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剛開始那段日子她是真不習慣。 無論是小事或者大事都有些力不從心, 每天獨自找教室去食堂打飯悶頭在圖書館和畫室,不過一個人久了也就喜歡上了這種時光。只是偶爾出神, 至于想什么她不愿承認。 北京最近又陰了下來。 可能是經期來臨的緣故, 余聲近日有些沒勁頭。她連續兩天除了上課就趴在床上睡覺, 整個人瘦了一圈。白天的宿舍沒有人在, 余聲去了超市買紅糖, 兜里沒帶夠零錢空著手回去了。 晚上肚子疼得翻來覆去。 眼淚嘩嘩的往下流,她硬是忍著一聲不吭。第二天醒來眼睛紅腫無人詢問,好像沒事兒人一樣照舊去上課。什么社團也不參加, 什么事情也不響應。 有幾回室友找她出去嗨。 余聲以各種理由回拒之后就再也沒人叫她一起,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日子司空見慣。方楊勸她多去融入集體,她聽不進去心里卻在想著以前他說過的‘悶出病來怎么辦’。 “你要不要來我學校?”一天方楊這樣問她。 “不去?!庇嗦曊趫D書館看書打發時間,“懶得動?!?/br> 后來熬不過方楊的各種‘低聲下氣軟硬兼施’還是去了,食堂里倆人打了一桌子菜吃不完。方楊又帶她去了自己宿舍,八個人的空間里聲音比蚊子還得小。 “你床上怎么這么多書?”余聲隨手翻了一本。 “這個是四級真題,這個會計基礎,這個是考研數學?!狈綏畹靡庖恍?,“我從一學姐那里買來的,9成新便宜好幾十塊呢?!?/br> “你才大一就準備考研究生了?” “確切的說,”方楊道,“從高中開始我就決定了?!?/br> 倆人的對話被兩邊床鋪上的女生聽了去,有幾雙眼神紛紛投射過來,余聲后知后覺的發現這些書和方楊的本專業毫無關系。 “還是跨專業?” “不然呢,分數線不夠沒喜歡的可選?!狈綏顚⑺掷锏臅槐疽槐臼樟似饋?,“走吧,帶你出去轉轉?!?/br> 學校雖小,五臟俱全。 似乎聽見方楊說話或者兩個人呆在一塊余聲才能感覺到小涼莊的余溫,那是一種舒服到心坎里并且平靜心安的感覺,溫暖和愜意。 方楊偶爾也會過來找她玩。 十一過后的一個日子她剛去公交站送走方楊,回來路上被一輛黑色卡宴攔在了學校門口。許久未見的張魏然從車上下來了,余聲吃驚的看著面前的人。 倆人去對面餐廳坐了一小會兒。 “我一直以為你會出國讀書?!睆埼喝幻蛄丝诓?,“前幾天從老師那里才知道你考到了北京?!?/br> 余聲淡淡的‘嗯’了一聲。 “讀的國畫?” 余聲說:“建筑藝術?!?/br> “我還以為你會……”張魏然遲疑了一下。 “那是我媽喜歡的?!庇嗦暣驍?,“不是我喜歡的?!?/br> 她說的過于冷靜,這讓張魏然有些驚到。其實余聲自己也驚到了,當初因為這件事她差點和陸雅吵起來。那是她第一次和陸雅正面發生沖突,把要來北京說的那么堅持決絕。陸雅第一次領會到這個女兒強烈的反擊力,因為她多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反反復復想了一夜,陸雅妥協了。 甚至開始反思自己的錯誤,因為那晚余聲破天荒的給余曾打了個電話,她只記得父母說了近一個小時。等陸雅從臥室出來的時候,余聲幾乎要淚流滿面了。 她低頭端起杯子將茶水一飲而盡。 餐廳里安靜極了,倆人之間的氣氛凝結了有十幾秒。余聲看了張魏然一眼,站起來禮貌的輕輕頷首。好像就是那一剎那,張魏然眼前仿若出現了一個幻影。 “我一會兒還有課?!彼f完就走了。 張魏然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又自己坐了會兒才驅車走了。車水馬龍的北京城像海流似的將他淹沒,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等進了校門,余聲才回頭去看。 身邊不斷地有一對男女擦肩而過,她眼睛莫名的濕了起來。模糊的視線里她想起了小涼莊的菜市場,還有青草坪的四月會,然后一面擦著臉一面往回走。 張魏然從前方路口拐彎將車又倒回來。 后視鏡里的那個背影瘦弱單薄,腰板卻挺的格外的直。張魏然看到她不見然后點了支煙,發動引擎將車開走了。最近手里的項目剛結束,他倒是有些閑心清凈。 酒店套房除了冰冷就是空洞。 張魏然沖了涼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看著夜景,有服務員敲門進來送他要的紅酒。想來應該是生手不小心弄出了動靜,待身后人離開時他回頭看了眼只覺得莫名熟悉。 門口有不大不小的低吼。 張魏然皺著眉頭拉開了房門,兩個女人站在走廊里。一個低著頭乖乖的挨訓,年齡稍長一些的大約是個主管。他一個眼神過去,訓罵轉為道歉后撤身就走。 “等一下?!彼凶∧莻€低著頭的,又對主管說了句,“這沒你事了?!?/br> 待走廊里就剩下他們倆,張魏然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正要開口說話,隔壁房門有人出來了,許鏡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彎了個腰就匆匆走遠。 她慌慌亂亂的躲去了洗手間里。 這些日子以來許鏡沒有一刻是舒坦的,心里仿佛壓著塊巨石。她看著鏡子里自己這張慘白的臉,揚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發絲凌亂。 兜里手機這時候響了。 父親的聲音在這個孤獨的夜里給她帶來了些許安慰,許鏡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許是自小沒了母親,在許鏡眼里父親就是天地。 許鏡叫著‘爸’淚水直流。 “哭什么,在外頭苦是苦總比村里強?!痹S為民說,“忍忍就過去了?!?/br> 許鏡咬緊唇不出哭腔,心里卻酸澀難忍。一失足成千古恨到頭來學上不了落得這番天地不怪誰,就怪她從小命苦還想著飛上枝頭做鳳凰。 “你幫我看看梁敘吧?!霸S鏡眼睛一閉淚又下來了,“是我連累他了?!?/br> “爸知道?!痹S衛民嘆氣一聲,“總歸是咱對不起人家?!?/br> 許鏡怕自己再哭出聲來借口要忙然后掛了電話,她在洗手間待了半響才整理好妝容出去,意外的看到張魏然慵懶自得靠在對面墻上。 那眼神和酒吧那晚一個樣子。 許鏡縮了縮脖子,有點怕這個男人。張魏然將視線落在她那雙紅彤彤的眼睛上,然后目光往下移至她略微起伏的胸脯,又淡淡抬眼往上瞧。 “收拾收拾就走吧?!睆埼喝徽f,“這地方你待不長?!?/br> 他說完站直了,轉過身就走。 “為什么?!痹S鏡對著他的背影問。 張魏然腳步都沒停徑直回了套房,留下許鏡一個人在走廊里。那時候她想這么大一個北京城卻沒有一個能容身的地方,討口飯吃怎么就這么難。 夜深人靜的時候許鏡想起了余聲。 也不知道為什么怎么會想到這個女孩子,或許是那種恬適淡雅的性子也有可能是因為羨慕。許鏡睡在簡陋的員工宿舍,看著外頭漆黑的夜晚遲遲不能入眠。 第29章 余聲是在大二和室友玩熟的。 說起來也不算有多熟悉,但是相比第一年她封閉自己不和世界交談的樣子已然好了太多。宿舍里的女孩子話題都比較雜亂無章卻句句八卦, 除了某個系的俊男美女無非就是穿衣打扮。 那時候她的qq已經玩的很溜了。 室友里有一兩個喜歡玩游戲經常帶著她一起偷菜, 也有一個專門挑十二點公寓樓熄燈之時拉她陪著看鬼電影。每個晚上睡下她總會插著耳機聽歌, 然后將聲音放到很大很大。 有一次被隔壁床好奇的扯去聽。 “真沒看出來啊余聲?!鳖^發披到臀部的女孩叫陳天陽, 是宿舍里最活潑情感也最豐富屬于那種今天甩了別人明天又能開始新戀情的奔放女,“你竟然還喜歡搖滾?!?/br> 余聲總是輕輕莞爾不置可否。 那段時間真的是特別忙, 余聲每天上完課都會累慘。但她仍是去圖書館待到深夜然后聽著歌沿著校園路往回走, 路邊的樹被風搖晃像極了小涼莊長院里的樣子。 宿舍里也偶爾安靜偶爾熱鬧。 每個星期天的晚上陸雅的電話總會如期而至比鬧鐘還準時, 余聲雖說贏了一局卻也不敢怠慢仍是規規矩矩的聽著訓話,上一句說著學習下一句說著生活一一交代事無巨細。 “你媽對你可真嚴格?!币煌黻愄礻栐谒龗鞌嗪笳f,“我媽三個月都不見得能給我打一回?!?/br> 余聲已經習以為常:“你媽真好?!?/br> “你應該找個時間好好和你媽聊聊?!绷硪粋€室友也湊過來, “這樣也太沒有自由了?!?/br> ‘聊聊’真是個不錯的建議,可這么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陸雅難得認輸一次算是她撿了個大便宜,但這并不代表真的就天高任鳥飛了。 就像她選擇了建筑藝術。 陸雅說:“你不聽我的以后就別后悔?!?/br> 每每記起這句余聲的心情總是很復雜, 她不明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為什么要后悔, 就像她執意要來北京一樣。 算算日子,只要不去想時間就快了。 大二上學期的年底她回了趟小涼莊, 火車開車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 余聲當時坐在靠窗的位置。臨行前五分鐘對面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 穿著寬大的粗布衣裳蓄著大胡子背著把破吉他。 后半夜她睡一覺醒來男人閉著眼。 火車哐當作響的行駛在鐵軌上, 窗外的黑夜和周邊的呼吸聲勻為一體安靜極了。左手邊的座位上有女生靠著身旁的男孩睡著了, 她又把視線慢慢收回來。 余聲看著那把吉他忽然就流眼淚。 她眼眶里泛著淚水,顫抖著嘴角盡量不出聲,就是眼淚一直流個不停。男人或許是被她抽泣的聲音吵醒了, 余聲擦了擦眼淚盯著吉他就是不移開視線。 對面遞過來一包已經揉的有些皺的紙巾。 “丫頭?!贝蠛诱f,“擦擦吧?!?/br> 余聲抽著鼻子眼睛一酸點頭含糊不清的說‘謝謝’,她低著頭斜靠在窗戶邊上沒再說話,眼淚下來了再用手拂掉。過了一會兒又輕輕的哭出聲,心里壓抑的實在太委屈太難受。 天空慢慢的亮了,火車到了羊城。 她那會兒眼睛還濕著,時不時的留一抹淚。從座位上站起來往外走前她對男人低頭道謝,后者站起來搖搖手又將最后的紙巾塞給她。 “不哭了,再不哭了啊?!贝蠛佑值?。 余聲聽著那輕聲淺語的話募得心底又泛起酸,她忍著淚水道別然后下車。車站外有去小涼莊的計程車,剛到外婆家門口就聽見廚房里兩個老人的吵架日常。 忽然就有了重返人間的煙火氣。 晚上外婆做了一桌子的菜洗了一小籮筐的水果,電視上中央十一頻道播的小品,又是馮鞏那句‘我想死你們了’,郭冬臨打著快板說著天津的狗不理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