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僅止于此?”英俊閉眸道:“你說那宋屠戶認出了蒲瀛?宋屠戶是哪里人士?” 阿弦道:“滄城宋關村?!?/br> 英俊有些氣喘,低聲道:“蒲瀛這個名字,只怕另有……內情,咳,阿弦再……” 阿弦見他咳嗽,忙制止道:“我知道了,我再去詳細查看就是,阿叔不要說了,好生歇息?!彼e手在英俊的胸前緩緩撫過,替他順氣。 次日將午,幾匹馬飛快地奔進滄城城門,直去縣衙。 領頭一人,卻是左永溟,陪行者是幾個府衙公差,其中一個赫然是阿弦。 將刺史手令出示,知縣不敢怠慢,急忙傳了本縣捕頭前來,讓帶著幾人,即刻旋風般奔出城去。 這一次,卻是直奔滄城宋關村。 宋關村村似其名,其中聚居的多數是宋姓之人,也有少數幾戶他姓。 在里正帶領之下,眾人來到村后一戶人家,開門之時,卻見是個面容姣好的婦人,身著粗布衣裳,麻布包頭,卻看著十分整潔干凈。 見這許多人站在門口,婦人卻并不驚慌,只問道:“宋里正,這是做什么?” 那老者道:“蒲娘子,這些老爺們是來找你問話的?!?/br> 婦人攔著門,并沒有要請眾人入內的意思:“我平日里也沒犯事,找我做什么?” 捕頭因知道是府衙吩咐的差事,便上前道:“你當家的呢?” 婦人道:“我們當家的死了多少年了,村里人盡皆知,如何又來問這沒意思的話?” 捕頭冷哼了聲,一把將婦人推開:“生不見人,死也未曾見尸,少不得讓我們搜一搜!” 婦人被推得一個踉蹌,抬頭見捕頭已經跳進門來:“公差又怎么樣,上門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么?” 這會兒周圍鄰舍聽見動靜,不知何故,都來圍看,見婦人被許多大漢圍著,哭哭啼啼的,不免議論紛紛,有人就問是怎么了,或驚疑,或同情。 左永溟見百姓們越來越多,忍不住喝道:“住口,你丈夫在外做馬賊,不知殺死了多少人,你還有臉在這里叫嚷!” 百姓們轟然大驚。 婦人色變,繼而道:“你胡說什么,我丈夫已經死了多年了!不要誣賴好人!” 左永溟道:“如今蒲瀛就在府衙牢中,是不是誣賴你,到府衙就知道了?!?/br> 婦人驚了驚,卻又頓足哭道:“我不信!你們、你們硬要誣賴人,帶我一個婦道人家去那地方,不知道做什么,想要暗害我栽贓也未可知,我不去!救命!官差要害人了!” 百姓們將信將疑。 縣衙的捕頭也出來,低聲道:“大人,并未搜到什么可疑之物?!?/br> 婦人聽得分明:“你們要搜什么?如今什么也沒搜到,卻空口白牙地誣人清白?怎么了得!”回頭抓住里正,哭訴:“宋里正,你可要為我做主?!?/br> 里正為難。 忽地百姓中有人道:“你們都是當官兒的老爺們,竟為難一個婦道人家?!?/br> 也有的說:“蒲二哥死了多年,二嫂守寡撫養獨子,清清白白地人家,好好地怎么說人家就當了馬賊呢?!?/br> “蒲俊那孩子再過兩年就可以去長安參與科考了,如此造謠,豈不是也害了他?” 婦人哭起來:“求大家為我做主,我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br> 左永溟正要叫人強行將婦人帶走,阿弦道:“你當真不知道?” 婦人一愣,抬頭看她。阿弦皺眉盯著婦人:“你月前還見過蒲瀛,為什么還當面扯謊?” 婦人眼中仍舊帶淚:“你、你說什么!” 阿弦道:“你明知道他在外頭燒殺擄掠,卻還為他遮掩。他殺死宋屠戶后也跟你說了,先前宋大成活著的時候,你去買rou,他憐惜你是孤兒寡母,還會特意照料……蒲瀛卻仍是不由分說殺了他,你也不把這一條人命當回事,仍舊自在地用著蒲瀛給你的帶血的銀子?!?/br> 婦人這才斂了悲容,眼中透出恐懼之色。 “你怎么能安心?”阿弦慢慢轉頭看向右側,那處有幾只雞縮頭伸頸地在走動,背后一個簡陋的雞窩。 左永溟心頭一動,也不再吩咐差人,自己便奔過去,將雞窩掀翻,在亂草中探了會兒,果然摸出了一包東西,打開看時,卻有近百兩銀子,并幾枚婦人的首飾。 婦人伸手捂著嘴,后退數步。 百姓們先聽了阿弦的話,已經沸然,又見搜出贓物,頓時都鼓噪起來。 正在此刻,人群中鉆出一道身影,闖進門來。 阿弦回頭,看見來者,心里忽然大不舒服!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伙伴問,為啥要配上滕王閣序的bgm,阿叔親自回答:因為帥氣啊哈哈哈 阿叔很棒,但小弦子也超級厲害對不對~ 書記:那當然,我提拔看中的嘛 老朱頭:都是我喂養的? 第61章 父子 進門者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小少年, 著姜黃色的麻布圓領袍, 偏瘦,臉狹長。 他看見蒲娘子被公差圍住, 滿面驚愕,手一松, 原本夾在肋下的布包墜地,里頭兩冊書也跌了出來。 這少年正是蒲瀛的兒子蒲俊, 今年才十一歲,雖平日里有些寡語少言,但在教書先生口中卻是個極聰明有天分的孩子。 蒲娘子叫道:“俊兒!” 蒲俊看看滿院子的公差,眼中流露驚惶不安:“這是在做什么?娘,發生何事?” 蒲娘子道:“沒、沒什么……” 門外忽然不知是誰大聲叫道:“什么沒什么,你男人在外頭當馬賊, 你竟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實則跟他一伙兒的!枉大家伙兒平日里還當你們是好人, 可憐顧惜你們娘倆呢, 原來是一窩子狠賊!呸!” 又一個人大膽走了進來,看著官差手中的那臟銀包袱,目光在那些婦人所用之物上逡巡片刻,忽指著叫道:“這個發釵十分眼熟, 這不是宋嫂子的么?” 宋里正原本已經被這一場嚇呆了,猛地聽了這句,忙擦擦眼睛來瞧,一看之下, 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混賬,畜生!天打雷劈!” 原來這如意云頭的銀釵,也算是宋家的傳家之物了,兩年前有馬賊來到村內,在里正家里一陣搜檢,臨去之時把宋娘子頭上的釵子拔了去,這宋夫人一則有些年紀,二來受了驚嚇,又心疼家里沒了的財物,病了幾天,便一命嗚呼了。 宋里正握緊那根釵子,捶胸頓足,哭號起來:“我還以為怎么那起子賊人這樣懂,原來是有內賊,可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真是喪了良心了!天打雷劈呀!” 原先跟高麗交戰的時候,那些馬賊在滄城之外荒漠作亂不說,還因為官兵只駐守城中,城外防備松懈,他們經常覷時機沖入村鎮搶掠,幾乎每一家都曾受過他們的折磨,因此百姓們對賊人向來恨之入骨。 如今又看到宋里正認出了贓物,大家想起先前所受苦楚,憤怒難平,瞬間入耳皆是唾棄怒喝之聲。 蒲俊原本不知是什么意思,聽到如今,又哪里會不明白。 他駭然地看著蒲娘子:“娘,他們在說什么?爹……沒有死?” 眼見門外百姓們群情涌動,蒲娘子勉強道:“俊兒……你聽我說?!?/br> 話音未落,一塊兒石頭飛了進來,有人罵道:“不消多說了,快把這賤人跟那狗雜種也都抓了去!連同那個該死的賊畜生一起千刀萬剮了!” 石頭飛進來之時,蒲娘子本能地將蒲俊擁入懷中,石頭擦著她臉頰而過,將她臉上打出一塊淤青。 左永溟見狀,忙喝令官兵前去阻止百姓。 阿弦在旁,卻只盯著這蒲俊看。 從方才蒲俊露面、進門,眾人眼前明明只是一個偏瘦的小小少年,可是阿弦看著蒲俊狹長的臉,撲面而來的,卻是一股熏人欲嘔的血腥氣。 阿弦不知這股強烈的不適之感從何而來。 左永溟見場面有些失控,急忙讓本地捕頭帶人將蒲家先封門,看守起來,另外一撥人在前開道,鎖住了蒲娘子往外而行。 許多人往門口而去,地上那兩本書無人撿拾,許多雙腳踩在上頭,很快面目全非。 蒲俊跟在婦人身旁,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阿弦就在旁側,卻見這少年縮頭躲在婦人懷中,并不如何驚慌,只是雙眼中的陰郁之色仿佛更濃了幾分。 有縣衙的公差開道,好不容易出了村子,可是因村民們都來圍看,有人趁機亂扔石頭,蒲娘子把蒲俊摟在懷中躬身護著,背上身上吃了無數石頭,其中一塊兒砸在她的額角,鮮血橫流,就算如此,村民們仍是難遏怒火。 捕頭找了一輛破馬車,將婦人母子送上車,即刻上路趕往桐縣。 阿弦坐在車廂一側,望著對面那對母子,卻見蒲俊低著頭,看著甚是安靜。 蒲娘子看似有些神情恍惚,起初并未說話,在隊伍將離開滄城地界之時,蒲娘子才說道:“你怎么知道那些事的?”她看向阿弦。 阿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蒲娘子整了整衣裳,想擦去上面沾染的血,卻又放棄了。 連手上也黏濕,雙掌都被血染紅。 蒲娘子道:“我聽說桐縣有個十八子,是比巫娘方士們還靈驗的人,他就在縣衙里當差,莫非就是你嗎?” 阿弦道:“這是蒲瀛跟你說的?” 蒲娘子道:“他曾提過一句,更多的是聽別人閑話的,原先還不信呢?!?/br> 阿弦道:“不錯,就是我?!?/br> 蒲娘子道:“我們家里的事,只有我跟他爹知道,他是死也不會供認的。這么說,你真的是從鬼神那里知道的?” 阿弦道:“你可以這么說?!?/br> 蒲娘子面上掠過一絲懼怕之色,看一眼身邊的蒲俊,卻又很快冷靜下來。 從此后,蒲娘子再也沒說話。 蒲俊也一反常態地沉默,神情有幾分木訥呆滯,在尋常之人看來,這孩子多半是嚇傻了,故而沒了反應。 但蒲俊雖然不開口,阿弦卻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明明只是個小孩子,對她而言,卻仿佛是個最危險不過的存在,因為那股血腥氣實在太濃重了,始終在她鼻端縈繞不去。 只是阿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返回府衙之后,天已經黑了。 袁恕己早得了消息,親自走出來接了,同阿弦左永溟略說幾句,便叫差人押著母子兩個前往牢房。 大牢里已經點了燈,燈影幽幽,囚室中蒲瀛貼墻坐著,頭深深地垂著,死寂不動,猶如幽靈。 直到牢門被叩響,獄卒道:“蒲瀛,有人來看你了?!?/br> 蒲瀛一怔,繼而抬頭。 蒲娘子拉著蒲俊的手,緩緩地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