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陳娘子意味深長地看了阿弦一眼,說道:“這件事兒若不是在這里恰巧說起來,我也是不會對人提的。是我侄兒在的時候,跟我說說阿弦喜歡吃這一口,倘若他心情不好之類的,老朱頭就會破例給他做……只是那雞蛋珍貴難得,所以不會常常吃,我侄兒暗中求我,讓那廚子偷偷學會了……雖然不似老朱頭一樣做的十分好,卻也有個六七分了。本來是預備給阿弦一個驚喜的,誰知……” 袁恕己挑眉,轉頭看向阿弦,道:“沒想到這陳基倒是個有心人?!庇中Π⑾业溃骸肮植坏媚阋恍南刖S護他呢,卻是個值得交的真心實意的好朋友?!?/br> 阿弦鼻子發酸,心底五味雜陳,只聽陳娘子又道:“那是當然了,我那侄兒在的時候,就當阿弦是他親生的弟弟看待,臨走還交代讓我多照應……” 阿弦聽到這里,陡然起身,往外就走。 袁恕己道:“喂,有好吃的……” 陳娘子也拉住她的衣袖:“阿弦!” 香風撲面,阿弦頓時又想起曾經看見的那幕,急一甩手要出去,卻又停下來,回身走到英俊身邊兒,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拉。 英俊隨之起身,被她拽著往外而去。 陳娘子著急起來:“阿弦呀,你這是干什么?才說的好好的?!?/br> 袁恕己也仰頭張望,卻見英俊垂著眼皮兒,不言不語,任憑阿弦拽著,竟是顯得十分“乖順”。 袁恕己莫名覺著這一幕甚是違和,就如一只小貓兒拽著一頭獅虎,偏獅虎還馴順異常。 怔忪中,阿弦已拉了英俊出門。 陳娘子一時顧不上袁恕己,跟著追了出來,強攔住她:“弦子,你胡鬧什么?我到底哪兒得罪了你了?你處處給我下不來臺?” 阿弦瞪她一眼,正要掙脫,忽然前頭酒桌上有人高聲道:“說起來那岳家的事兒,雖然聽來荒唐,其實也是情有可原的?!?/br> 原來是幾個圍著桌子吃酒的客人,已經有了七八分醉,正在閑談,不免說起這兩日轟動的岳家那宗人倫案子。 另一個道:“這話我不明白,公公跟兒媳通jian,生生地氣死兒子,難道還情有可原?” 先前那人道:“那是你不開眼,你可知道在長安,現如今咱們的圣上圣后,還不是一樣的……哈哈……” 豳州畢竟地處偏僻,天高皇帝遠,這些又是醉漢,說話越發不知忌諱了,轟然四響。 陳娘子見袁恕己未曾出來,倒也不甚怕,又因是熟客,便笑啐了口:“灌了兩口黃湯,便不知東南西北了?!?/br> 當即吩咐小二勸止,不令他們再喝。 不料那些人見了陳娘子,越發笑起來,有的說道:“何必說那遠的,現成不是有個三娘子么?” 陳娘子臉色微變,卻仍是笑吟吟地:“果然是快醉死了,竟編排到老娘身上來了?!?/br> 座中一人道:“這可不是編排,先前陳基在的時候……” 阿弦趁著陳娘子呵斥那些人的時候,拉著英俊又走,如今已經快到門口了,猛然聽了這句,便站住腳。 身后英俊正跟著她而行,冷不防她停了下來,英俊輕輕撞上,忙扶著她腰側站住,才要往后一步,卻覺著阿弦將自己的手松開了。 雖然目不能視物,心里卻有種不祥的預感,英俊道:“阿弦?” 耳畔卻聽到有人道:“你干什么?哎吆!”變成痛呼之聲。 伴隨著阿弦的怒喝:“你再敢胡說八道!” 無數聲音嘈雜起來,堂內人群亂跑,有人受驚,有人看熱鬧,慌不擇路,擠擠挨挨,不免多有磕撞。 英俊身形幾度搖晃,只勉強穩住身形,仍立在原地。 又屏息聽著耳畔的聲響,卻聽見揮拳痛打聲,桌凳杯盤掀翻打碎之聲,有人痛呼有人喝彩聲……眾妙畢集。 又有陳三娘子厲聲喝道:“阿弦,你胡鬧什么?還不住手!” 但一來眾人只顧看熱鬧,二來酒館的伙計們都知道阿弦跟陳基最好,不便強攔著她,正在無處可想的時候,還是袁恕己上前,攔腰將阿弦一抱,生拉硬拽地將她扯開了。 袁恕己笑道:“怎么一時看不住你,你就成了小霸王了?” 阿弦兀自氣憤難耐:“誰讓他們平白誣賴好人聲譽!” 先前聽見有人嚼舌陳基,正是觸中了阿弦心中痛點,積攢的怒氣如同油見了火。 那被打之人滿地亂滾,哀叫連連。 旁邊有人道:“怪不得十八子不快活,陳基在的時候跟他是最好的?!?/br> 也有人悄悄竊竊道:“那個、那個拉開十八子的,是不是咱們的……” 一句話未曾說完,被打的那人已經大聲叫道:“你打我做什么?我誣賴誰了?我也不過只是說說而已,有本事你去長安,打皇上皇后去呀!誰叫他們開了個好頭兒,大家伙兒才都跟著有樣學樣的呢?!?/br> 阿弦怒不可遏:“你這廝!” 袁恕己只得牢牢束住她不敢放手,耳聞此人說的越發難堪,才要喝止,阿弦已指著那人道:“你不要得意,皇上皇后又怎么了,做了丑事不許人說么?就因為是皇上皇后,丑事就能成為美事?就值當你們一個個跟著學么?” 她站直身子,環顧周圍之人,最終目光落在陳三娘子身上。 兩人目光相對,三娘子先是微微皺眉,有些疑惑,看清阿弦眼中的憎惡之后,猛地想起一事,臉色便變了。 醉人醉語,其實也算不得什么,袁恕己本還想喝住他們也就罷了,忽然聽阿弦說出這句,忙咳嗽道:“行了?!?/br> 阿弦卻仍咬牙道:“有朝一日我真見了當今的皇上皇后,倒的確是要問一問,身為圣主,更加要給子民一個好的榜樣才是,為什么居然……” “我的天爺!”袁恕己才要捂住她的嘴,不料有人比他更快。 鴉默雀靜中,是英俊道:“阿弦?!?/br> 阿弦聞聲轉頭,卻見英俊仍是立在原地。 他道:“該家去了?!?/br> 胸口起伏,阿弦覺著還有話沒說完,可聽了英俊的這句,那許多話不知怎地極快淡了。 她哼了聲,掙開袁恕己的手,穿過人群走到英俊身邊兒,仍舊握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身后一酒館的人呆若木雞。 陳三娘子到底八面玲瓏,最快反應過來,因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多吃了幾杯酒,就都說起夢話醉話來了,胡鬧一場,讓大家伙兒受驚了?!?/br> 當下讓伙計再上一輪酒,由她做東,又免了那被打之人一桌子的酒菜錢,復安撫了幾句。 那桌人也看見了袁恕己,知道阿弦是同他一塊兒來的,正自心虛畏懼,見三娘子如此知情識趣,反而歡喜無限,扶著那人急急去了。 陳娘子快刀斬亂麻將場面鎮住,回頭看袁恕己站在雅間廊下,陳娘子靠前,陪笑悄悄地說道:“不知大人還有沒有興致吃酒飯?” 袁恕己打量這婦人:“那是當然,不知可有什么好酒?” 陳娘子笑道:“有的是金波玉液,只怕大人不來喝?!北闳宰屩〖夯氐较惹暗哪情g房中,各自落座。 不提袁恕己留在吉安酒館,只說阿弦拉著英俊離開酒館,沿路往回。 她因方才之氣,只垂頭前行,竟不曾理會身后的英俊。 正自置氣,忽地聽英俊說道:“阿弦,我看不見,你可否慢些?!彼穆曇魷睾?,依稀帶些請求之意。 阿弦心頭一震,忙放慢了腳步。 這會兒他們已經遠遠離開了酒館,那些喧嘩笑語也都拋在身后。 夜風徐徐,有些沁涼,抬頭見漫天星斗,閃閃爍爍。 阿弦因慣能見到那些東西,每當夜晚出行,都要格外謹慎留心,等閑不敢抬頭四顧,但是今夜卻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因拉著英俊出外,才無意中握著他的手,如今反應過來,卻也不舍得放開了。 她上看下看,左顧右盼瞧了許久,目之所及,卻是極為幽靜清澈的夜色,阿弦的心火也極快散了,不由嘆道:“真好看?!?/br> 英俊問道:“什么好看?” 阿弦看看他淡然若水的眉眼,一瞬啞然。 又走片刻,阿弦緩緩止步:“阿叔又去找三娘子做什么?” 英俊道:“我……” 阿弦不等他說完,便問道:“你是又要離開嗎?” 英俊眉睫一動,感覺握在自己腕上的小手松了松,正在他以為她要放開自己的手,那手卻又重新握了過來。 阿弦的聲音有些艱澀:“上次我被鬼附身,阿叔本來是要離開的對么?” 英俊道:“是?!?/br> 阿弦道:“為什么?”大概是覺著自己問的太急,便又試探問道:“阿叔可是想起自己的來歷了?” 英俊道:“并不算是?!?/br> 阿弦疑惑:“你沒想起來?那為什么要走,又要去哪里?” 夜風中吹來一陣淡淡香氣,旁側一戶人家的墻頭爬滿了夏日薔薇,小小地白花在夜色里自在綻放,猶如一只只星星的眼。 英俊道:“還記得我跟你說,我若是個江洋大盜的話么?” “你不是!” 英俊道:“我或許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這世上,并不是只有壞人才危險?!?/br> 阿弦怔道:“我、我不懂?” 英俊默然道:“有人要害我,或許是要置我于死地,他們現在也許還在追蹤我的下落,我留在這里,若是把那些人引了來……” 英俊還未說完,阿弦已忍不住叫道:“原來你是因為怕連累到我跟伯伯才要離開的?” 那天醒來后,阿弦漸漸想起被附身后的種種,包括玄影“請”了救兵前來。 雖然老朱頭跟英俊、包括袁恕己在內都未曾提起此事,阿弦又怎會不明白。 英俊聽到她聲音中透著驚喜:“這幾天,你便是因為知道我要走,才不理我了么?” 阿弦偷偷吐舌,撓了撓頭道:“我只是、只是生氣,你要走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br> 英俊忽地問道:“陳基當時也是偷偷走的?” 阿弦一怔,搖頭道:“其實他早就說過很多次他想去長安?!?/br> 英俊道:“假如有朝一日我想起來,我也要走呢?” 腕子上的小手一顫,然后阿弦道:“我……我會替阿叔高興,會親自送你離開!” 英俊笑了笑,復喃喃道:“傻孩子?!?/br> 阿弦解開心結,走路也覺輕快了許多,才走四五步,又想起一件要緊的事兒,回頭問道:“對了,阿叔為何要跟三娘子廝混在一塊兒?” 英俊道:“我已經答應了她,在她的酒館做賬房了?!?/br> “什么?”阿弦一驚,幾乎撒手。 不料英俊手腕一展,反將她的手握住,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擔心什么,我也知道她是何等樣人,放心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