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和離’一直是她用來麻痹自己的借口,在她尚為察覺的時候,紀王的一切絲絲縷縷沁入她的世界,早已在她骨髓中生根發芽。 想清楚了一切,徐南風沒有預料中的不安,反而松了一口氣。 是的,她喜歡紀王。 徐南風一向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她想清楚了一切,便不會再拒絕紀王的示好。她甚至下定決心,只要紀王再提感情之事,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他,與他忠貞不二,長相廝守。 但…… 接下來的數日,紀王都不曾再向她表示一星半點的曖昧。 感情之事絕口不提,行為舉止也不曾逾禮,兩人仿佛又恢復了最初那般相敬如賓的狀態。 徐南風表面不曾說什么,可心中卻早已急得抓耳撓腮,心中悵然不已。以前她不談感情的時候,紀王天天撩撥她,現今她開竅了,紀王反而收斂了。 這可如何是好! 是夜,徐南風惴惴不安地喝了藥,一口悶,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紀王頗為訝異地笑笑,低聲道:“今日南風很乖?!?/br> 徐南風將藥碗擱在床頭的案幾上,轉過頭略帶期許地望著紀王,孤注一擲般道:“今夜你睡哪兒?” 紀王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深了些許:“還是隔壁廂房?!?/br> “不留下來么?” “讓我留下來,不怕我對你做些什么?”紀王緩緩湊近,嘴唇貼著她的耳廓,低聲道,“還是說,夫人其實很期待我對你做些什么?” 徐南風一怔,表白心意的話在她舌尖繞了個圈,又被她生生咽下。 唉,還是說不出口。 “好了,不逗你了?!奔o王輕嘆一聲,在她唇角落下輕而長久的一吻,起身道,“早些睡?!?/br> 于是,轉身離去。 徐南風望著紀王遠去的背影,懊惱地捶了捶繡枕,今日又錯失了表白心意的時機。 輾轉半夜,她實在睡不著,搖鈴喚來了侍婢。 八寶和桂圓披著外衣,睡眼惺忪地走進臥房,問道:“夫人,要起夜么?” “不,我想喝酒?!?/br> “喝酒?”八寶與桂圓對視一眼,忙擺手道,“這可不行,夫人你傷還沒好呢,不能喝酒的?!?/br> 徐南風倚在榻上,喟然長嘆:“可是,酒壯慫人膽啊?!?/br> 第47章 心意 隨著庭院的楓葉一片比一片紅, 秋霜漸濃,肅殺的冬季在悄然逼近。 徐南風傷好下榻的那一日,紀王的眼睛經過大半年的診治, 也徹底痊愈了。 靈犀寺的老方丈給他用了最后一劑藥, 需用浸透藥汁的布條纏住眼睛,七日之后方能揭開紗布。今天, 正好是第七日。 紀王端坐在榻上,雙手平擱于膝上, 靜靜地等待來人將他眼上的繃帶拆除。徐南風有心捉弄他, 特意向桂圓借了身衣裳, 秀發綰成雙髻,偽裝成府中新來侍婢的模樣。 不知道紀王眼睛復明后,能否從人群中將她一眼認出。 如此想著, 徐南風忍不住微微翹起嘴角,站在紀王身后,將他眼上的紗布一圈一圈解開,又接過八寶遞來的濕帕子, 將他眼上殘留的藥漬抹凈。 做完這一切,紀王在眾人期盼的眼神中,緩緩睜開眼。 或許是久未接觸到光線的原因, 紀王瞇了瞇眼,抬手擋住眼前的光線,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視線在屋內巡視一番, 準確地落在徐南風身上。 然后,他展顏一笑,有溫柔的波光從他眼底蕩漾開來。 徐南風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穿幫了。 姚江朝侍婢們使了個眼色,揮手讓她們退下,出門時還體貼地為屋內的小夫妻掩上了門。 淡薄的陽光從窗外斜斜灑入,徐南風有些緊張地伸手,在紀王眼前晃了晃,問道:“如何,看得清么?” 紀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戲謔一笑:“這位姑娘好生面熟,我們可曾在哪見過?” 徐南風一愣,順著他的話胡謅:“殿下是在調戲奴婢么?這話搭得未免太過俗套?!?/br> 紀王用手背抵著鼻尖,低笑道,“你既然都這么說了,不如本王納你做侍妾,如何?” 徐南風演不下去了,紀王看她的眼神太過深邃熾熱,她輕笑著別過臉,小聲道:“還以為你認不出我來,沒想到這么快就識破了?!?/br> “南風也太小瞧我了,在你還年少的時候,我就悄悄見過你許多次,一顰一笑早深深刻入骨髓,一輩子都忘不了?!奔o王笑吟吟地抬手,指腹輕輕拂過她耳垂后的一點朱砂,溫聲道,“不過,我從未如此近距離地看過你,才發現你這兒有顆痣?!?/br> 那痣生得有些隱秘,非親近之人不可見,紀王溫熱的指腹拂過那不被人觸碰過的地方,登時引起她一陣顫栗。 徐南風捂住耳垂,本能地想要后退,但一想起自己對紀王那還未說出口的心意,抬到一半的腿生生僵住。 說好的不逃避,說好的要接受他的示好,怎能再次臨陣退縮? 徐南風定了定神,非但沒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拉住紀王的手道:“既然你眼睛好了,我帶你去個地方?!?/br> 說罷,她拉著紀王出門,朝前院喊道:“姚管家,馬車備好了么?” 這模樣,一看就知道是早就計劃好了的。 紀王的視線落在徐南風與他交握的手上,任由她拉著自己上了馬車,笑道:“南風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等會你就知道了?!毙炷巷L掀開車簾,對前頭的姚江道:“出發吧?!?/br> 紀王托著下巴,溫柔含笑地打量著徐南風,總覺得她這兩天變了許多,面容依舊恬靜,心思卻生動了許多,不似以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馬車在城郊朗山下的蒹葭湖畔停了下,徐南風拉著紀王下了車,放眼望去,胭脂色的夕陽籠罩著大片蘆葦蕩,白茫茫的蘆花如厚雪覆蓋水波,又如鵝毛紛紛揚揚。 “記得半年前你第一次帶我來這,我便說過,等到深秋時節再來這里,漫天飛舞的白色蘆花一定很美?!?/br> 說罷,徐南風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紀王,逆著橙紅的夕陽溫和一笑:“那時我就想,若是等你眼睛好了,一定要同你再來一次?!?/br> 紀王挺身而立,深不見底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著徐南風,微笑道:“還好我不負眾望,不曾錯過美景如斯?!?/br> 徐南風被他炙熱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一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坦言的話,她的臉頰便燙得厲害。 她折了一枝蘆花,將雪白的花穗放在鼻端嗅了嗅,霎時間清風卷地而起,吹起她衣袍獵獵,烏黑的發絲隨風揚起又落下,像是一簾輕盈的夜色在空中暈染開來。 紀王靜靜凝望著她,等著她開口。 方才在府中,當眼上的紗布落下,劉懷睜眼,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見她的容貌,唯有‘驚艷’二字能形容他當時的心情。 只要一看到她,多年前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便在腦中鮮活了起來。徐南風其實生得并不艷麗,但眉眼精致,沉靜中透出一種百折不撓的倔強來,像是陳年佳釀,歷久彌香。 和她在一起,即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沉悶。 徐南風假意望著天邊的晚霞,眼睛卻不住地往紀王身上瞟。半晌,她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緩步走到紀王面前站定,“少玠,我有話對你說?!?/br> 她難得有這般緊張的時候,紀王垂眼望著她,微微一笑,“只要不提和離的事,什么都好說?!?/br> “不,不和離?!毙炷巷L忙不迭擺手,隨即又道,“半年前也是在這兒,你曾告訴我,無論是夫妻還是盟友,都需要坦誠相待,所以,我想將我的心意告訴你?!?/br> 聞言,紀王眉毛一挑。等了這么久,她終于要直面這個問題了? 徐南風清了清嗓子,竭力用平穩的聲音正色道:“你問我是否愿意長久的留在你身邊,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我……” 紀王目光灼灼,充滿期待地望著她。 接觸到他鼓勵的眼神,徐南風所有的心慌都在那一瞬煙消云散。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竟然就那么直視紀王那雙漂亮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平靜的,無比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少玠,我愿意,我想和你在一起!” 紀王的眼睛倏地睜大,俊美無儔的面容上有驚愕和喜悅交疊而過,最終又歸結于平靜。他含著笑,溫聲道:“南風,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br> “不后悔?” “此言既出,永生不悔!” 秋風揚起,漫天的蘆花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大雪。下一刻,徐南風落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劉懷緊緊地擁著她,力氣大到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嵌入骨血中。徐南風微微一怔,隨即綻開笑來,更用力地回擁住她。 她好像是完成了一個牽掛已久的夙愿,身心一下舒暢了起來,眉梢眼角帶笑,一路甜到了心頭。 劉懷將臉埋在她的頸窩,呼吸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隨即他又悶聲大笑起來,手臂用力一托,摟著徐南風的腰在漫天飛舞的蘆花中肆意旋轉。徐南風一聲驚呼,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脖頸,與他額頭相觸,呼吸交纏,兩人俱是高興得像是個三歲稚童。 紀王抵著她的額頭,啞聲道:“南風,你可知道,我等今日等了多久?” 徐南風只是微笑著望他,眼中的堅定與深情不言而喻。 秋風一起,像是下了場大雪,徐南風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將紀王發間沾染的蘆花捻下,笑道:“你看,連上天都在祝愿我們白首到老?!?/br> 兩人的發間、肩上俱是落滿了蘆花,可誰也沒心思拂去。紀王一把攥住徐南風的手,將她再一次拉到自己懷中,然后虔誠地吻住了她的唇。 這是他們成婚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親吻。 紀王先是溫柔地舔舐她的唇瓣,繼而輕咬,得到她的回應后,紀王的呼吸明顯粗重了許多,有些迫不及待地撬開她的牙關,舌頭探入,引著她癡纏逗弄,發出令人面紅心跳的水聲。 被主導的感覺并不糟糕,即便呼吸被攫取,喘不過氣來,徐南風也依舊生澀地回應他的占有。 夕陽沉下山頭,天邊晚霞似血,連躁動的秋風也漸漸沉靜下來,最后一抹余暉斜斜地灑在地平線上,將這對擁吻的璧人鍍成一道鑲著金邊的剪影。 入了夜,紀王自然而然地搬回房間,與徐南風同睡。 八寶和桂圓伺候主子們沐浴梳洗,又提前備好了茶水點心,便被紀王揮退。 八寶出了院子,朝點著燈的廂房回望一眼,隨即用胳膊肘頂了頂一旁的桂圓,笑瞇瞇道:“哎,你有沒有覺得,王爺和王妃和以前不一樣了?” 桂圓似懂非懂,迷糊道:“哪里不一樣了?” “你還小,自然看不出來?!卑藢氂貌柰姓谧“霃埬?,湊到桂圓耳邊幾番耳語,低聲道,“自從王妃和王爺從外邊回來,兩人對視的眼神就跟抹了蜜似的,甜得叫人發顫?!?/br> “有么?”桂圓仔細回想了一番,不解道,“可是自打王妃進門的第一天開始,王爺看她的眼神就是甜甜的呀?!?/br> “現在不一樣了,以前只有王爺看王妃的眼神甜,現在王妃看王爺的眼神呀,也是甜的了?!币姽饒A仍不懂,八寶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額頭,笑道,“簡而言之,王妃開竅了,咱們府中啊,很快就會有小世子了!” 桂圓恍然,高興道:“噢,我明白了!王爺要和夫人造小孩了……唔!” 八寶一把捂住桂圓的嘴,將她強行拖下去,豎起一根手指道:“噓!你小聲些!” 而院中,姚江將手中的盆栽放至墻角,望著兩個小丫鬟笑鬧著遠去,不禁抻了抻老腰,發自肺腑地感慨:“年輕人啊,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