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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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來有一次,寧檬實在忍不住說破了。 是副總做了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總和項目被投資方談了一個官方的投資價格,鷹石投資按數額把錢打過去后,被投資公司從這些錢里拿出八個點打給副總在外面找的一家投資顧問公司,以投資顧問費的名義。而那家投資顧問公司的法人雖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其實就是副總。說白了,那家投資顧問公司其實就是個通道,一個把錢從被投資公司轉給副總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這件事,卻表現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寧檬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在石英來鳥巢這邊取點東西順便查房收租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提出了疑惑。 石英聽后笑起來:“想不到你在資本圈待了好幾年還這么單純,看來陸總對你愛護有加啊,沒讓商場上那些烏煙瘴氣的東西污染你。但你現在做項目了,不得不接觸甚至熟練掌握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因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資本市場?!?/br> 石英語重心長地告訴寧檬:“做這一行,你不給下面人點得好處的機會,人家憑什么死心塌地地跟著你給你干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邊別人不啊,他們默許這樣的cao作啊,那你說,現在的人都無利不起早,是在沒油水撈的地方待著,還是選擇去那些能賺得更多的地方?” 寧檬陷入了沉思。 帶著錢味兒的現實總是這么不禁揭露。 石英還告訴寧檬:“小寧啊,我讓你負責貼發票,就是告訴你你也可以趁機報些你的餐飲費車馬費超市購物費什么的,不然現在你也沒具體跟什么項目,你那點工資能夠在北京生活嗎?” 寧檬聽得心里一陣發熱。 石英最后說:“還有,你認真是對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干不了投資這行的。做這行,無論在思維上還是行為標準上,都得靈活?!?/br> 寧檬忽然想起陸既明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陸既明說她干不了這一行,就在她甩下辭職信不干那天。她當時把他說的話視為他對自己的輕視和羞辱。 寧檬現在客觀回想,覺得陸既明當時應該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達的應該就是石英現在對她所說的:別較真,較真干不了這一行。 但那個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達這個意思嗎?!就不能把話說得明白點有人味兒點,她又不是高僧,光聽他口是心非地噴她還悟不透這銅臭的人生。 寧檬覺得人的意念真是一個有點玄乎可怕的東西。她前一天剛電光火石地回憶到陸既明,第二天就接到了陸既明打來的電話。 陸既明在電話里的聲音還是那么一如既往的憤怒著和沒什么人味兒。 他對寧檬惡狠狠地說:“你那封辭職信丟了,你的離職手續辦不了,所以你現在還是既明資本的員工,趕緊回來接著上班!” 寧檬:“……” 寧檬覺得十萬分的無語,她真懷疑陸既明總生氣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氣成了傻子吧。 她翻個白眼對著話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辦語調說:“那我快遞個新的辭職報告給您,成嗎,陸總?”她把“您”和“陸總”咬得特別重,仿佛很謙恭的樣子其實滿滿都是無語和無奈的反諷。 寧檬放下電話后就立刻快遞了一份新的辭職報告到既明資本。 可是過了兩天陸既明又打來電話,說:“快遞沒收到,你趕緊給我回來上班!” 寧檬字正腔圓地回給他一聲:“不!” 陸既明聲音里的憤怒元素一下活躍起來:“我告訴你寧檬,辦不了離職手續你可得陪公司違約金!” 寧檬呵呵一聲笑:“我認賠,行嗎?” 陸既明這回徹底怒了,那些憤怒元素沸騰地撞擊他讓他言不擇詞:“不是寧檬你知道什么叫見好就收嗎?你看不出來我這是在給你搬梯子讓你下臺階嗎?你這不是給……” 說到這,那道聲音和聲音里面的憤怒都一下頓住了。 寧檬腦子快,已經順著語境反應過來。 “你想說給我臉我別不要臉是嗎?”她語氣清淡地問著,那聲音的輕與緩就像以往她提醒著陸既明等下還有什么會要開時一樣的例行公事一樣的乖巧溫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勾起了陸既明對三年以來有寧檬輔佐的得心應手的回憶,也勾起了一絲今非昔比的內心蒼涼,以及口不擇言后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對別人多狠的話都罵過,但對寧檬還真的沒有過。此時這一句被臨時憋回去的話,算是最狠的了。他意識到了,及時卡主縮在了嘴里??稍捘芙刈?,它深遠的語意卻無可阻攔。那有點傷人的語意已經準確無誤地傳達到了寧檬的耳朵和心頭。 寧檬也來了氣,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的武裝出現了裂痕,這裂痕讓她聲音變得低沉和沙?。骸澳憬o過我臉嗎?就讓我要臉?!” 她把電話掛了,順手把這個號碼拉進了黑名單。 第15章 曾經與曾經 被陡然中斷的電磁聲波另一端,是從氣呆到氣炸轉換的陸既明。 意識到自己被人掛了電話,他簡直氣到懵逼。這是他陸大老板整條人生鏈中第一次被一個小秘書如此兇殘不給臉地掛斷電話。 他咽不下這口氣,決定無論如何要再打過去一次。這一次不為別的,哪怕不說話,也要由他先掛電話扳回這一局。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較勁多幼稚,且這并不符合他堂堂多金帥氣牛逼大老板的人設。 此時此刻,一切“漠視是對敵人最大的鄙視”這類的雞湯信條通通被他拋之腦后,他心中唯一所想血脈中唯一所流的信念只有一個:老子掛死你丫的! 陸既明似乎用盡必生的仇恨值和羞辱力去撥寧檬的電話號碼。結果返回的卻是一次次的忙音。終于當他意識到,寧檬這是把他拉黑了,他氣到差點腦溢血。那些仇恨值和羞辱力被一道拉黑設置反彈回來,全力反撲在他自己身上,讓他受了一種不流血卻無比扎心的內傷。 陸既明這會氣到想跳樓。 他扒著窗戶向長安街上瞭望,心里不受控制地倒騰著一些犯罪念頭。 把她賣到窮山溝里去給一村人做老婆,媽的! ——算了她長得又不好看,干巴巴瘦,生不出孩子得被打死。要打死她還是我自己動手來的爽。 那就把她送到傳銷組織里去,讓她身陷魔窟,媽的! ——算了傳銷組織里多的是被洗腦的王八蛋,她個傻白酸,掉進去非得被人扒皮拆骨。要扒她的皮還是我親自動手解氣。 對了把她綁到酒樓他吃著讓她看著,不信饞不死她個蠢吃貨! 陸既明摩拳擦掌,覺得找到了有效虐待寧檬的解氣良方,整個人一點都不想跳樓了。 門口傳來謹慎到戰戰兢兢的敲門聲,那凌亂毫無節奏的敲門聲彰顯著敲門人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地擔驚受怕…… 陸既明被怒氣刷過的聲音又沖又粗礪:“進來!” 劉一天小心翼翼推開門:“陸總,有位蘇先生找您,說提前和您約了,現在正在小會議室等您……” 陸既明回想了一下,終于想起哪天和哪個蘇先生約了這么一發會談。 他扯起西裝外套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那股氣莫名地又上來了。 媽的要是寧檬在還用得著他什么事都自己來想這么半天?不行,說什么他也要把她弄回來! 下午下班前,石英把寧檬叫到了辦公室。她遞給寧檬一沓資料,說:“這是我投行一個老朋友推薦過來的項目,公司是做金制品的,打算在上市前融一輪preipo。公司給的估值很高,你拿回去研究一下這輪我們值不值得投?!?/br> 寧檬接過資料的一瞬間,心里涌起多股復雜情緒。有點吃驚,有點感激,也有點忐忑——石英這么快就把她自己的項目拿出來讓她接觸。 這些情緒交織在一起,涌出寧檬嘴巴的時候化作了一句有點傻氣的口號式回答:“石總您放心,我一定認真研究不辜負您的期望!” 石英被她逗笑了:“寧檬,你資質很好,雖然之前沒具體接觸過什么項目,但只要帶帶你,我相信你很快能上手的,不要這么緊張!” 寧檬捧著一顆感恩的心和這沓資料腳步輕快仿佛踩在通往未來的一片鵬程萬里的光明大道上,很身心愉悅地回了家。白天上班時被前任老板電話sao擾的壞心情被一掃而空。 回到家,草草吃過晚飯,寧檬捧著資料看了一遍,又上網搜了下這家公司的公開信息。這是家生產銷售金制品及珠寶制品的公司,官方介紹里主營業務寫的是“黃金及珠寶飾品的加工與銷售”,號稱是珠寶首飾及有關物品的制造行業排頭兵企業。 寧檬翻著資料,覺得這公司的資質看起來的確不錯,難怪他們給出的估值會高。 估值高就意味著入股的成本價高,那么公司ipo上市以后過了鎖定期,投資人拋售股票所獲利潤相對就少。 寧檬按照公司的財務情況估算著按照不同估值所能得到的投資回報率,算得暈頭轉向連一加一得幾都快不知道的時候,手機偏偏又添亂地鬼叫起來。 寧檬腦子里捆綁著算數的那根弦“锃”地一聲,斷了。 好了,她徹底懵逼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幾了。 嘆口氣,她向鳴叫不止的陌生號碼屈服。如果這是個推銷廣告的,也夠不容易的,大晚上還這么兢兢業業sao人不斷,也是要憑著莫大的勇氣的。她決定說點狠話做這個人今晚sao擾人的終結者。 寧檬把電話接通。話筒里立刻傳來各種烏七八糟的噪音,那是種專屬于夜場的喝酒狎笑搖骰子劃拳的烏煙瘴氣的噪音。在這哄哄雜雜的噪音里,一個男聲一枝獨秀的尖銳的響了起來。 寧檬這個時候很想拜托上帝伯伯把世上一些紈绔人民弄成啞巴算了,他們只知道用那副嗓子喝酒吹牛,簡直是對人生的浪費。 “歪?寧檬嘛?我是你們陸總的好哥們呀,咱以前見過,你還送我回過家吶!” 話筒那一頭,那道一枝獨秀的高調噪音嗚哩哇啦地說著話。寧檬心頭升騰起不好的預感…… “內什么呀,你們陸總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借酒消愁喝多了呀!他打你電話說你老占線,都打沒電了,只能我幫他接著打了。嘿還真巧了,我一打還就通了你說咱倆這是不是有緣分哈哈哈!哎話說你剛才跟誰一直聊天吶?嘿,真能聊!內什么,你趕緊過來一趟吧,把你老板整家切!” 寧檬:“……” 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寧檬一邊覺得這通電話接得很喪,一邊覺得陸既明的紈绔哥們話可真特么夠密的。 她握著手機,盡量不讓自己因為厭惡失了禮貌教養:“抱歉,我已經不是他的員工了,你找別人吧?!?/br> 對面那一枝獨秀的聲音在諸多噪音里把聲調拔高得更出眾了:“別啊小寧檬!你就當幫熟人個忙你也得來??!不能因為你現在不在他那干了就抹殺了你們曾經相濡以沫好幾年的情分呀,那你要這么做人的話,得是個多無情冷酷無理取鬧的人??!” 寧檬:“……” 他媽的。這段話槽太多了,簡直讓她長一百張嘴都吐不過來! 寧檬極度懷疑這哥們的成語修辭是跟外國人學的。還什么相濡以沫……呸! 她不為所動:“你可以打電話找他女朋友?!痹S思恬難道吃干飯的?不會找她去接嗎! 一枝獨秀不松懈不退卻:“問題是找他哪個女朋友???他有哪些女朋友我們不知道啊,我們就知道你!再說我們不知道他那大潔癖愿意讓哪個女朋友去他家???就他那副狗脾氣,找錯人了回頭再噴死我們!哎喲臥槽陸既明你踢我干什么我說錯啥了,你看你坐都坐不住還踢人,滾地上了吧……” 寧檬翻著大白眼翻得自己差點吐出白沫子。這都是一群什么人?還能不能給自己留點面子了! 手機里一枝獨秀繼續發起聒噪:“meimei,說實話吧,你們陸總今天喝多了全是因為你!你手機撥一次占線,他就喝一大杯酒你知道嗎!好meimei,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把他整回他家去吧,成不?” 寧檬很想回他: 誰是你meimei? 活該他喝多! 憑什么幫你整?! 不過她在這位話密的紈绔哥們那完全插不進去話。 “meimei呦,你是不知道啊,你們陸總這潔癖大奇葩他不讓人去他家,所以我們想送他也沒法送不是!講真你要是不來接他,那我們只能報警了!寧檬meimei,你就當幫哥哥們一把,成不?” 寧檬算是見識到京城二代油嘴滑舌會糊弄小姑娘這一套了。這樣的一張嘴要去夸哪個小姑娘,真是能把意志薄弱的小妞夸到心甘情愿脫衣服。 寧檬想想共事的三年時光,想想今天下午把陸既明拉黑的壯舉,想想那次自己生病時陸既明用他那雙天生自帶挑逗的眼睛看著她的樣子,心一軟,嘆口氣。 那是她給他做秘書快一年的時候。有天半夜,陸既明給她打電話問事情。那會她正因為吃錯了東西胃腸絞痛,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打滾。 陸既明聽出了她聲音的異樣,從她哼唧的隱忍和說話的顫音中分析出她的癥狀有點嚴重。 于是他說:“我正好在你住的這片跟人吃飯,馬上能到你家樓下,你趕緊收拾一下滾下來,疼成這樣了不去醫院擱家磨嘰什么呢!” 他這話一出口,寧檬簡直受寵若驚。那么難伺候的一個大老板,居然張口要過來送她去醫院。且他只來她這取過一次急需要用的資料,急到來不及裝逼讓她送,他自己親自開車過來拿了??蛇@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真不敢奢想他還記得她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