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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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婢們搬來軟榻,鋪設幾案,他脫屐上廊,盤腿而坐。 內侍跪坐著煽風爐煮茶,滾沸的茶湯里加了酥酪鹽巴,水花是渾濁的乳白色。 廊前一汪碧水,蓮葉還沒長成,水面光滑如鏡,風過處,皺起層層漣漪。 對岸的宮婢們趁著春日晴好,聚在籬笆架下打秋千。 秋千蕩得高高的,最高的時候幾乎和地面平行,眉眼狹長、著窄袖襦、紅綠間色裙的年輕女子腳踩木板,手攥粗繩,腳下使力,越蕩越高,整座秋千架咯吱咯吱響,差點翻仰。 周圍的人不由為她捏一把汗,顫聲驚呼。 有人勸女子停下來,她朗聲大笑,站在秋千架上睥睨眾人,“我贏了!” 笑聲豪爽灑脫。 李治凝望對面,癡癡看了半晌,目光平靜坦然,“秋千上的女子是什么人?” 近侍瞇眼細看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答道:“回稟殿下,奴瞧著她眼熟,似乎是武才人?!?/br> 他跟隨李治多年,光聽李治問話的口氣就知道殿下在想什么。 圣人偏愛柔順婉約的女子,武才人剛入宮時因為嬌媚活潑,得了一段時日的寵愛,圣人為她賜名“武媚”。因她性情剛硬強勢,不符合圣人的喜好,雖然年輕貌美,卻早已失寵,和宮人侍婢沒什么兩樣,一個出身一般、小小的才人而已,太子喜歡她也沒什么。 宮闈之中,這種事屢見不鮮,不值得大驚小怪。 然而出乎近侍的意料,李治只問了這么一句,并沒提起其他。 他端坐在日光淺淡的廊檐下,一邊吃茶,一邊默默聆聽鳥雀爭鳴,眉宇沉靜,就這么坐到日薄西山。 半個月后,宮中傳出消息,圣人嫌棄太子身邊的寵姬身份太低,不配撫育皇孫,挑選了一批世家出身的良家子,想為太子充實后宮。 圣人惦念太子,事事為太子cao心,連他的后院也要插手管一管,唯恐太子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這是皆大歡喜的事,太子多納世家美人,一方面有利于子嗣,另一方面也能趁此機會籠絡朝臣。 自魏征逝世后,朝中很少有人敢當面反駁圣人。越到老年,圣人愈發乾綱獨斷。 美人送到東宮,太子妃王氏強顏歡笑,遣人問李治該如何安置那些美人。 東宮屬臣勸李治按著圣人的意思多納美人,圣人雖然疼愛幼子,到底是多疑敏感的帝王,最好不要違逆圣人的旨意。 李治一哂,他孝順阿耶,不代表事事聽從阿耶。 他吩咐親信的屬官進宮面見李世民,“如實稟報圣人,孤不想再納新人?!?/br> 屬官心驚膽戰,太子就不能委婉一點嗎?直接拒絕圣人,萬一圣人動怒可怎么是好? 他揣著一肚子心事到了李世民跟前,轉達李治的話,做好迎接怒火的準備。 誰知圣人只是冷哼了一聲,撇撇嘴,“這小子!” 再沒有別的話。 屬官悄悄吁口氣。 這時,李世民又哼了一聲,“稚奴怎么不來見朕?” 聽語氣,仿佛十分嫌惡屬官。 屬官噎了一下,抹把汗,拱手道:“殿下恐主上見了他生氣,不敢面見主上?!?/br> 啪嗒一聲輕響,李世民合上手里的奏本,嗤笑一聲,“滑頭!叫他明日過來?!?/br> 屬官應喏,躬身后退。 剛退到門檻前,預備轉身出去,李世民又叫住他,“告訴太子,他不喜歡那些美人,朕這就派車把人接回來。莫要鬧脾氣了,明天朕帶他去禁苑狩獵?!?/br> 屬官冷汗涔涔,記下李世民囑咐的話,回到東宮,一五一十轉告李治。 結果第二天都日上三竿了,李治也沒有動身進宮的意思。 屬官急得團團轉。 圣人事事為太子打算,太子不領情就算了,圣人主動放下身段收回成命,太子竟然不感恩戴德,反而犟起來了,太子溫文爾雅,怎么竟做出如此愚蠢狂妄的舉動? 旁人見屬官坐立不安,笑道:“長史何必煩躁?殿下自有成算?!?/br> 太子雖然年幼,但絕非優柔寡斷之人。圣人幾次當著群臣的面詢問太子對朝政的看法,太子的回答條理分明,層次清晰,縱然偶爾稍顯稚嫩,也是因為年紀尚輕的緣故,該有的決斷還是有的。 他絕不會仗著圣人寵愛就跋扈任性。 屬官思前想后,忽然想起為太子充實后院的事好像是長孫無忌向圣人提議的……他心口猛地撲騰幾下,不敢再往下深想。 幾天之后,圣人當眾宣布不會插手太子后院的事,并訓誡東宮上下,要他們上下齊心,盡全力輔佐太子。 太子這一次沒有拿喬,只身進宮謝恩,圣人留飯,飯后父子倆探討書法之事,一起欣賞前人真跡,相談甚歡。 拒絕世家良家子的事就這么過去了,完全沒在父子之間留下任何隔閡。 ※ 幾年后,翠微宮芳草葳蕤。 李世民服用丹藥過量,引發舊疾,眼看著時日無多。 李治再次看到那日驚鴻一瞥的武才人。 對于一個后宮女子來說,她已經到了年老色衰的年紀,她和那些哭哭啼啼的宮婢不一樣,不甘心最后落發出家,孤老一生。她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斗志昂揚。 李治每天守在病榻前侍奉湯藥。 那日是個大晴天,天色很好,碧空如洗。 李世民的精神好了些,靠坐著床欄,抓住李治的手,嘆口氣,“稚奴,你才幾歲大的時候,喜歡到處亂寫亂畫,宮人們一開始當做好玩的事到處宣揚,后來他們發現你胡亂畫的符號很像一個‘敕’字,嚇得六神無主……我命人把你房中的紙筆一把火燒了,不許人將此事外傳?!?/br> 李治默然不語,這一段故事知道的人不少,他不是第一次聽說。 或許是確有其事,或許是牽強附會。不管真相如何,李承乾和李泰落敗,他成為太子,成王敗寇,所以這段故事現在聽來風平浪靜。 如果當時贏的人是李泰,這個故事就沒那么好玩了,不僅不好玩,還會給李治帶來殺身之禍。 李世民要保李治,所以他最終允許這個故事傳揚開來。 “阿耶?!崩钪魏瑴I道,“您放心,我不會毒害自己的嫡親兄長?!?/br> 李世民捏捏李治的手指,笑了笑,“為父走了以后,守住江山的重任就要交托給你了。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你喜歡什么,盡管去拿。稚奴,你千萬要切記一點,你的舅父和其他顧命大臣只是臣子而已,你才是君主,假如他們欺負你,不要手軟?!?/br> 他沒有提李承乾、李泰和他們的子孫家人,朝野內外危機四伏,老臣們狡詐油滑,高麗還沒有拿下,世家貴族桀驁不馴……稚奴年輕,想要坐穩江山,談何容易。 他走了,所有事情要靠稚奴自己去應對,稚奴還這么小,這么柔弱,以后沒人替他遮風擋雨,他不想再給稚奴更多壓力。 其他兒子自求多福吧,只要他們本分,以稚奴的性子,不會對他們趕盡殺絕。 至于那些庶出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隨稚奴處置。 自那天一場長談之后,李世民陷入昏睡,再也沒有清醒過。 數天后,在舅父長孫無忌等人的擁護下,李治于阿耶靈前即位,幾位老臣配合默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控制住京畿之地,出閣就藩的親王有些異動,想趁李治根基不穩時起事,還沒集齊隊伍,就被暗衛一網打盡。 一個月后,宮中女子被送去感業寺落發為尼。 李治想起翠微宮中朝夕相處的武才人,他知道自己喜歡她,不是喜歡她的美貌才情,而是念念不忘的愛慕。 ※ 朝中大事皆由顧命大臣把持,他初登帝位,唯有拱手聽命而已。 再一次被舅父長孫無忌駁回決議后,李治捏緊雙拳,言語態度依舊恭敬客氣,心里則早已經把擊潰權臣的計劃推演了一遍又一遍,日臻完善。 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不必急躁,可以一步一步慢慢來,沒有人能阻擋他的腳步。 在那之前,他需要一個幫手,一個出身不高、干練果敢,能陪伴他一直走下去的幫手。 他頭一個想到感業寺中的武媚。 想要撬動權臣們,不能硬碰硬,貿然和權臣們斗法,他獨木難支,一定會輸得遍體鱗傷。 他選擇從后宮入手,王皇后和蕭淑妃正斗得死去活來,契機完美,只有用后宮爭斗牽動朝堂,才能麻痹那些老臣。 世人都以為他色令智昏,給了武媚獨一無二的榮寵。其實他也把武媚推到風口浪尖之上,如果她是個柔弱的婦人,可能早就被風雨波折摧毀了。 她沒有,她迎難而上,愈挫愈勇。 野心也越來越大。 ※ 多年后,李治命龜茲樂人譜寫《春鶯囀》,曲子寫成之后,他召集樂坊的國手,為武媚彈奏。 樂曲優雅婉轉,余音繞梁。 武媚笑著問李治,“陛下怎么會想起讓樂師譜曲?” 初見時春光嫵媚,他聽了一下午的悠揚鳥鳴,黃鶯飛過繁茂的花架,清越的啼鳴透過層層枝葉,恍如水波流淌。 因為對面秋千架上的人,那個普通的春日才特別難忘。 他攬住武媚的肩膀,笑著道:“我曾在某個清晨聽到廊外黃鶯脆鳴,一時感觸,這才有了這支曲子?!?/br> 武媚笑靨如花,“陛下才情過人,這支曲子真好聽?!?/br> 曲子是為她作的,她覺得好聽,就夠了。 其他的,她不必知道。 ※ 大概是人之將死,早已遺忘的回憶忽然變得清晰無比,多年前的情景一一在腦海里浮現,仿佛流水沖刷走沙塵,緩緩露出深埋地底的巖石,漫長的一生倏忽而過,往日的點滴,霎時鮮活起來。 他記起所有人,所有事。 李治睜開雙眼。 年輕女子跪在床榻前,淚眼朦朧,看到他蘇醒,笑中帶淚,“阿父,你又騙我?!?/br> 李治打發她和李旦去洛陽,不只是讓李旦躲開他禪位于李顯、武太后退守后宮這一連串的風波,而是徹底把他們遠遠送走,李治根本沒想過再召他們回來! 他都病得米粒不進了,還勒令身邊的人嚴防死守,不許把他病危的事透露出去,如果不是她夢中有所感,倉促趕回長安,她會一直被瞞在鼓里! 等到噩耗傳到洛陽,李治早就不在了,到那時,趕回長安也沒什么用。 李治是故意的! 小十七回來了。 李治扯起嘴角笑了笑,皺紋松弛,“是啊,為父很聰明,又騙了小十七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