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袁恕己道:“除非你現在給我再便出些銀子,或者給我找個好點的管賬算計先生,哼?!?/br> 阿弦見話鋒不對,早悄悄退出門來,那邊袁恕己還要牢sao,抬頭看時,見她已經走的不見蹤影,方有些醒悟:“這孩子好像有什么話跟我說?” 待要再叫她回來,料想已經去的遠了,只得暫且作罷。 這一上午,因領了命令,阿弦便去那原告岳家,想要當面詢問事情詳細。 府衙里自有個差役陪著阿弦同去,兩人快到岳家的時候,卻撞見高建跟另一個縣衙的公人在巡街,高建一看阿弦,立即過來道:“是要去哪里?” 阿弦道:“奉了刺史大人命,去岳家問案?!?/br> 高建驚道:“果然是你負責料理陳大哥家的那案子?” 阿弦看一眼身邊府衙的那人,對高建道:“不要亂說,這案子陳基哥哥經手過,但并不是他家的?!?/br> 高建吐了吐舌頭:“我嘴快說錯了?!焙鋈挥值溃骸罢f起陳家,我想起一件事,先前我打你們家那巷子巡過的時候,看見三娘子在你們門外探頭探腦地,不知道做什么?!?/br> 阿弦本要走,聞言止步:“你還看見什么了?” 高建道:“我本欲上前問問,恰好看朱伯伯集市上回來,我就沒再理會了?!?/br> 阿弦聞聽此事,未免惦記,然而公務在身,又想著老朱頭已經回去,料必無事,只好先收了心底疑慮,先辦正差。 岳家。 出面的是那身死的岳公子之父,看著四五十歲年紀,相貌儒雅,談吐斯文,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岳先生將昔日公子跟人廝斗的經過說了一遍,語帶傷感,他看著阿弦道:“十八子并非別人,只怕對此事知道的比世人更清楚些,此事原本實在是陳家的不對,他們仗著當初陳基的勢,喝醉之后肆意挑釁,吾兒不幸慘遭毒手,后來因陳基出面調停,我們又覺著并未打傷人命,怕認真糾纏下去反而惹禍上身,才答應和解,誰知道竟埋下隱憂?” 阿弦道:“老先生,你們的訴狀里說陳基徇私舞弊,卻是為什么?難道當初他真的威脅過你們?” 岳先生面露不安之色:“平心而論,陳基倒是不曾說什么狠話,只因不必他說,已經有人替他說的明明白白了?!?/br> 阿弦問道:“是誰?” 岳先生憤憤然道:“那自然是陳基的那位嬸娘,陳三娘子。她那張嘴實在厲害,我原本鐵了心要跟陳家熬到底,被她搖唇鼓舌地一番哄騙,稀里糊涂就答應了和解,后來想起,時時后悔?!?/br> 阿弦道:“原來是她,那么陳基知不知道此事?” 岳先生遲疑了會兒:“陳基跟她乃是親戚,或許是他授意,又或者是陳三娘子狐假虎威,老朽不敢認定?!?/br> 阿弦道:“既然如此,陳基并未當面要挾您什么對么?” 岳先生道:“可以這么說?!?/br> 阿弦看一眼身邊府衙那人,那人也向她一點頭。 阿弦打量廳內,道:“那岳公子突然猝死當日,又是如何情形?” 岳先生低頭想了想:“那天……那天入夜,我正在書房,不多時忽然聽見有人說少爺不好了,匆匆出來查看,卻見我兒已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還以為犯了急病,忙命人請大夫來,卻已經回天乏術了?!?/br> 眼中又多了幾點淚光,岳先生舉手擦了擦。 阿弦道:“第一個發現公子昏迷的是誰?” 岳先生道:“是我的兒媳郭氏?!?/br> 阿弦道:“公子成親多久了?兩人可有口角?” 岳先生道:“他們成親才剛半年,正是恩愛之時,起初我也是擔心小兩口兒吵架,仔細問過兒媳,卻并不曾,底下的人也沒聽過什么爭執?!?/br> 岳先生說時,阿弦仔細聽著,只是并未感知什么異樣。她略微猶豫:“不知可不可以見見少夫人?” 岳先生面露為難之色:“這個,兒媳先前因悲傷過度,不肯見人,這數月都自困于內室呢?!?/br> 阿弦無法:“那么,請老先生帶我們去公子出事之地看一看?!?/br> “好吧,”岳先生起身,將走之時又道:“十八子,我便不同你虛與委蛇了,你同陳基向來情同手足,但此事人命關天,我不想讓小兒死不瞑目才又舊事重提,還請你也秉公處置才好,我替我兒多謝你了?!闭f著,便深深作揖。 阿弦見他說的懇切,便將其扶?。骸袄舷壬判?,我絕不會茍且徇私?!?/br> 岳先生先是叫了個丫鬟:“對少夫人說聲兒,我要帶人去房里查看現場,讓她暫且回避?!?/br> 丫鬟領命去了。岳先生便領著阿弦往內而行,不多時來至小夫妻的居所,岳先生指著前方道:“便是那里了。那夜我兒就是在此……” 岳先生在前,領兩人緩步而行,阿弦見幾個丫頭垂首立在門口,又見一個青年也站在門邊,她只當是岳家之人,也未在意。 三人來至門邊,阿弦正要往屋里瞧,無意中卻見那青年面露怒色,不知何故。 阿弦見岳先生并不介紹,不由問道:“這位又是?” 岳先生回頭:“什么?” 阿弦看向那青年,兩人目光相對,青年的雙眼極快睜得極大,半信半疑問道:“你……你能看見我?” 兩人近在咫尺,阿弦“咕咚”咽了一口唾液,剎那間覺著撲面冷颯。 她驚心之余,哭笑不得,這才反應過來,面前的青年,并不是“人”。 此刻岳先生正驚疑看她,旁邊府衙的公差也疑惑不解,阿弦只得移開目光,搪塞道:“我將一名丫鬟jiejie看做少夫人了,抱歉?!?/br> 岳先生方道:“原來如此,不妨事,十八子請看?!?/br> 阿弦忙轉開目光去看室內,室內無人,正中擺著一張方桌,桌邊有兩個蒲團,桌上放著一個簸籮,上頭蓋著一塊兒棉布,大概是婦人做女紅所用。 與此同時,身后那青年尾隨過來,問道:“十八子……你就是十八子?” 不知怎地,語聲中竟似是驚心之意。 阿弦咳嗽了聲,問岳先生:“是了,聽說令公子已經安葬,不知生得什么模樣?” 岳先生面上傷感之色越重:“我兒……身高七尺,相貌堂堂,他從小飽讀詩書,眼界甚高,所以好不容易才挑了一方賢妻,不料……” 岳先生似對兒子很是自傲,夸了幾句,醒悟過來:“是了,我兒雖生得出色,但唯有一件,顴骨略高,他少年時候曾有相師說過……顴骨高恐怕壽不長,當初只當荒謬,不想竟一語成讖了?!?/br> 阿弦聽著岳先生念叨,偷眼往旁邊瞥去,果然見青年兩頰高聳,雙眼直直地盯著她。 阿弦知道這就是那死去的岳公子岳青無疑了,只是當著人的面兒,不便流露出跟鬼神“熟稔”之態,她便故意往內走了兩步,撇開岳先生跟府衙差人。 果然,岳青的鬼魂如影隨形而至,卻不知為何竟未再說話,只是瞪著她。 阿弦無法,見那兩位未曾跟來,便低聲道:“岳公子,請恕我冒昧,你是怎么死的?” 這話問出口,阿弦自己也覺啼笑皆非,但是只有如此才是最直截了當的法子。 假如這鬼配合的話。 讓阿弦失望的是,岳公子的鬼魂卻不像是個要配合的模樣,相反,在聽見阿弦這句話的時候,岳青忽然暴怒起來,叫道:“這個不必你知道!你給我滾,你們給我滾出去!” 原本斯文的臉上,神情變得猙獰。 阿弦再想不到這鬼翻臉也翻得這樣快,被他大吼一嚇,整個人驚跳倒退,身子撞在桌上。 岳青陡然逼近,惡狠狠地盯著阿弦道:“你心知肚明害死我的是誰,陳基就是幫兇,你跟他最好了,所以想來給他開脫就是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地,你不要再來了,這件事不要你插手!” 阿弦跟府衙的公差離開岳府之后,兩人沿街而行,那差人道:“方才在屋里是怎么了?如何平白摔了一跤?” 阿弦輕輕揉著手肘:“不小心罷了?!?/br> 差人用調笑的口吻道:“那屋子畢竟是死過人,我又聽說十八子善能通鬼神,總不會是看見了什么吧?” 阿弦只是一笑,扶著手肘回頭看時,卻見在岳家大門口,岳青正仍是面色不善地盯著她,倒仿佛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家。 老朱頭將買來的蜆子泡在水里讓它們吐泥,過了半個時辰,便用手攪一攪,將他們撈了出來。 英俊只聽見“嘩啦啦”一聲響動,是蜆子在水里碰撞搖晃,又“啪啦啦”地——是老朱頭將他們撈出來放進另一個盆中。 這樣生動。 不多時,廚房內傳來更熱鬧的聲響,英俊正豎起耳朵聽,忽然身邊玄影低鳴了聲,英俊感覺他站起身來,扭頭走了。 正詫異不解,鼻端忽然嗅到一股極強烈地麻辣氣息傳來,英俊猝不及防,愣了愣,便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小院很快被那股很濃郁的氣息猛烈攻占,英俊逃無可逃,略略屏息而已,同時也明白為何玄影先前走了,只恨自己不似玄影有“先見之明”。 待那鍋鏟的聲音停了后,是老朱頭從廚下的窗戶里探頭出來,笑道:“怎么,可是聞不慣這味兒么?我就知道,你不愛吃這些沖鼻味濃的東西?!彼哪樕厦芍粚雍窈竦芈槠?,說起話來便有些悶音。 上次老朱頭做了韭菜烙餅,本是天下美味,英俊卻一口也沒吃。老朱頭起初懷疑自己的手藝起了偏差,后來經過連日仔細觀察,終于明白。 不是他的手藝如何,而是英俊自己的口味。 老朱頭道:“說實話,我并沒你這樣挑,可是卻也消受不了這些重味兒,但是弦子愛吃,濃油赤醬,咸甜麻辣,對她來說口味越重越喜歡,要不是我攔著,只怕鎮日在外頭吃調料呢,我一個月只許她吃一兩次解解饞,免得壞了身子?!?/br> 英俊道:“原來如此?!?/br> 老朱頭道:“什么原來如此,你難道不知道?這人的口味跟脾氣相似,她實則就是個毛躁的急性子,又最重情義?!?/br> 英俊微微一笑:“您是在說我生性淡薄么?” 老朱頭道:“重情義的人未必都喜歡大咸大甜,性子涼薄的也未必不愛吃濃油赤醬,我只是隨口一說,當不得真,還是要看本人的性情,眼見為實,日久見人心?!?/br> 英俊又笑了笑。 老朱頭把那盤子才新鮮出鍋的辣炒蜆子放在櫥柜里,又道:“再者說,這清清淡淡的口味兒才是高貴呢,最能修身養性。至于大咸大甜,是小老百姓們最愛的,我們弦子跟您啊,本就不是一路人?!?/br> 英俊不語,因為方才那股沖鼻的麻辣,惹得他的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異樣。 這蜆子才出鍋,老朱頭方洗了手,外頭一道人影便越過門檻跳了進來:“伯伯,阿叔,我回來啦!” 才打了招呼,一眼看見英俊坐在門口好端端地,先把心放下一半兒,又笑道:“隔著墻就聞到味兒了,好香?!?/br> 新蒜拍碎成沫,同胡椒一起,再加上老朱頭密制的調料,新鮮的蜆子滾在里頭,鮮甜熱辣。 阿弦按捺不得,自己輕車熟路地進廚下端了出來,先提溜了一只肥嫩多汁的蜆扔在嘴里。 她一口吞了后,才想起英俊在跟前兒,幸而他看不見。阿弦骨碌碌咽下去,方道:“阿叔,這個可好吃了,我給你剝一只?!?/br> 英俊忍不住又輕輕咳嗽了聲,老朱頭卻看好戲似的,在旁一聲不吭。 阿弦提著一只蜆子,想要喂給英俊,英俊道:“我……”才一張嘴,唇上已經沾了那熱辣的油星蜆湯,一股麻辣之意很快在唇上跟舌尖蔓延開來。 他又咳嗽起來,堅決不肯張嘴。 阿弦見他臉色微紅,眼圈也發紅,后知后覺領悟:“阿叔你不愛吃這個么?” 老朱頭才笑道:“他是善解人意,不跟你搶,你安分點兒自個兒吃吧?!?/br> 阿弦坐在石凳上,嘩啦啦風卷殘云地吃那蜆,老朱頭去倒了兩杯水,一杯給了英俊,一杯拿來給阿弦預備漱口,因道:“今兒陳三娘子來,你猜是為了什么事兒?” 阿弦幾乎忘了,忙道:“我聽高建說她來過,又是為了那件舊案么?”問了這句,便又嘆道:“她可真是找對人了?!?/br> 老朱頭聽話出有因,便問:“什么意思?” 阿弦將袁恕己把案子給她的事兒說過,道:“我上午便是去了岳家查問究竟呢,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