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和楊楊一起回來的?”外婆一面拉著鞋底一面問。 “我一個人?!庇嗦曊f,“她說今年不回來?!?/br> 在她的印象里,方楊是那種天天活在題海和前途里的女生。過了四級報六級接著還要做兼職準備很多證再加上考研究生,真的幾乎是一刻也不消?;畹某鋵嵱辛α?。 “昨天你爸打電話說后天過來?!蓖馄耪f。 “我爸?”余聲問,“他不是很忙么?!?/br> “再忙也得抽時間?!蓖馄艑⑿追旁谝贿?,拿過柑橘用小刀切起來,“有什么事兒我孫女還重要?!?/br> 外公聽見笑了一聲,余聲也忍不住笑了。 事實上后來余曾臨時有事抽不開給外婆打了道歉電話,又親自派人送了年貨過來探望。余聲早該猜到會是這樣,只是沒有想到余曾嘴里說的人是他的學生張魏然。 二十七歲的男人舉止談吐深得人心。 余聲沒有一點興致搭話男人也不介意,反而和外公聊的很熟。她趁機脫開身跑去外頭街上溜達,還沒到年根鎮上的攤子擺不起來,有的也是三三兩兩的小吃攤。 腿腳不聽使喚的繞到了菜市街。 那天沈秀沒有擺攤,余聲到跟前的時候梁雨從屋里出來了。小姑娘看見她愣了一下接著叫‘余聲姐’,又像是怕她問什么似的說著有事撒腿就跑開。 她看了一眼里屋終究沒有進去。 想起回來后那些日子里得知他杳無音訊,她聯系不了后來生氣也說過死也不再理他卻也是心急如焚過。直到高考結束接二連三的去找陳皮,后者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那時候她隱隱約約就能猜到出了事兒。 鎮子那么大哪有不透風的。 后來知道他犯了事兒余聲都嚇傻了,只記得判了兩年。那段時間在家里她還得天天和陸雅打口水游擊戰,到后來真的是累了也懶得折騰了,總覺得他會突然就回來然后出現在她跟前似的。 嘴上倔強卻還是一個勁兒要去北京。 她慢慢轉身往回走,還沒邁出幾步就感覺身后有人進去了沈秀屋里,那背影讓人看起來孤單沉重。余聲不自覺的拐了道悄悄跟了進去,還沒到房門口就聽見里頭的說話聲。 “把錢拿走?!鄙蛐憷渎?。 “這是今年我打工掙的,雖然不多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痹S鏡說,“您就收下吧嬸子?!?/br> “梁敘不計較不代表我這個當媽的不計較?!鄙蛐汩]了閉眼,“他這輩子都被你毀了你還來干什么,拿著你的錢趕緊走?!鄙蛐闵钗艘豢跉?,“別讓我用掃把轟你?!?/br> “嬸子……” 余聲平靜的聽著里頭的哭訴。 “我聽我爸說他在里頭表現不錯,應該很快就能出來了?!痹S鏡說,“到時候我會把欠他的都還回來?!?/br> 余聲想起他給她打的最后一通電話。 那個下午她誰也沒問誰也沒說一個人往鄉里高中走去,長長的馬路牙子邊是光禿禿的樹和棲在上頭的鳥。那么多個晚自習下的夜里他騎車送她回家,路上有時候也會講黃色笑話。 他教她打響指玩游戲,還唱歌給他聽。 余聲去了學校的地下室,可能是因為換了人門從外頭被鎖住了。她就坐在最后一個臺階上發著呆,好似還和以前一樣只要她推開門他就停下彈唱。 深夜回去張魏然已經走了。 外婆和外公還在說著這年輕人真不錯,比余余大幾歲來著。余聲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埋頭在被窩里睡覺,半夜里窗戶被雪糊了一層水玻璃碎冰。 連續兩個年三十晚上沒有‘壓歲錢’。 余聲在小涼莊待到初四就回了學校,公寓樓還沒開放她暫住在方楊的租屋。晚上方楊兼職回來給她做好吃的飯菜,倆人看著外頭的煙花各自想著各自的事。 “怎么不多呆幾天?!狈綏钫f,“我想回去還沒時間呢?!?/br> 余聲看了看北京的夜色:“想你了唄?!?/br> “……”方楊笑了笑,然后也看向窗外沉默了片刻道,“我有個事兒想告訴你?!?/br> 余聲:“什么?” 她眼睛盯著外頭腦袋也沒轉過來,方楊斟酌思考了半天也不見開口。余聲偏頭看過來目光探問,方楊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啟唇。 “前幾天打電話聽我媽說……”方楊頓了頓,“梁敘他——” 余聲半腰把話一攔:“我知道?!?/br> 看著方楊詫異的樣子余聲笑了,她又朝窗外看出去。遠方剛消失的煙火這會兒又燃放起來,方楊忍不住問她:“那你不去——” “他一定不喜歡別人找他?!庇嗦曊0土讼卵?,平淡堅定的說,“我等他好了?!?/br> 后來她想生活應該是這樣,東邊日出西邊雨。早上醒來你洗完臉去院子逗貓狗,可能天上掉餡餅也可能是鳥屎。一輩子要那么久那么遠,總要經歷些事兒才明白人生道阻且長。 那一學年結束的時候余聲剪了短發。 宿舍里好像流行起了穿高跟鞋的風氣,除了她其余都跟著陳天陽一人買了一雙。余聲不喜歡也不習慣,堅持著自己的短袖牛仔褲還有帆布鞋。 放假那天她正在宿舍收拾東西。 可能是受了方楊的影響余聲自己找了個在建筑公司做實習生的工作,當天就要去那邊報道。宿舍門被人猛地推開,陳天陽哭哭啼啼跑了進來。 她關心的問了句怎么回事。 “以前女的跟我搶男的就算了?!标愄礻栆幻婵拊V一面還發著脾氣,“現在男的也跟我搶?!?/br> 余聲:“……” 宿舍里多了有趣的事情,余聲天天聽著也覺得日子過得快了。她實習的那兩個月每天跟著前輩跑工地晚上坐末班車回來,留校的學生不多一到夜里安靜的跟荒山野嶺似的。 倒是有一回她在大巴上遇見了許鏡。 余聲猶豫著該不該打招呼,許鏡在下一站卻下車走了。她從車窗看向外頭,那個瘦弱的身影直直的進了某個夜校。她那會兒不太愿意去探索他們之間的事情,只是單純的想起梁敘大概該出來了。 第30章 那一年北京的炎熱堪比世界火爐蘇丹。 作為實習生的余聲也終于體會到了沒有陸雅庇護下的生活,幾乎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她在干, 涉及專業方面少之又少, 跟個苦力不討好的跑腿沒兩樣。 逢周末就累得連床都下不來。 室友陳天陽跟她也差不多天天跑兼職推薦化妝品, 不到一個月劣質高跟鞋磨壞了兩雙。八月初北京的氣溫才慢慢降了下來, 兩個人都瘦了好大一圈。 宿舍里的空調二十六七度。 余聲睡得迷迷糊糊聽見陳天陽和誰打電話,接著又是躡手躡腳窸窸窣窣緊連開門的一陣動靜。過了一會兒門又被人推開, 她掙扎著朝著床下看了一眼。 “給你帶了蓋飯?!标愄礻栒f, “咱倆都睡多久了?!?/br> 余聲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抱著被子, 接過女生遞過來的筷子飯盒。倆人都盤著腿靠著墻坐在床上一面吃一面聊,傍晚的光芒落在了陽臺地面上。 “我剛剛下樓去拿?!瓣愄礻柭曇魥A雜著一絲興奮,“外賣小哥長得還不錯?!?/br> 余聲正吃著笑了一下。 “以后要常去他家買?!标愄礻栒f。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余聲記得前幾天從外頭回來還看見他們在宿舍樓門前卿卿我我難分難舍, 這才多久的功夫這姑娘就喜新厭舊另擇新歡。 “有男朋友怎么了?!标愄礻栒f,“又不妨礙我看帥哥?!?/br> 余聲:“……” 暑假的宿舍里就剩下她們倆留校不回,此時此刻整棟樓都是寂靜的。余聲將目光落在窗戶外, 沒有衣服擋著光的陽臺開闊溫柔。 像有人輕輕拍著你入睡。 她看見那光恍惚起來, 想起小涼莊的學校地下室,以往太陽很好的時候也會有很漂亮的光落在樓梯上。身邊陳天陽叫了她一下, 余聲從回憶里漸漸轉醒。 到中旬的時候, 建筑公司的實習臨近結束。 陳天陽最近接了一個酒店服務生的兼職, 那天剛好她休息叫上她去幫忙湊數。酒店有人舉行婚禮忙不過來, 臨時服務生兩個小時五十塊。 她站在酒席最外邊的門口位置。 因為是第一次做這個事兒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愣愣的站在一邊端茶倒水。男服務員端著菜上來她一盤一盤的擺在桌子上,這種陌生的體驗讓她欣喜。 前方舞臺上司儀說著俗人的笑話。 余聲正低頭幫來客添茶,耳朵里傳過來熟悉的聲音。她當時有愣住一秒, 再抬眼便看見陳皮說著搞怪的棟篤笑動作浮夸。男生仍舊青春年少,還是當年那個和她說要來北京闖天下的人。 婚宴結束后他們撤席打掃衛生。 余聲換下酒店服裝和陳天陽一起往外走,早已經等在路邊的陳皮看了過來。陳天陽聰明的先走一步,街道上的公交車一輛接著一輛過去了。 “你怎么還做這個?”陳皮走近。 “反正閑著呢?!庇嗦曊f,“你不也是嗎?!?/br> 陳皮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么,面前的大小姐好似脫胎換骨一樣。倆人距離高考到現在已經兩年未見,明里暗里也打探到她的消息一直沒去打擾。 “你知道——” “我不想聽?!?/br> 陳皮話還沒說完被她迅速一截,余聲將視線偏開到一側開始沉默。那語氣冷淡卻也多少有些賭氣的味道,陳皮大概知道那是梁敘出事后自己竭力隱瞞所引起的。 倆人簡單說了幾句便道別了。 陳皮看著余聲遠去的身影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喉嚨里卡住了那句‘今天剛好是那混蛋出獄的日子’。北京城的下午悶熱異常,陳皮沿著大馬路慢慢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風云突變飄起了清凌凌的細雨。 當時余聲坐在回校的公交車上,車上人多又擠悶得她實在難受到了下一站便改換步行。雨水很快打濕長街落在鞋里,余聲跑去站牌下躲雨。 那雨滴滴噠噠的順著頭頂的塑料淌了下來。 汽車呼嘯而過濺起一灘水漬,幾十米外看不清道路方向。余聲看著落在馬路上然后消失的雨水,遠處有婆婆抱著孫子低頭往前走,還有騎著自行車的男女頂著風雨前行。 她也有了淋一場雨的念頭。 動作比思想要快一步,細雨洗在身上是前所未有的輕松。余聲在那一刻腦子是清醒的,她沿著馬路牙子一直走去了天橋下,有人在拉手風琴。 男人中年模樣,穿著皮夾克高幫鞋。 旁邊圍了幾個年輕學生,余聲也慢慢走了過去。等到男人一曲結束那幾個年輕人才走了,余聲落在最后看到了男人手腕上的表鏈。 “您的手表——”她一開口又覺唐突。 中年男人掃了一眼余聲,女孩子微濕著衣裳抱著雙臂。不過還未等她詢問便輕晃了下自己的手臂,上頭的指針停在某刻一直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