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孟珍珠搖了搖頭,面色青白猶如透明,“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怕是活不長久啦?!眱尚星鍦I緩緩而笑, “珍珠年幼,沒什么好不放心的,但盼父母大人能夠保重自身,勿要以不孝女兒為念,女兒在天之靈也就放心的?!?/br> 孟承恩目露痛苦之色,從內院出來。姬洛尚在書房中等候,向著姬洛拱手謝禮道,“微臣多謝楚王殿下?!笨嘈Φ?,“下官官職低微,小女此次病況兇險,若非殿下幫忙請了御醫,怕是此番危險了?!?/br> 姬洛拱手,“師傅不必在意,論起來,孟娘子算是孤的師妹。她身子不適,孤做師兄的為她延請御醫,也是應該的事情?!眴柕?,“不知師妹病況如何?” 孟承恩想起馮御醫交待的病況,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多謝楚王殿下關懷?!本従彽?,“小女珍珠乃是胎里的虛癥,自幼身體羸弱,稍有不慎就會虛弱暈倒。長安諸多大夫看診,皆言束手無策,僅余小半年性命。今日馮御醫為孟珍珠診脈,言及若是全力施為,許是能夠延長孟珍珠些許年歲壽命,只是……”心中一痛,幾乎說不下去。 姬洛追問道,“只是若何?” 孟承恩忍痛道,“馮御醫說但她身子虛弱,日后卻是僅能躺在床上度日,不可稍有勞累,否則多半會病發難保性命?!?/br> 姬洛聞言愕然。 閨中女兒到了年歲自當談婚論嫁,孟珍珠年已十八,若是身子康健,這時候該當已經出門,說不得已經為人妻人母。因著病弱緣故,一直養在家中。 對于孟家老夫婦而言,若能夠保住女兒性命,自然是好的。但日后孟珍珠生活該當如何便也成了問題。最好該當為其締結一門婚姻,只是孟珍珠身子如此虛弱易碎,這門婚事著實不好找。但若一直留在家中—— 且不說自己老夫婦上年事已高,尚在人世的時候還好,一遭故去孟珍珠該當如何?便是如今大周風俗,在室女不可入娘家祖墳,孟珍珠若沒有夫家,日后病故,身后事都不知該當如何安放。想著女兒一顆芳魂游蕩世間,無后人祭祀,便覺心痛如絞。 心腸百斷,彈淚道,“我和老妻念過半百,膝下僅有此一女,愛若珍寶,取名珍珠。不幸珍珠身子如此差,便是嫁人也不能夫婦合歡,無法承擔起夫家祭祀祖先,綿延宗嗣的責任,哪家兒郎愿意娶這樣一個妻子呢?” 姬洛聞言默然不語,一顆心思微微起伏。 所謂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他今年已有二十三歲,年紀算得不小了,此次回長安?;市旨珊突使糜裾婀鹘远⒅约?,務要為自己擇選一門妻室,好讓自己“安安心心”的過日子。只是他一顆心依舊記掛著阿鵠,著實沒有心思另娶一名女子,夫妻恩愛,延續血脈。 若是被迫成親,不僅對不住阿鵠情意,對這名無辜入門的楚王妃,也并不是一件幸事。 如今在師傅孟承恩府上,竟遇到這樣的事情。 師妹孟珍珠病重,師傅孟承恩擔憂愛女,希望為孟珍珠尋一個好歸宿,也好日后衣食有夫家照顧,讓夫婦二人放下心來。而孟珍珠身子不諧,無法承祀掃,延子嗣,便是自己迎娶,也不過是給這個可憐的小娘子一個安置的地方而已,不必過夫妻生活,自然也談不上對不住阿鵠了。 心思頃刻間轉了數遍,打定主意,拱手向著孟承恩道,“如蒙師傅不棄,弟子愿意娶孟師妹為妻。還請師傅恩準?!?/br> 孟承恩聞言呆怔在原處,震的說不出話來。 楚王姬洛乃是大周親王,今上姬澤最小的弟弟,與圣人關系和諧,實乃不少勛貴少女心中的擇婿佳選。這些日子,玉真大長公主放出了為其擇妻的風聲,長安城無數人家的女兒聽聞消息,芳心砰然而動,長安近日來蘊育著一股波濤。自己也曾感嘆。自己的女兒就算沒有病重,論家世人品,在這些貴女之中也不過是中庸而已,沒有想到,如今病重在床,竟然贏得楚王青睞。 “楚王殿下,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明白?!奔宓Φ?,遙望書房窗外風光,眉目之間平淡無為?!拔胰缃竦搅四昙o,正該有一個妻子。師妹如今沉疴在身,嫁入王府,身份尊貴,可以得侍人伺候,專屬名醫治療身體,日后葬入皇家祖墳,亦可享受香火。我也可以得一妻子,還了圣人及長輩關心,實乃兩方美事?!?/br> 孟承恩聞言面上色動。 成為楚王妃對孟珍珠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歸宿??墒敲险渲榈降咨碜庸翘撊?,無法承擔拜祭祖先、誕育子女等事。若是入王府,便是占了楚王妃的位置,卻無法以楚王妃的名義交際,亦無法誕育嫡子,楚王如今年輕,一時義憤,瞧在師徒之情上同情,愿意迎娶女兒,若是日后變了主意,女兒在楚王府境地便尷尬起來。 一時之間面上顯出猶豫之色, “我同意?!泵戏蛉似崎T而入,鏗鏘應道。早有下人將楚王求親消息飛速傳入內院。孟夫人一聽便砰然心動。她心疼這個女兒,如今能夠有這樣完滿的歸宿,已然是老天保佑。若是老頭子因著什么顧慮推掉,卻教自己的女兒去哪里找這樣一個完滿的歸宿?急急道,“老頭子,您還在想什么呢?楚王殿下愿意迎娶咱們女兒,是他對您這位老師的尊敬。適才馮御醫看了,珍珠的病怕是再也好不起來了。咱們就這一個女兒,難道你不希望她有個好歸宿么?” 孟學士沉吟半響,默然不提。 宣平元年,楚王姬洛迎娶孟氏女為王妃。 這場婚禮辦的低調而又迅速。因著孟王妃身子骨不好,受不得太多的折騰,整個婚禮儀式頗為簡單,一場簡單平靜的迎親后,孟氏女嫁入楚王府,成為新一任楚王妃。 楚王成親的消息傳到土門,衛國公主聞言面容靜默,立在關城之上呆立半響,喝的酩酊大醉, 土門傳來衛國公主的來信,恭賀兄長楚王成親之喜,病送上了一盒賀禮。朱漆折紙花匣子里放了一匣精美絕倫的珍珠,暗合著新婦的名字,巧奪天工。 楚王接到了賀禮,在書房之中打開盒子,瞧著珍珠在暗色墊袱上泛著柔和的光芒。伸手握住一枚珠子,對著窗中天光張望,見著珍珠形狀渾圓,光澤柔和,暈閃著珠光寶氣,呵呵而笑,眸中露出幽暗光芒。唇邊噙一抹心酸微笑。 第一一二章 東市之中車水馬龍,行知書肆高樓開張, 十圖閣高朋滿座。 自昭國郡主入宮為后之后, 行知書肆便愈發水漲船高。天南地北的文人入京, 都會前往書肆,一觀顧皇后親筆書畫的風采。書肆方寸之地,接待不過來這么多的來客。孫掌柜煩不勝煩, 索性在十圖閣前設下關卡。只有通過考題的人方能夠進入十圖閣, 這方抑制了部分洶涌的來客潮。 鳳仙源多日未見顧令月,在書肆二樓雅間中重聚, 感慨萬千。 當初醉仙樓自己一言失語,造成帝后一時間心結。她也深悔失言,好在顧令月平安生產, 如今順利封后, 延宕了一年多時光, 方才有了重新相見的機會。鄭重道“多日未見阿顧, 再次重見,竟是該對您道一聲皇后娘娘了?!?/br> 顧令月笑著道, “師姐客氣了?!睂τ诖饲鞍l生的事情, 她自然并非一絲不介意, 但麟奴生長到兩三歲上, 十分健康活潑,前些日子剛剛開始呼叫爺娘,瞧著沒有任何顯眼的問題。便是當初鳳仙源之語正確,也當是應在更聰慧伶俐那半方之間, 漸漸的就放下心來。釋懷很多,唇邊笑容燦爛,虛虛扶了一禮, “我們師姐妹之間何須如此多禮。我無論是郡主,還是皇后,不都是原來這個人么?” 二人相視一笑,舊時些許清淺芥蒂,便都在一笑之間消逝了。 一抹朝霞拖曳在長安天側,色澤艷麗美不勝收。 “……我幼年也曾一心喜愛丹青,”鳳仙源緩緩敘說道,“后來因為生活困境,無奈放棄,轉而投身百歲春衣肆的經營。如今我家境富裕,夫君和愛子也是生活美滿,自覺一切都幸福。倒是年少之時的遺憾重新泛上心頭,打算挪些空當,將幼年荒廢的丹青再撿起來?!?/br> 顧令月面上閃過一絲詫異之情,“師姐矢意丹青,暌違多年竟能做出如此決定,阿顧心懷佩服?!倍似鹗种胁璞K,輕輕啜飲了一口清茶,閑適問道, “不知師姐打算如何?” 鳳仙源笑著道,“皇后娘娘見笑了?!敝逼鸨臣孤曇衾诼?,“天下有三大石窟,聽聞敦煌莫高窟最是雄奇,內中各色壁畫佛像多逾千萬,意態各異,妙法萬端,我打算前往敦煌一趟,細心觀摩石窟。若能于丹青技法之上有些許寸進,也算是萬幸了!” 顧令月一雙美眸陡然睜大,“師姐竟有如此壯志此?” 鳳仙源握著茶盞微微一笑,“是啊?!?/br> “師姐此志偉大,只是敦煌日遠,若要前往,且丹青之事需要靜心研磨,不能為俗事所擾,需要騰挪出將近一年時間。師姐如今乃是鐵門將軍夫人,百歲春掌柜,能夠騰挪出全部精力,能做到全部空閑么?” 鳳仙源垂眸淺淺而笑,“我前半生為生活艱辛所困,犧牲理想。如今年紀長大,總算有了點空閑,想為自己而活一陣子了!正巧夫君職務變動,調往安西,遠離長安,小兒也略微長大,能夠稍稍騰挪出手來,不想再辜負自己。憑的千難,總也要騰挪出一年時光來,前往敦煌一行?!?/br> 顧令月聽著鳳仙源話語,心中思緒潮生涌動,舉起面前杯盞向鳳仙源敬道,“師姐這一番雄意,阿顧佩服,沒有旁的說的,僅以此盞茶水代酒,敬師姐一盞?!?/br> 鳳仙源端起茶盞滿飲飲下,明媚一笑,笑容如萬千朝光,“多謝皇后娘娘美意了!” 長安大道寬敞,金根宮車車廂微微搖晃,顧令月坐在車廂之中,回想起適才鳳仙源和自己的對話,覺得心中思緒起伏。她一生性情平淡寧馨,并無多余愛好,唯愛一筆丹青。雖出身富貴,但少時身體不適,一直局促于富貴繁華之地。心愿便是足疾治愈之后,憑借健康的身體走遍大周山水,觀山水之美,以手中畫筆繪萬里河山。 她一生性子清平,無甚愛好,僅僅癡迷丹青,心底深處愿望便是游遍大周美好河山,描摹技藝,提高自己的丹青水平。如今聽聞鳳仙源不遠萬里前往西域觀摩莫高窟。不知怎的,胸腔之中一顆平靜的心忽然劇烈跳動起來,血脈之中對于丹青的向往如同烈火一樣的燃燒,燒的她一片口干舌燥。一股野望騰薄而出,心胸起伏,忽的吩咐從人回轉車馬,趕回至東市大街尋鳳仙源,開口喚道,“師姐”,一片氣喘吁吁, “你如果要去敦煌的話,能不能等一等?” 鳳仙源聞言面上露出一絲訝然之色,“本來也沒有什么特別行程,若是拖上一陣子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 為何如此? 望著顧令月面上微微狂熱的神情,忽然明白過來,“難道說——”倏然瞪大了眼睛,望著顧令月道, “這太瘋狂了!” 自己不過是一個衣肆掌柜,大周將軍的夫人,想要拋開家庭和事業的負擔,前往西域一年時間,雖然說有些出格,若細細施為,倒也并非不可能??深櫫钤履耸且粐?,若要拋開一切隨自己一道前往敦煌。簡直就是天方夜譚,驚世駭俗的念頭。 顧令月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這件事情聽起來自然是瘋狂的。 姬澤費盡了這么長久的時間,這么大的力氣,對抗朝臣物議將自己捧上了大周皇后的位置。她還沒有做穩皇后寶座一個月,她的膝下還有一名嗷嗷待哺的兒子,這個時候卻忽然說要離開長安前往敦煌,在那兒流連摩習繪畫技巧,這確實是一件著實瘋狂的事情。 可是,自從心底深處升起了這個念頭,就一直在心頭盤旋,再也抑制不住。 敦煌莫高窟與山西云崗石窟、洛陽龍門石窟并稱天下三大奇窟,乃是丹青學者的圣地,較諸云崗石窟,龍門石窟名聲猶盛,相傳早年畫圣吳道子前往敦煌石窟,潛心研磨三年,閉關描摹作畫,一朝出,畫技突飛猛進,臻大成之境,震爍天下。她一生性子清平,無甚愛好,僅僅癡迷丹青,心底深處愿望便是游遍大周美好河山,描摹技藝,提高自己的丹青水平。 只是少年之時囿于足疾,外出不便,無法實現這個愿望。她性情素來乖巧體貼,不習慣拿自己的傷處強迫別人,自然只能將這個愿望擱置在內心深處,平日根本不敢觸及。如今她的足疾因著宋神醫調養三年的緣故,終于恢復過來,可以自由依靠自己的雙足行走在路上。內心深處對于遠足歷練的愿望便不免重新翻騰起來。 若能暫且離開這座富貴原鄉,用健康的雙腳丈量土地,觀賞西域的天地雄美之處,臨摹莫高窟壁畫石像,潛心專研丹青技法,該當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干那。更何況,若此次能夠成行,一路有知心友人,殊不寂寞。 顧令月面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堅定道,“不管能不能成行,我總要試上一試?!?/br> 她伸手握住鳳仙源的手,“師姐,你等一等再出行。等我回復你最后結果之后再出行?!?/br> 鳳仙源望著顧令月熠熠生輝的眸光,一時間不能言語。 她想對顧令月說,這是不可能的, 她是大周的皇后,自然該陪同圣人住在大明宮中,掌管宮事,交接內外命婦是她應該擔負起的職責,連偶爾出宮探友都算是望風了,如何可能空置離開長安半年,去遙遠的西域,在那敦煌沙漠腹地研磨丹青畫技? 更何況她膝下此時還有一個年幼的兒子。大皇子姬燁年齡幼小,出身皇家更是牽絆著太多人的利益,柔弱無力,正需要母親無微不至的保護。 她喉嚨中擁簇著太多的理由,可是一切的一切,對著顧令月熠熠生輝的眸光,陡然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顧令月的眸光熠熠生光,整個人似乎因著這股熱烈的期望而散發出燦爛的光輝。甚至讓鳳仙源生出了一種錯覺,說不得顧令月這等瘋狂的念頭當真是可能實現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期待起與顧令月一路同行前往敦煌的時光。 她垂下眼眸,靜默了片刻,方笑著道,“皇后娘娘若能與我同行,自然是最好的。臣婦會在家中等候,二十天后,從渭東橋出發。希望屆時能在渭東橋見到皇后娘娘的蹤跡” 顧令月聞言重重的點了點頭,“二十天,我知道了!” *********** 延嘉殿燈火通明,淺黃色的湖羅帳幔在微風中微微吹蕩弧度。顧令月坐在暖閣的紫檀沉香榻上,瞧著小幾的三枝山燈明亮燭光,心神微微動蕩。 梅仙亦是心神不寧。她此前聽聞書肆中顧令月和鳳仙源對話,知曉顧令月的心思,覺一片心驚rou跳,覷著顧令月神色,小聲勸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喜歡丹青,莫若請圣人出面,延請天下知名畫師前來宮中,教導娘娘丹青技法,許是不比親自前往敦煌臨摹莫高窟壁畫來的差。娘娘如今登上后位母儀天下,正該是整肅宮廷,樹立權威的時候,如何能離開長安,將一片大好局面生生荒廢,令親者痛,仇者快呢?” 顧令月心神不寧,手中的琉璃翡翠盞微微一歪,一抹茶水濺在了衣袖上,濡出了一抹濕痕,她卻似并未發現。蓋碗敲擊盞壁,發出輕輕聲響,“這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必管了?!?/br> 紫宸殿上朝會肅穆,文武百官持著笏板次列上前,稟著大周江山百態之事,由御座之上威嚴的皇帝決策。 直至午后,朝會方結束。一身帝王玄色冕服的帝王姬澤退入后宮,回返延嘉殿。立在殿外靜默了一會兒,方掀起淡金色珠簾踏進了殿閣。 “阿顧?!?/br> 帝后感情和睦,延嘉殿中一片溫情,水漆黃花梨案上,圓潤光亮的牙盤上盛滿了各色佳肴,姬澤替顧令月夾了一筷子蜜炒葵rou,柔聲道,“……四月里乃是天氣和暖的時候,最宜牧場策馬。朕攜你一道去藍田牧場打獵。到時候命人將屏奴一并喚來,也算是你們姐弟團聚一場。朕知你喜歡策馬,命人尋了最溫馴的母馬,親自教導你騎馬,你覺得可好?” 顧令月靜默了片刻方困難開口,“九郎這般安排,我當真十分喜歡?!?/br> 姬澤握著顧令月的手道,溫聲道?!半拗慌沃蹅兎蚱弈軌蚨鲪鄱热?,得你歡心,朕便歡喜了?!?/br> 這樣的情聲蜜語,織成一片溫蜜海洋,若是沉溺在其間,便覺骨銷魂磨,再也沒有一絲為志氣理想而辛勤的勇氣了。顧令月強心自己掙脫其間,眸光直直望著姬澤,“九郎,阿顧有一事相求?!?/br> “哦?!奔上笱荔缤nD片刻,輕輕放下,“你我夫妻之間親密無端,如何還有事情需要用求的?阿顧想要什么,但說就是?!?/br> 顧令月望著姬澤靜默容顏。姬澤的帝王威勢深重,蓋住了他的容顏。實則氣勢之下,他的五官生的十分俊朗,劍眉斜飛如入天際。此時神色一片漠漠,瞧著莫測如深。心中微微生出一絲怯意,然而潛心丹青的一股癡念沖破了這點子怯意,開口一字字道,“我想要去度西域敦煌莫高窟?!?/br> 一剎那間,姬澤的神情復雜,似乎是暴怒,似乎是哀傷,又似是釋然、無奈等情緒夾雜在一處,一閃既逝,短促一笑,揚聲道,“你說什么?朕沒聽錯吧?”他撫了撫耳根,作色道,“朕的皇后。你是朕結發的妻子,該當與朕夫妻齊心,共享這大周江山,山河萬民。這個時候,你與朕說,想要拋下夫君幼子,這個時候離開長安,足足將近一年時間,前往敦煌莫高窟研磨丹青?” “我想要去敦煌莫高窟?!鳖櫫钤峦芍貜偷?。開口之后,性子似乎變的勇敢起來,反而拋開了一切顧忌,開口侃侃道,“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該提起這個想法,可是九郎。我是確確實實想去的?!?/br> 她道,“我少年是心中立意愿望,行走大周河山,借著手中畫筆繪畫美好風景。只是一直以來囿于足疾不能稱愿。后來我和你在一處,有了麟奴,如今又封了后,瞧著是越發守在長安城中。一輩子沒法子離開了??墒俏蚁?,”一雙美眸望著丈夫,楚楚動人, “您就當時成全我的心愿,應了我可好?” 姬澤望著顧令月清美容顏懇切神情,只覺得心中酸甜苦辣滋味俱全,片刻之后,方肅抿了唇角發出一聲冷笑,“你可是想好了?你如今并非是從前郡主府的昭國郡主,孤身一人,你是朕拜了天地的大周皇后,身上有著皇后責任,該當統肅后宮,母儀天下。撫育麟奴,令其平安健康長大?!甭曇羧彳?,隱隱帶著一絲哀求之意, “阿顧,你就當是為了朕,為了麟奴,就不能放棄這點念頭么?乖乖的陪在朕身邊,與朕白頭偕老么?” 顧令月面上神情動蕩。她并未不在乎夫君愛子,只是心中精研丹青愿望和少年夢想踏過山水的念想亦是生發真摯,絕非清淺,咬著緋色的唇,知道自己只要應聲,這點渺茫的希望便徹底滅絕了。不知怎的,無法下定決心開口應聲。 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嬰兒哭啼的聲音。卻是乳娘悄悄應命,將大皇子麟奴抱了過來。 麟奴照料周到,已經會翻身走路,平日里板著臉蛋,神情嚴肅,不再像幼時一般愛哭。此時似乎是察覺到了娘親想要拋棄自己離開的念頭,不知怎的,大聲的哭泣著。一張粉嫩的臉蛋漲得通紅。顧令月只覺的一顆心都要被哭痛,連忙上前抱過兒子,哄著道,“麟奴不哭,不哭啊。阿娘抱著麟奴呢?!?/br> 麟奴躺在了顧令月溫暖柔軟的懷抱中,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的氣息,漸漸安穩下來,抽抽噎噎的不再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