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當陸修澤神識降臨的那一刻,他立即意識到了魔君和神君身處之地——琨洲! 他們竟然在琨洲? 他們竟然去了琨洲! 為何是琨洲? 雖然在聞景離開莒洲時,二人的計劃便是引蛇出洞,將來自鏡面世界的兩人引出,然而這個計劃的效果絕不會這么快,聞道宗變故的風聲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就傳入那兩人耳中……既然如此,他們怎么會出現在琨洲? 除非—— 陸修澤心中驀然一沉。 ——聞道宗在這個只露出冰山一角的計劃中的地位,比陸修澤二人想象得還要重得多! 那么,原本準備去往聞道宗的聞景,又該如何? 此時此刻,陸修澤只愿聞景還在南勝神澤,還在去往聞道宗的路上,而非……已經身處聞道宗內! 南勝神澤的另一端,在中部琨洲的西北處,那個名為祿城的城池,剛剛才因靈寶的消匿蹤跡而送走了大片的修士,可很快的,在祿城最好的酒樓里,又有兩個豐神俊朗的年輕人拾階而上。 他們一人穿著青衣,一人穿著白衣,一身氣息渺渺,如同仙人下凡,普一照面,就將酒樓眾人震在原地,即便他們二人走進酒樓雅間,再也瞧不見身形了,酒樓之中也久久激不起一個聲響。 良久,待到酒樓眾人終于回過神來,那店小二也終于鼓起勇氣,去招呼那二人不凡的客人時,雅間里一個帶笑的聲音卻突然輕“咦”一聲,笑道:“沒想到,他竟還敢追過來?!?/br> 店小二一僵,心中惶恐,幾乎以為里頭的貴人是在說自己,可他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啐了自己一口: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貴人怎么可能注意到你? 可話雖如此,店小二心中還是忍不住生出好奇,向雅間又靠近了些,小心翼翼地偏了偏頭,想要聽得更清楚,但卻沒想雅間的門無風自動,驀然敞開,將他嚇個亡魂直冒。 就在店小二雙膝一軟,想要下跪求饒時,里頭那白衣的貴人笑瞇瞇地向他瞥了一眼,于是,在店小二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他已上前領了這位貴人的單子,又在他腦子反應過來之前,雙腿自動邁開,走下了樓。 直到店小二順溜地將菜單報給廚房時,他心中仍在疑惑: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 剛剛究竟發生了什么? 對于這件事,瞧得最清楚的,自然是回音,然而對于阿澤這將奪魂術大材小用的手段,回音已經見怪不怪了,或者說……早在很早之前,回音已經不會再對阿澤要求什么了。 所以,無論是那個法陣,那柄劍,還是這個店小二,回音都沒有開口說過哪怕半句話。 ……又或許……是因為他知曉,阿澤雖然惡劣,但卻還留存最后的分寸,不會毫無緣故的大開殺戒? 因為他們不會死,所以他也不必阻止,不必叫阿澤再生更多的不快? 何其……偽善? 沒錯,這不正是偽善嗎? 回音垂下眼,端起茶杯,那劣質茶葉泡出的茶水,一直苦到了他的心扉。 一旁的阿澤原本只是托腮瞧他,但是不知不覺的,阿澤的臉色也慢慢淡了,道:“你不高興?!?/br> 回音道:“或許?!?/br> 阿澤道:“你為何不高興?” 回音道:“也許是因為世上并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事?!?/br> 阿澤道:“那你要如何才能高興起來?” 回音頓了頓,看了阿澤一眼:“看到你活在這個世上?!?/br> 阿澤笑顏驀然舒展,如同聽到了世上最動人的情話,讓那張本就好看的臉更是像會發光一般。 回音看著阿澤的笑,臉上也被帶出了半分笑來,可這笑實在太淺太薄,只是驚鴻一現,便又沉入了那像是深海的眼睛里。 待到阿澤笑容終于微微斂起,回音開口道:“你為何半路易道來此?” 阿澤微微歪頭,道:“我好像想起了什么——跟這里有關的事?!?/br> 這里嗎? 回音從窗外探頭向下望去,在瞧見客棧前的臺階時,他驀然怔住了。 阿澤道:“好阿景,好阿音,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回音露出一個帶著些微恍惚的笑意,道:“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br> 阿澤頓生興致,向回音的方向傾過了身:“哦?當時是如何?” 回音定定地瞧著樓下,目光像是穿透了時間,看到了那熟悉的人與事,以致于臉上都浮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笑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br> 很久以前,當回音還叫做“聞景”的時候,當他還不是神君的時候,他曾經有過一段糊里糊涂的戀情,有一個糊里糊涂的未婚妻。 那是回音第一次喜歡上一個女子——又或是被那女孩喜歡上。而后,在經過一段窮追不舍后,她終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應,得到了名正言順站在回音身邊的身份??勺詈?,她卻又將這個身份舍棄了。 在她離開的時候,她對疑惑不解的回音說道:“我愛你,但你不愛我,甚至你接受我的理由,也只是因為不忍心瞧見我這般狼狽模樣……我愛你的溫柔,我更恨你的溫柔,這就是我無論如何也要離開你的原因,因為我若這時候離開你,你怕是會記著我一輩子吧?” “那就記著我罷,帶著對我的愧疚……永遠……都不要忘了我……” 就像她說的那樣,直到她離開的三年后,聞景依然無法忘記、無法對自己釋懷。于是,在某一個晚上,他放任自己醉倒在酒樓階前。 那個晚上,風冷,微雨。 輕潤的雨絲從天而降,綿綿不斷。 深夜的街道上,本只有他一人坐著,以夜色來掩飾自己的狼狽和脆弱。 可當夜盡天明,雨卻有增無減時,一個白衣人撐著傘,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自街道盡頭走來,目不斜視,沒有向階前的人投去哪怕半眼。 但他卻留下了傘。 偶然到極點的相遇,心血來潮的行為,和一個漫不經心的對視……構成了他一生愛恨開端。 世上絕大部分事發生時,其實并不如人們所想的那樣驚天動地,反而如春雪初融般悄無聲息……直到一切無法回轉的猙獰顯露、掀起驚濤駭浪時,人們才會在回首時驀然驚醒,發現世間的一切其實早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定論。 回音的笑容再次收斂起來,又一次陷入了回憶,又或是心中預見的未來。 阿澤討厭這種被排開在一切之外的感覺,于是他也不再追問更早之前的事,而是刻意揚起了語調,想要引來回音的注意,道:“說起來,阿音是已經找著了狐妖吧?” 回音果然如阿澤所想,回過神來,瞧著阿澤,道:“是的?!?/br> 阿澤不滿回音這樣帶著探究的注視,于是便帶著報復一般的語調,道:“那魅仆是沒用了?” 回音微頓:“沒錯?!?/br> 阿澤微微笑著,眼神漸冷,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它沒用了,我殺了它,阿音應該也是不會怪我的吧?” 回音怔了怔,深深地看著阿澤,聲音有些疲憊,道:“你……已經殺了它了吧?!?/br> 阿澤笑道:“果然瞞不過阿音……沒辦法啊,誰叫它竟敢隨便靠近阿音,最后還要勞煩阿音去救它?這種沒用的精怪,果然還是死了的好?!?/br> 回音垂下眼。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更長了,或許是在想那全心全意拜服于阿澤的魅仆最后死時的表情,又或許是在想那魅仆無法被諒解的罪行。 最后,回音淡淡道:“你高興便好?!?/br> “但我不高興!” 卻聽一聲巨響驀然響起,阿澤起身,沉重的長桌被他拂袖揮開,砸在門上,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后,化作片片碎屑。 回音眉毛都沒有動半點,而阿澤恨的便是他這樣的波瀾不驚。 阿澤逼上前去,掐著回音的下巴,迫使回音抬頭瞧他,一字一頓道:“你到底哪里對我不滿?你到底在看著什么?!” 為什么總是這樣的表情?為什么總是這樣看著他? “你說!” 為什么像是在愛著他,卻又遠得讓他捉不??? “告訴我!” 為什么他心中的空洞越來越大,為什么他無論如何都無法將他留下? “說?。。?!” 即便是在暴怒中,阿澤依然強忍著,控制自己的力道,不愿自己傷及回音,然而回音身上似是有些變化已再無法逆轉,使得阿澤這般輕微的動作,也依然在回音過分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了青紫的淤痕,觸目驚心。 但阿澤沒有注意,回音也沒有。 回音看著阿澤暴怒的臉,驀然笑了起來,像是深海的眼睛里泛出了讓阿澤無法讀懂的情緒。 “抱歉……阿澤……” “是我的錯,是我來的太晚了……” 他來得太晚了,晚到魔君已經是魔君的時候,他們才終于相遇。 “所以……” 所以……不要介意。 ——盡管一切都來不及了,可一切也快要結束了。 多年后的現在,當回音回首望去后,他終于明白,早在一開始,他就走入了一個永無盡頭的怪圈。 他愛他,卻更恨他。 就像是回音之于他曾經的未婚妻,就像是魔君之于回音。 這是走不出的怪圈,也是無法擺脫的絕望。 他對魔君的愛與恨,與日俱增,可當天柱崩毀,魔君當真死在回音面前時,他卻終于明白,他是舍不得去恨他的。 于是他只能更深更苦痛地憎恨著自己。 無法解脫。 ——直到死亡。 第212章 交手(三) 聞道宗聞道山上。 當聞景站在聞道山山頂, 看著山腳下被他動員起來的整個宗門的人,不由得再一次發出了感慨:“他在打理宗門事務上真的太厲害了……真的, 我都開始忍不住要佩服他了?!?/br> 一旁的莫言東忍不住笑道:“我若沒有記錯, 這一句話你怕是說了第十六遍了?!?/br> 聞景聽聞,也忍不住笑道:“但平心而論,你難道不也覺得他很了不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