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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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他們山窮水盡,首領伏誅,很多年后,他們還會卷土重來。 要么徹底消滅掉,要么想辦法讓他們融入中原,再無復興的可能。 裴英娘接著道:“奚人擅長造車,他們的馬車沒有我們的結實,不能用于長途行駛,但是卻很適合山地間使用,你去了營州,想辦法收服奚人,尤其是掌握造車技術的工巧匠?!?/br> 秦巖接過半夏送到他手邊的敕書,認出是李旦的筆跡,心里激蕩不已,秦家早就投向李旦,他當然希望能得到李旦的重用。 他抱拳朗聲道:“我一定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裴英娘示意半夏出去,等亭子里只剩下她和秦巖,她收起笑容,“不,郎君派你去營州,不是要你用武力威懾他們。二桃殺三士,秦巖,你記住,不管用什么方法,總之不能讓奚人和契丹人再次聯合?!?/br> 有時候,制造混亂是為了大局的穩定。 秦巖沉吟半晌,沉聲應答:“我明白了?!?/br>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拍拍腦袋,低頭摸索一陣,從袖中掏出幾串造型古怪的寶石項鏈,“這是王浮托我帶回來的,我差點給忘了,好像是他從波斯商人手中買的?!彼D了一下,撓撓腦袋,“請殿下放心,絕不是他搶的!” 半夏邁上臺階,回到亭子里,把項鏈送到裴英娘跟前。 她隨意掃一眼,愣了一愣,示意半夏把項鏈收起來。 彼時婦人幾乎不戴項鏈。這種波斯項鏈樣式奇特,和她上輩子所處的時代隨處可見的墜飾幾乎一模一樣,她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覺得很好玩,大概是出于懷念的心境,下意識收集波斯項鏈,李治見她喜歡,把貢品里的項鏈都賞給她了。 再一次看到寶石項鏈,她卻過了很久才意識到當初收集項鏈的原因。 她有家人,有朋友,這一切讓她無法割舍,她有時候甚至會忘了上輩子的事。 夜里李旦肩披清冷月色,回到甘露臺,看到她歪在錦榻上發呆,脫下外面穿的氅衣,俯身挨著她坐下,冰冷的唇碰到她的頭發,外面北風呼嘯,今年的秋天格外冷,滴水成冰。 她抬起雙手,溫暖的手掌貼著李旦的臉,幫他暖和,他的臉也是冷的。 李旦握住她的手腕,側過臉吻她的手心,她常用蘭膏潤發,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冬天是桂花香,夏天是茉莉花香,現在這香味中又多了奶香,甜而軟。 他身上是冷的,吻卻又潮又熱,手指順著藕臂往下,探入衣襟,冰涼的指尖撫過細滑的肌膚,她的呼吸被打亂了,顫栗幾下,按住他的手,“什么時辰了?” 李旦氣息急促,低下頭,用薄唇一點一點解開高腰裙系帶,“子時了?!?/br> 他解開系帶的時候一直盯著她看,裴英娘喘不過氣,拿手蓋住他微微發紅的眼睛,“明天在明堂舉行祭天儀式,你還要早起呢,早點安置吧?!?/br> 李旦的動作停了下來。 “好?!边^了一會兒,他輕聲說,然后抱起裴英娘,走進內室,就勢把她壓倒在榻床上。 裴英娘睜大眼睛,眼看著他單手扯掉身上穿的圓領衫,重新壓過來,疑惑道:“不是說要早點就寢嗎?” 李旦輕笑,手指按住她嬌軟的唇,“乖?!?/br> 既然明天要早起,那就早點開始好了。 ※ 翌日一大早,乳娘抱著阿鴻來給阿耶、阿娘問安。 天氣冷,他年紀小,穿得格外厚實,乳娘跨過門檻的時候,從裴英娘的角度看,她懷里好像抱著一只圓乎乎的大號波羅球。 這個波羅球又白又胖,裹一身綾羅錦緞,大眼睛烏溜溜的,眉心點朱砂痣,五官清秀,好幾次被人當成小娘子。 薛崇胤和薛崇簡以為他是舅舅家的表妹,所以薛崇簡第一次見他時賣力討好他。 可以想見,等薛家兩兄弟長大懂事,知道皇太孫是小郎君時,場面得有多尷尬。 裴英娘噗嗤一聲笑了。 阿鴻不愛到處亂爬,學會走路以后,倒是變勤快了一點,偶爾會試探著走兩步,可能他覺得用兩只胖乎乎的腿走路比爬要省力一些。 他還不能自己走路,必須有人扶著才行,乳娘抱他進房以后,他蹬蹬腿,乳娘明白他的意思,馬上把他放下地,他拉著乳娘的衣袖試探著往前走,快到梳洗床時,松開手指,撲進母親懷里。 裴英娘盤腿坐著,拉起阿鴻,她正在梳妝,臉上剛剛涂了紅玉膏,阿鴻覺得她很香,張開胖乎乎的手臂扒在她身上,不肯松手。 李旦聽到這邊的動靜,掀簾走出來,揪著他衣領拉開他。 阿鴻抬起頭,阿耶太高了,他只能看到他腰間的佩飾,他嗚哇一聲,抱住阿耶的大腿,試圖往上爬。 李旦剛換了常服,他趕著去萬象神宮,不能耽擱,拍拍阿鴻的腦袋,抱起他放到錦榻上。 阿鴻吵著李旦的方向咿咿呀呀,宮婢們圍上去,逗他玩,轉移他的注意力。 “今天要到戌時才能回來?!崩畹┳叩绞嵯创睬?,俯身吻裴英娘的發頂,手指拈起一朵半開的芍藥,為她簪上,她很少戴步搖花釵之類的首飾,發髻整潔簡單,濃密的發鬢下面藏了幾朵玫瑰,散發出濃郁香味,他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親親她的唇,“不必等我,早點安置?!?/br> 裴英娘睨他一眼,早點安置這幾個字從他嘴里說出來,根本不能信! 李旦顯然也想到昨晚了,嘴角微微勾起,起身出去。 等在門外的護衛立即簇擁他出宮。 ※ 未時,裴英娘帶著阿鴻在庭院里曬太陽,假山旁邊栽的幾株梅花可能開了,幽香陣陣。 早上剛起床時是阿鴻最活潑的時候,吃完朝食他開始打瞌睡,接下來一下午基本不愿動彈。 裴英娘摘下一片紅葉給他玩。紅葉顏色鮮麗,他以為是好吃的東西,慢騰騰往嘴里塞。 宮人們都笑了。 這時,廊外忽然響起急促紛雜的腳步聲。 宮人們迅速圍攏,把裴英娘和阿鴻團團圍在當中。 少頃,一個斯文清秀的少年帶著十幾個精兵走進宮室,拱手道:“娘子不必驚慌,太子命我等保護娘子和太孫?!?/br> 是裴明潤。 馮德和阿祿彼此對望一眼,暗暗松口氣。 裴明潤現在是李旦的親兵,輕易不會離開李旦身邊。 裴英娘讓乳娘抱阿鴻回房午睡,打發走虛驚一場后仍然面帶憂慮的宮人們,問裴明潤,“郎君為什么讓你回上陽宮?” 裴明潤嗓音清亮,小聲道:“祭天儀式過后,張相公第三次彈劾二張,太子殿下即刻加派人手保護娘子,我年紀小,幫不上什么忙,主動向太子殿下請纓回來報信?!?/br> 裴英娘點點頭。 郭文泰武藝高強,他留在李旦身邊用處更大。上陽宮里里外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衛士都是忠于李旦的人手,可以說和銅墻鐵壁一樣牢固,她和阿鴻待在甘露臺很安全。 朝臣們的第三次聯合比她預想中的要快。 她思忖幾息后,吩咐道:“你騎上快馬,去一趟公主府和英王府,告訴公主明堂里發生的事,告誡英王,叫他老實待在王府里,不要輕舉妄動?!?/br> 裴明潤應是。 她笑了笑,“潤郎,怕嗎?” 裴明潤挺起胸脯,神情堅定,大聲道:“我不怕!” 裴英娘回房,阿鴻已經睡著了,他的睡姿很乖巧,雙手握成小拳頭,她捏捏他的手,合衣躺下。 申時,郭文泰也回到上陽宮。他告訴裴英娘,宋壬掌握二張兄弟收受賄賂的確鑿證據,當場把二張兄弟駁得啞口無言,女皇只能下令關押二張。 負責審問二張的人是蔡凈塵。 蔡凈塵整治囚犯的手段層出不窮,從他擔任侍御史以來,沒有人能扛得住他發明的那些拷問酷刑。 朝中有些人額手稱慶,等著二張兄弟認罪。 裴英娘卻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女皇不會輕易放棄二張兄弟。 夜里李旦回來,她問他:“侍御史會怎么料理二張?” 黑暗中,李旦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侍御史”這個稱呼比四郎生疏多了,他聽起來很順耳,“母親不會讓他審問二張的?!?/br> 果不其然,五天后,女皇下令釋放二張。 兄弟倆收受賄賂,人證物證皆在,罪名無法掩蓋,女皇貶謫賄賂二張的官員,卻放過二張,只罰他們思過而已。 盼著二張兄弟倒臺的朝臣們大失所望。 ※ 二張兄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意識到朝臣對他們抱有極大的敵意,而且不論是李氏,還是女皇的族人武氏,都在暗中和他們作對。 紫微宮,偏殿。 張易之身著掐金錦繡長袍,長發披散,手執洞簫,臨風而立,飄飄欲仙。 遠處的宮人們看到他,面色羞紅,五郎相貌俊美,舉手投足氣質脫俗,難怪陛下這么寵愛他。 張昌宗裹緊披風,走到張易之身后,急躁道:“五兄,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殺雞儆猴,才能繼續過安穩日子?!?/br> 張易之輕哼一聲,道:“說得容易,你倒是說說,怎么殺雞儆猴?” 兄弟倆雖然步步高升,但他們沒有軍權,女皇倚重他們,更多的是把他們當成一種平衡朝堂的工具,而不是真的放任他們隨心所欲。他們每次構害其他大臣,靠的是甜言蜜語哄女皇高興,然后趁機進讒言。他們最大的依仗是女皇,論起心機手段,他們根本不是大臣們的對手。 偏殿內坐了很多人,都是依附兄弟倆的朝臣。 其中一人給他們出主意,“英王乃太子的兄長,曾為太子,可從英王身上下手?!?/br> 張易之和張昌宗對視一眼,壓低聲音商量來商量去,決定采納這個意見。 等其他人離去,張昌宗壓低嗓子說:“五兄,陛下七老八十了,最近又時?;疾?,說不定哪天一蹬腿人就沒了,等她一死,哪里還有我們兄弟的活路?幾位閣老恨不能生吃我們!” 張易之皺眉道:“你想說什么?” 張昌宗眼圈發紅,喉嚨里發出嘶嘶的吸氣聲,冷笑著道:“反正早晚都是一死,為什么要死得窩窩囊囊的?趁著陛下寵幸我們,我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除掉那幾個老和我們作對的閣老,多安插一點我們的人,然后控制禁衛軍……” 張易之聽懂張昌宗的暗示,心頭駭然,掃一圈左右,確定周圍沒人偷聽,瞇起雙眼,“六郎,你瘋了?我們沒有兵權,就憑那些只會天花亂墜的文士,怎么改天換地?” 張昌宗咧嘴大笑數聲,“五兄有所不知,眼下正有一個手握軍權的人能為我們所用?!?/br> “是誰?” 張昌宗吐出一個名字:“執失云漸?!?/br> 張易之眉心緊擰,“你怎么確定執失云漸愿意幫助我們?” 張昌宗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我無意從上官女史口中得知,太子妃死而復生,是仙人轉世之類的傳言全是假的!當年太子用假死的手段騙過陛下和執失云漸,執失云漸愧疚之下才遠走西域。后來太子妃又回來了,陛下特意交待上官女史寫信給執失云漸,賞賜他美人財寶,同時警告他莫要為難太子,他才肯老老實實待在草原?,F在他打了勝仗,陛下要防著太子,召他回來守衛紫微宮,不管他過往和太子有什么仇恨,他敢肖想太子妃,太子登基以后肯定不會放過他,就憑這一點,他也得乖乖和我們合作?!?/br> 張易之在房里走來走去,袍袖鼓滿秋風,疑惑道,“萬一執失云漸和太子就像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呢?” 張昌宗嘿然道:“上官女史說陛下也有這個懷疑,先后派了幾撥人去調查此事,沒有查到太子和執失云漸有過來往的蛛絲馬跡,而且這幾年太子私底下不停派人刺殺執失云漸,陛下訓斥他,他依然我行我素?!?/br> 張易之抬起眼簾,掃一眼張昌宗,調笑道:“你什么時候成了上官女史的入幕之賓?” 張昌宗坦然道:“一個女人罷了,我接近她只是為了打聽消息?!?/br> 他兩手一拍,接著道,“五兄,別猶豫了,是假的又如何?反正執失云漸加上英王,總有一個能為我們所用,五兄,陛下當年以后妃的身份從李氏手中奪得江山,我們是男人,未嘗不能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