野獸般狂吼起來,在監牢里發瘋似的掙扎,想伸手攔著又夠不著,眼睜睜地看著刀子沒入少年的胸口,鮮血如飛泉似的奔涌出來。 蒲瀛痛苦之極,將頭狠狠地在欄桿上撞去,仿佛想徒勞地將牢門撞開,很快頭破血流,更見面目全非了。 蒲娘子慘呼昏厥。 蒲俊搖搖晃晃,跌倒在地,氣息微弱。 阿弦用力扶著少年的手臂,眼見那鮮血亂流,很快染紅了他半邊身子。 恍惚中阿弦想:難道她一看見蒲俊便嗅到濃重的血腥氣,就是因為現在發生的這幕? 少年guntang的血滑過她的手,阿弦望著面前瘦削無助的少年,莫名愧疚。 耳畔響起袁恕己的聲音:“立刻去請大夫速來!” 蒲俊其實并沒有死。 只是情形委實兇險的很,據大夫說,只差一寸便會神仙難救。 袁恕己不由嘆道:“這孩子倒也可憐?!?/br> 阿弦道:“抱歉,我、我不知道他居然會……” 袁恕己笑笑:“你畢竟又不是神,怎會料到所有?好歹人已經救了回來?!?/br> 阿弦道:“大人……” 袁恕己知道她想問什么,便道:“你想問我是不是要饒他一命對么?我本來讓他們父子相見,就是想看他們的反應,卻想不到這少年如此剛烈,這般的品性,只怕不會是個壞根子的人,你說呢?” 阿弦道:“大人是想網開一面了?!?/br> 袁恕己道:“嗯,已經有人告我在本地‘濫殺’了,正好也做個樣子給他們,顯顯本大人仁慈的品行?!?/br> 阿弦苦笑。 因蒲俊傷重,馬賊行刑之日,他自然并未到場。 阿弦對這些場景也是避之不及,因為對少年心懷愧疚,這一日便留在府衙照看。 守了半日,眼見過了午時,少年幽幽醒來。 阿弦忙問:“你覺著怎么樣?” 蒲俊啞聲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阿弦正要回答,忽然醒悟他大概是在打聽行刑了沒有,便低聲回答:“午時三刻已經過了?!?/br> 蒲俊眨了眨眼。 阿弦看著少年蒼白的臉,略覺不安:“我去叫大夫來?!?/br> “十八子!”蒲俊叫了聲,抬手想拉住她。 就在少年有些濕冷的手落在阿弦腕上之時,“咕咕咕……”她的耳畔響起一陣夜鳥亂啼的聲響。 眼前忽地看見如此一幕—— 夜深沉,一道人影翻墻而入。 屋門背后,那婦人開門:“快進來?!?/br> 兩人悄悄地回到臥房里。 房中油燈光微弱,卻照出那人臉上猙獰的疤痕,原來正是蒲瀛。 蒲瀛道:“俊兒睡了嗎?” 婦人道:“他入夜就睡,養成的習慣了?!?/br> 蒲瀛道:“我去看一看他?!?/br> 婦人一把將他拉?。骸皠e去,若是驚醒了俊兒呢?” 蒲瀛頹然坐下,嘆道:“我忽然想,是不是該收手了……這幾年來積攢的銀子也夠了,總是不見你們娘倆,我心里越來越不得勁。而且近來跟高麗的戰事都停了,那蘇柄臨正向著我們磨刀,我怕他動起真格兒來,到時候連退路都沒有了?!?/br> 婦人抱住他:“你有這種想法就再好不過了,只是你‘失蹤’了這么多年,忽然回來,我怕被人懷疑,還要仔細想想該如何行事?!?/br> 蒲瀛道:“你說的是一件兒。另外還有一件,我雖然想退,但是大哥兀自不甘心放手呢,他想摸一摸新刺史的底細,將派我們去桐縣走一趟,等我從桐縣回來,就認真琢磨如何撤身吧?!?/br> 婦人道:“好……我跟俊兒都盼著等著呢?!?/br> 兩人緊緊擁抱,婦人忽地笑了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