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這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顧令月眨了眨眼睛,悠悠道,“小時候你小小的,我也想不到,你竟有做巾幗女將軍的一天,還能自叛軍手中光復土門,甚至立下活捉孫沛恩的功勞?!?/br> 姬紅萼聞言咯咯的笑了起來,“是啊,小的時候咱們誰又能想到有如今的日子呢?”忽的滴下淚來,“我這輩子怕是長守土門關,少回長安了。這次回京,能夠瞧著我的好姐妹登臨后位,也算是高興至極了!” 碧桐行到簾下,躬身稟道,“郡主,衛國公主,已經到申時了,宗室女眷已經到宮宴的紫云臺了,您也該出去了?!?/br> 顧令月點了點頭,“知道了?!?/br> 大明宮金碧輝煌,紫云臺上布置華美,宮宴設在其中,一片繁華熱鬧。 顧令月一身華美禮服,行到紫云臺上,瞧著宮宴繁華熱鬧景象,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她性喜寧靜,對于周游飲宴之事并無多大興趣。寧愿在延嘉后殿中獨善其身,但如今朝堂之上立后之爭如火如荼,姬澤為了他們二人的姻緣在奮斗,自己作為受益者,總不能一絲努力態度都不肯付出。若日后自己當真做了大周皇后,便該當母儀天下,這等宮宴之事總是少不了的。 顧令月含笑道,“各位大多是我的長輩,阿顧年輕,不敢擅主,但盼著各位嬸嬸姑母在大明宮中賞玩舒心悅意?!?/br> 宴上玉真公主、寧王妃等人都道,“多謝郡主?!狈阶湎聛?。 昭國郡主這些年雖獨占盛寵,卻并非是個高調炫耀的性子,一直以來都靜靜待在郡主府或是宮中,未有主動擺設宮宴的時候。此次驟然主動高調在大明宮擺設宮宴,邀請宗室女眷赴宴,顯見得有圣人撐腰,為日后登臨后位做準備。 宗室女眷大多八面玲瓏,自然不會掃了圣人的臉面。寧王妃水氏掃了掃玉面端莊、目光含笑的玉真公主一笑,笑著恭維道,“昭國表妹客氣了。這大明宮修建成不久,我等少有進宮機會,還沒有仔細觀賞大明宮景呢。今日能夠借著昭國設宴的機會多多看看,該當是我等的榮幸?!?/br> 顧令月唇角含笑,“寧王嫂客氣?!?/br> 披著輕紗的宮人端著牙盤入內,將一盤盤珍饈置在一眾女客面前。 梨園立部伎奏起一支音調優美的曲子,舞伎揮舞著水袖款款上前,跳著柔美的舞蹈。 永泰大長公主姬秾輝一身嚴妝,面容肅刻,坐在宮宴上飲酒。瞧著顧令月坐在上首,心中不豫。想著這位身世孤單、自己從前從未放在眼中的小小外甥女端坐宴會主位,甚至這位孤女日后可能成為大周皇后,需該自己參拜,越發覺得不舒服,忽的開口道,“昭國郡主,老身自忖是你的長輩,倒想與你說幾句話?!?/br> 顧令月聞言微微皺眉,知道這位大長公主素來自傲于仁宗原配嫡女的身份,睥睨宗室眾人,自來極不討人喜歡。怕是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語來,有心拒絕,嫣然笑道,“永泰姑母年紀大了,怕是出門吹了風,不如前往殿中歇歇?” 一旁高密公主見此情景,面上微微變色,笑著道,“外甥女兒說的是,”伸手握住永泰公主的手腕,小聲勸道,“皇姐,今兒大好日子,您何必亂說一些話語惹的眾人不快。大明宮宮景盛大,梨園歌舞動人,咱們靜靜觀賞一番可不是好么?” 永泰公主皺眉,拂開高密公主勸說的手,“我如今腦子清醒的很,皇妹不必勸說阻攔?!?/br> 轉頭望著顧令月,“我知道圣人前些日子在朝上說意欲立你為皇后,圣人愛寵于你,一時昏了頭,當眾提出要立后,只是昭國該當有自知之明,你若還心存清醒,便該當自去傾向圣人,請辭皇后之位?!?/br> 一語既出,整個紫云臺都寂靜下來。 顧令月心中不悅,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盞飲了,淡淡道,“永泰姑母瞧著確實酒醉了,都開始說胡話了?!?/br> 永泰公主聞言大怒,“放肆?!?/br> 玉真公主如何見的有人當著自己的面欺凌外甥女,柳眉一揚,冷笑一聲,“永泰皇姐這話莫不是老糊涂了。圣人乃是天下之主,立誰為他的皇后乃是他自己決定的事情。我等不過臣民,盡管等著圣人決斷就是了。倒不知道,大長公主不過是個遠了數支的長輩,有什么權利干涉圣人之事,永泰皇姐莫不是把自己當太后了?!?/br> 永泰公主斜睨玉真,傲然道,“玉真,你不過是個繼室所出的公主,在我面前算是個什么東西?也敢這般與我說話?” 忽的殿中一人冷笑。 永泰公主大怒,“哪個人?!?/br> 零陵縣主姬雪宜自宴席上立起身來,淡淡道,“侄女兒參見皇姑?!?/br> “侄女零陵自認祖歸宗以來,素來謹言慎行,小心翼翼度日,今日聽聞永泰皇姑這番話,侄女兒自感身世,不覺發笑不已?!?/br> 作者有話要說: 嗯,從寫到永泰公主這個人物就想要懟她一把,終于等到這個場景了。開森! 第一百零五章 永泰大長公主姬秾輝素來自傲仁宗皇帝嫡脈,背脊挺直, 維持著錚錚傲骨。冷笑的瞥著零陵縣主姬雪宜, “哦, 我倒不知何處有可笑的?” 姬雪宜垂眸,容色清冷,淡淡道, “侄女兒瞧著永泰姑母自恃出身尊貴, 對玉真姑母頗有不敬之言。不免覺得世事無常。仁宗皇帝已經故去兩朝,如今朝堂上在位的已經是皇兄, 大長公主卻依舊沉浸在往日尊榮之中,不愿自省??晒媚溉舢斦嬗X往昔這般重要,這些年又何曾對我這個孤女有半分放在心上。如是這般, 豈非好笑不已?” 永泰大長公主聞言大怒, 道, “笑話, 你是個什么東西,也敢對本公主這般說話!” “侄女兒也不是什么東西, ”姬雪宜截口道, “也不過是故去英宗一系罷了!” 永泰被激怒大怒發作, 忽然醒悟過來, 陡然面色俱失。 她素來自傲于是仁宗嫡脈,母為仁宗皇帝摯愛元后肅明杜皇后,雖則如今坐著天下的是神宗一系,卻覺得神宗不過是因著自己同胞兄長昭懷太子姬玢早逝緣故, 方才竊居江山,占了嫡脈便宜而已。挺直背脊,依舊維持著心中的驕傲。 此刻,被姬雪宜卻狠狠甩了她的臉。 仁宗皇帝故去已然兩朝,但繼續往前追尋,自己的父親仁宗皇帝不過是高宗嫡次子而已,真正嫡長一脈,卻是姬雪宜的祖父英宗皇帝。 當年應天女帝掌權,廢黜英宗皇帝,將嫡長一脈流放至房州,自己登基君臨天下。及至其后群臣復辟,逼迫應天女帝退位,商討重立姬氏皇族為帝的時候,首先考慮的便是女帝嫡長脈英宗皇帝。因著英宗一脈在房州流放期間早死,嫡系男丁斷絕,方選擇擁立女帝嫡次子仁宗皇帝。 如若當年英宗皇帝尚在世,甚至那一脈有嫡系男丁,這個大周帝位,便該當歸還至英宗一脈,仁宗作為皇族旁支,不過該當封一個親王而已。 越過兄長脈入住周宮登基為帝,不過是占著英宗一脈嫡系斷絕的便宜。 這多年以來,自己從未正視姬雪宜一介小小縣主,認為她不過是堂脈遺孤,因著一點血緣關系,靠著皇帝施舍,勉強在長安過著一點富貴日子。 可若按照自己多年信奉的嫡脈尊貴的理論,英宗皇帝為嫡長理所當然回歸帝系,零陵縣主作為英宗的嫡親孫女,血脈尊貴更在如今宮中眾人之上。自己屆時作為親王嫡長女,認真說來,最多也不過能夠封一個縣主而已。 自己瞧輕零陵,不過是覺得英宗脈斷絕,身死帳消,不需計入考慮的緣故。 但若如此,母后杜后、兄長昭懷太子也早就逝去,旁人眼中看自己,與自己看零陵一般,自然不需惦記過往母后、昭懷太子應有的尊榮,自己僅是一介普通的帝姑大長公主,又如何能與皇帝嫡親姑母玉真相提并論? 可若自己當真覺得嫡脈尊貴不容褻瀆,這些年又如何會不自覺自然而然輕看零陵? 這道悖論充斥在永泰公主思緒之中,一時間,永泰公主整個人生信條搖搖欲墜,身軀虛弱,面色一片灰敗,似乎整個人陡然間老了十歲。 高密公主瞧著她的模樣,擔憂不已,上前問道,“皇姐,你……沒事吧?” 永泰公主思緒一片混亂, 零陵縣主姬雪宜一席話著實推翻了自己堅信多年的人生信條,一時之間立在宴中,竟是茫然不知所措,拂開了高密公主的手,跌跌撞撞的離開紫云臺。 紫云臺一片寂靜。 高臺上的舞伎緊束水袖,小心翼翼退到一旁。殿中宗室眾人面上神色各異。 永泰公主姬秾輝多年來依仗自己出身傲視宗室,人緣素來不佳,今兒當眾被自己的晚輩零陵縣主打了臉,眾人心中神態微妙,快慰之中帶著一絲尷尬。 顧令月倒是覺得神清氣爽。她雖不懼永泰大長公主,視其為跳梁小丑,但零陵縣主挺身而出,替自己解圍,心中也生了一絲感念之心,環視臺上一眼,唇角含笑,“各位嬸嬸姑母慢用,今日招待不周,讓各位見笑了?!蹦暳懔昕h主,“這位就是零陵表妹了,咱們表姐妹之間,一直卻少見面?!?/br> 零陵縣主收起了唇邊自嘲笑意,恭敬上前,朝著顧令月道了一禮,“零陵見過昭國表姐?!庇值?,“零陵入京之時,正逢昭國表姐為丹陽姑母守孝,你我雖為嫡親表姐妹,這么些年來,卻很少見面,對表妹有些不熟,也是有的?!?/br> 顧令月唇邊泛起一絲嫣然笑意,“是了。如今瞧著,你卻是個妙人兒,這么些年沒有熟悉,卻卻是可惜了?!鳖D了片刻,“表妹若有興致,日后可以常常來見我?!?/br> 姬雪宜聞言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匆匆屈膝萬福,“臣妹多謝昭國jiejie的美意!” …… 長安的暮色掩去觥籌落寞。 宮宴盛大,雖有永泰公主的插曲,卻很快落幕。其后觥籌熱鬧,最后在一片祥和中結束。 顧令月揉了揉眉眼,斜倚在延嘉殿趟榻上。 姬澤回了后殿,便瞧見了顧令月眉宇之中疲憊的神情,閃過一絲心疼之色。他自然聽說了此前紫云臺宮宴之上發生的事情,對永泰公主心中不豫,哼了一聲。 永泰姑母性情固執,皇祖母在世之時念在故去仁宗情分上,對其百般容忍。自己卻沒那么好性子,她此番大放厥詞惹了阿顧不悅,不可能就此輕輕揭過。 取過一旁薄毯,蓋在顧令月身上。 顧令月迷糊睜開眼睛,瞧見姬澤,“九郎,”揉了揉眼睛,“你回來了?!?/br> 姬澤應道,“嗯?!?/br> 近日長安城因著立后之事風風雨雨,姬澤雖盡力在前朝支持,后宮也并非全然安全沃土,擔憂有些許風雨滲入,傷害阿顧母子。沉默片刻,開口道,“阿顧,近日長安風頭浪尖,朕雖不懼,卻不忍你在此間,不若你去驪山行宮待一陣子吧?!?/br> 顧令月聞言怔問,“驪山?” “嗯,”他握著顧令月的手,“立后茲事體大,過些日子,朝堂怕是會起一些風雨事端。朕雖胸有成足,卻不愿傷到你們母子。打算送你和麟奴前往驪山行宮暫避?!兵P眸閃過熾熱之色,“阿顧?!比∵^顧令月的柔荑,置在唇邊輕輕親吻,“朕一直希望和你相守,并肩看這座大周江山。如今總算即將能夠實踐諾言。你和麟奴在驪山行宮好好的等我?!甭曂鹑缡难?,“待到朕打點好一切,接你回京,屆時,你便會是朕的皇后?!?/br> 顧令月目光盈盈望著姬澤,“一定要離開長安么?” 姬澤靜默,囑咐道,“聽話?!甭曇魡∪?,“你們母子好好的,朕方好全力施為?!?/br> 顧令月點了點頭,眸中隱顯著水光 若是從前,不過??墒撬麄兌艘黄鸾洑v了數年風月,如今亦有了共同的子嗣麟奴。因著這些年姬澤為自己做下的樁樁件件事情,顧令月早已經對姬澤付諸信任。對于姬澤的話語并無絲毫懷疑之意。 大明宮夜色深深,一切與同從前并未有何不同??纱撕蟛痪?,他們便將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婦?!驄D,是一種極為鄭重的身份。夫妻一體,此后她將以這種全新的身份和姬澤一道生活, “九郎,你會想我么?” 姬澤唇兒微抖,“長安離驪山并非遠途,朕毎十日會前往一次探望于你?!?/br> 顧令月應道,“好?!?/br> 一路逶迤長途,將長安朝堂的風雨都遠隔在外。 車廂中,小皇子咿咿呀呀,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張望著這個世界。 硯秋在宮車外稟道,“郡主,前頭就是驪山行宮了?!?/br> 顧令月應道,“嗯!” 溫泉水池修建古樸,冒著嬸嬸煙氣,沒過顧令月潔白美麗的肩頭。顧令月身心沉浸在溫泉的水溫之中,心中欣悅。遠離長安,對于情郎自然頗為依戀。但驪山行宮清幽風景、溫熱泉水亦洗滌去她滿身的塵土,亦令人身心舒暢。 暫且徜徉在驪山山水之間,將長安風云擱置在外,全身心的享受山間悠閑生活。 生活悠閑,不免想念幼弟屏奴,吩咐硯秋,“命人回躺長安,和裴舍人告陣子假,將屏奴接過來?!?/br> 硯秋眸光含笑,應道,“是?!?/br> 驪山煙霧繚繞,隱隱的青山遮掩著蔥翠行人。一名青衣芒鞋的老人持著竹杖從山林深處前來,見著行宮苑囿風景秀美,一名女子帶著大小兩位童子嬉玩,神清骨秀,非凡庶之屬,遠遠的望著女子問道,“那就是昭國郡主了?” 行宮侍衛恭敬應道,“正是?!?/br> 梁王點了點頭,“下去吧!” 麟奴年歲幼小,雖是乍然到了陌生宮所,但依戀著身邊母親,并無不適之覺??┛┒?。顧令宸立在身邊,微笑的看著jiejie和小外甥,目光孺慕。 顧令月忽覺身后腳步,回過頭來,見是一容顏蒼老、精神矍鑠的老者,怔了片刻,吩咐道, “屏奴,帶著外甥出去吧?!?/br> 顧令宸知道分寸,點頭應是,帶著抱著麟奴的乳娘退下。 顧令點頭頷首,“老先生好?!币娭鴣砣饲嘁旅⑿b扮,想著此處地域及宗室傳言,隱隱猜到了梁王身份,這位宗室親王地位論起來再高乃是正一品,與自己的國字郡主相同。只是輩分卻比諸自己高了數倍,又是曾有保全宗室大功的功臣,心中尊敬,道了一禮,“昭國拜見梁王外叔祖。外叔祖萬福?!?/br> 梁王姬柘笑道,“你倒是聰慧的孩子?!?/br> 立身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少女。近日來,大周朝臣派人到自己面前,分說這位昭國郡主不足為后,希望自己出面勸說皇帝放棄立后之事。自己多年隱居驪山,淡薄政事。于此事不過了解膚淺。論起來,這個少女還是自己的玄外孫女。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這個惡人,只是大周風范,自己既為宗室長輩,總要維護皇家的威嚴。 “驪山雖則景色不錯,卻遠離長安繁華,你獨自從長安前來此處,倒也過的自得其樂?!?/br> 顧令月垂眸淡淡一笑,“外叔祖見笑了。驪山景色優美,您不就是喜愛此處風景,方隱居多年么。阿顧雖然不才,短暫避居此處,倒也覺得不錯?!?/br> 梁王見其有禮,心中舒暢,捻著胡須道,“世人煊赫不過是表面浮華,事事逞強,并非都有好的結果。有時候退后一步,許能夠更長久。顧郡主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