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葉謙將陳賓親自上門暗示的事情告訴了徐菁,喜悅地道:“我們兩家關系親近,他才親自來提,其實我內心也是愿意得很呢。燁柏這個孩子也是少年進士,上進得很,只可惜婚事上和揚波一般坎坷了一點,從前定親的表妹病逝了。他性格溫文,一絲不茍,孝順謙遜,平素也不貪戀女色……” 葉謙越說越覺得,沒有哪里不好。 徐菁聽他轉述,也喜道:“我憂愁了許久,好姻緣倒是自己找上門來了,真是佛祖保佑?!?/br> 葉謙頷首道:“你把此事細細和揚波說了,這種時候不能害羞,最好是安排個日子,找個由頭讓他們見一面?!?/br> “我知道了?!毙燧颊f罷又提醒他,“此事別人不知道吧?” 葉謙:“只有大哥知曉罷了,不必擔憂,而且大哥也說燁柏沒什么不好的?!?/br> 徐菁就更放心了,葉誕常年在京,他若是都贊成,那陳家的小郎君必然是極好的。 可惜葉誕也不知道,自己的態度反而成了極力贊同。 轉過頭去,徐菁找到溫瀾,又把這位陳公子的條件細細轉述了一遍,她原本是極為興奮,但是看溫瀾神色淡淡,自己的語氣也不禁越說越往下落,最后甚至有點不確定了,“……這個算青年才俊吧?” 溫瀾見她不確信的樣子,失笑道:“自然算的?!?/br> 徐菁松了口氣,面帶喜色地道:“那你看如何?” 溫瀾手指在茶杯邊沿摩挲了一會兒,面上現出思索的神情。 徐菁小心勸道:“陳家公子頭前那位未婚妻急病去了后,到如今房內也沒納妾,一心撲在公務上,雖說可能有些不解柔情,但讀過書做了官,明事理,嫁人還是嫁品行……” 正如溫瀾對葉青霄所說的,陳家挑不出錯處,她若一徑拒絕,卻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淡淡道:“晚些時候見一面再說吧?!?/br> 徐菁陷入狂喜中,雖然自己也覺得陳燁柏很適合,但不知道為什么,女兒應下時她還這樣狂喜,大概是之前就惴惴不安,總覺得女兒不大想成親的樣子。 徐菁走了后,虹玉便有些激動地道:“先前咱們也撞見了陳家公子,他倒是像對姑娘有意,沒想到真有意求娶?!倍皇欠蛉怂f的什么不解柔情。當然,并不是說陳燁柏表里不一,只是那樣子愣得很,好似對姑娘一見生情了。 溫瀾面色也未變,不以為意。 移玉在旁道:“這事八字還沒一撇,你可千萬不得上外頭學舌,否則有損姑娘的名聲,顯得不端莊了?!?/br> “我理會得!”虹玉用力點頭,“哎,那咱們得好好看看,見面那日姑娘怎么穿戴……” 虹玉心里大約已在想象姑娘穿嫁衣的模樣,還未反應過來,她家姑娘和移玉都冷淡得很,仿佛求娶的對象不是自己。 …… 溫瀾坐在勾欄之內的高臺上,下方場內正在進行相撲角逐,周遭皆是助威之聲,獨她一人異常冷漠。 她原本是出門與葉青霄見面,這次葉青霄終于清醒了,把她約在瓦舍,只是到現在,溫瀾也不肯和葉青霄說話。 葉青霄坐在旁邊,一臉不快,幾次想要和溫瀾說話都被她按住了,只知道專注地盯著下頭看,到底相撲有什么好看的? 臺上的相撲終于分出高低,喝彩聲四起,也有些觀者下了高臺,準備去瓦舍中其他處看看熱鬧。溫瀾也站了起來,“走吧?!?/br> 葉青霄發愣,跟在后頭走出去幾步,說道:“去哪兒啊,找個地方坐著不行嗎?” “先看看,晚些再說?!睖貫懙?。 只見溫瀾把他帶到了演傀儡戲的地方,上頭正演著牛郎織女的故事,溫瀾挑了個角落坐下。 葉青霄心忽然砰砰跳起來,哎呀,他可是要來問溫瀾陳燁柏的事情,聽說溫瀾竟然同意了和陳燁柏見面,把他給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想起那天晚上溫瀾和他說推拒陳家有些難辦,他沒想過溫瀾會辦不成,再說,溫瀾怎么可能嫁人。 所以溫瀾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難道葉家潛伏夠了,要趁機去陳家?他都不敢置信,一下想著這樣肯定會被拆穿,一下又覺得說不定溫瀾真有什么法子瞞住。 如此思來想去半晌,葉青霄忍不住把人給約了出來,要質問清楚。 這,這……他們和陳家是世交,怎么能讓溫瀾頂著葉家姑娘的身份騙人! 原本滿肚子的質疑,這會兒忽而都說不出來了。 葉青霄想著,平素溫瀾盡忙些公務,說不定也沒時間到瓦舍來消遣,是不是趁這個機會,同他一起看看戲。若是如此的話,他也不是不可以滿足她…… 不過牛郎織女這戲,太過兒女情長了,沒想到溫瀾喜歡看這種。葉青霄偷偷去瞄溫瀾,只見她正認真盯著前頭,雖是一身男裝,卻收斂起了氣勢,只難掩清麗,怪道從前會被猜測也是內侍。那眉毛與眼睫一般是濃黑的,更襯得瞳色有幾分淺,嘴唇卻不點而朱,肌膚雪白細膩,領口露出來的一截脖頸也是細白修長。 葉青霄也沒察覺到,自己幾乎都盯著溫瀾看了。待到戲演完了,大伙兒開始叫好,他才回神。心想,也不怪我走神,平素哪能見到溫瀾如此安靜的模樣。她若不說話,平心而論,還是有幾分惹人愛的。 葉青霄為自己這個念頭有點羞恥,低著頭跟在溫瀾身后,溫瀾又把他帶去看雜耍了。 那雜耍一人立起一高高的桿子,叫一小兒爬上去,小兒靈巧地往上,一直爬到瓦舍頂,從空格處繼續往上,直到大家都瞧不見了。 雜耍藝人道:“我這桿子往上可自漲,頂著青天,我家小兒順著桿子,到天上偷些蟠桃來與諸位貴人?!?/br> 他在桿子上彈了幾下,片刻后,竟果真有一塊絲綢抱著物什,栓在桿子上滑了下來。 打開絲綢包袱后,里頭赫然是三個鮮桃。 眾人當即鼓掌喝彩起來,爭要鮮桃。即便知道這是把戲,討個彩頭也好。 葉青霄微紅著臉問:“你要不要吃桃子……” 溫瀾這才慢慢轉頭看他一眼。 葉青霄頓時赧然,咳了一聲道:“討個彩頭。我看見這個,倒是與那位莊道長的把戲差不多,難怪你說他們只差在口才上而已?!?/br> 看那雜耍藝人,嘴皮子雖然流利,但講話樸實,身上也沒什么仙氣。 “不必了,拿了桃子還得給賞錢?!睖貫懙?。 “難道你還缺那幾個錢?”葉青霄忙說,“我來給就是了?!?/br> 溫瀾忍俊不禁,“真不用,走了,四哥?!?/br> 葉青霄心底嘀咕,那來瓦舍玩兒,什么也不買,有什么意思。 溫瀾就這么領著葉青霄在瓦舍里轉悠了一個多時辰,才意猶未盡地向出口走。 葉青霄也頗為盡興,手里還拿著個面人兒,是溫瀾方才叫人給捏的小狗,看著倒也可愛,被她轉手送給了葉青霄。 “對了,那個……”葉青霄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訥訥開口。 還沒等他說完,溫瀾已大步走了出去。 葉青霄正是疑惑之際,便見溫瀾伸手攔住了兩名麻衣少年,微微躬身,嘴唇張闔,不知說些什么。其中一名少年側頭,那側臉看著倒是十分熟悉,一時又說不上來。 …… “小少爺,在瓦舍里耍了個把時辰,還是回家吧?!睖貫憯r住了少年們原本要去的方向,溫聲說道。 那兩名少年一見著她,都滿臉驚訝,還夾雜幾絲喜色。 “溫、溫大哥,你怎么……” 溫瀾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少年立刻不說話了。 這時候葉青霄也走了上來,與兩名少年打了個照面,差點嚇掉,這與溫瀾對話的少年,分明是東宮太子! 太子身邊那少年也生得白皙嬌嫩,雖然臉生,可瞧他與太子手拉手,身份必然也不一般。 太子變服出宮,身旁竟然一個侍衛也沒有,想到他們一直走在自己二人前頭,葉青霄忽然間好像明白溫瀾為何不說話,而是一處處轉悠,必然是在暗中跟著太子護衛啊。 所以溫瀾不是找他一起耍。這念頭在葉青霄心中一閃而過,充盈著淡淡的失望。但因東宮在此,他也無暇細思。 “……民間勾欄中魚龍混雜,公子怎來了,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比~青霄也不敢當眾喊破東宮的身份,只能含糊勸道。 太子趙琚看著葉青霄有幾分面熟,加上這口氣,定然也是朝中官員了,何況與溫瀾一道的樣子,便隨意地道:“我帶沁沁出來玩兒,到了時辰就回去,沒事的?!?/br> 一聽“沁沁”,葉青霄立刻知道另外一個少年的身份了,背上的汗更加多了,另外一位是當朝首相的孫女,太子妃吳沁啊。這就徹底明白了,小夫妻變服出宮,游戲人間。 反正,他現在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溫瀾是怎么還有心思給他買了個面塑狗狗…… 倒是太子妃看見他手里的面人兒,把自己手里的周瑜面人兒也舉起來,樂了樂。 溫瀾嘆息道:“公子此舉實在不妥,瞞著家仆出來,天色已晚您還往太和橋走,可是要去逛夜市。倘若事發了,老爺饒不了家里人?!?/br> 趙琚帶著幾分心虛地低頭,“溫大哥沒有告訴別人吧?!?/br> 溫瀾怎敢,她實在不放心,半道發現后就只能自己盯著,“只有我與葉寺丞知道罷了?!彼藭r心情十分復雜,雖然太子偷跑出來,但既然能安排逃脫那么些皇城司、禁軍護衛的耳目,也是才智過人了。 葉青霄心底卻是有點驚奇,因為太子與溫瀾極為熟識的樣子,甚至比普通臣屬要親厚多了。但想想倒也不意外,太子乃儲君,皇城司是天子耳目,是皇家最心腹得用之人,溫瀾又是陳琦培養的義子,再加上溫瀾的能力,不親厚才怪了吧。從這些日子來看,葉青霄知道溫瀾愿意,是能叫人喜愛的,何況皇城司只是對臣民來說討人厭,對天子卻是手中利刃。 “溫指揮……溫大哥,是我叫琚哥哥帶我出來的,我們這便回去了?!眳乔呖礈貫懤渲粡埬?,撒嬌地拉了拉她的手,“你,你千萬不要同人說呀?!?/br> 趙琚眼睛一轉,說道:“嘿嘿,溫大哥肯定不會說的?!彼麆倓偤鋈幌氲?,溫瀾明明去外地與親人團聚了,怎么還在京師。此事連他也不知道,那定然是秘不可宣的。 溫瀾好笑地看了他們兩眼,“好了,我送二位小少爺回家吧?!?/br> 她一轉頭,便看到葉青霄正瞪著自己的手看,忽而醒悟,方才太子妃拉了拉自己的手,怕是被葉青霄看見了,難怪一副見鬼的樣子。 “先走吧?!睖貫懙吐暤?。 葉青霄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她身后,心頭感覺極為復雜。 所以,溫瀾雖然未正式做過內侍,但真的凈過身啊…… 第33章 便宜 溫瀾自小因緣巧合被陳琦買下后,在皇城司待到如今,守衛過宮門,也做過給諸殿灑掃、巡察的差事,官稱即是約攔親從官、護門親從官,等大些后,還做過教閱親事官,也就是專司訓練兵卒。早在她還守殿門時,就與東宮相識了,那時趙琚還是個孩童,但心地純善,待宮人極好。 陳琦寵信她,不計其女兒身,只看能力,特向陛下求情,后來隨著溫瀾年紀漸長,掌權日重,儲君也知悉了她的身份。 陛下為讓趙琚熟悉政務,包括如何伺察百官、民間之事,皇城司時而會去講解京中百態。 因得子甚晚,陛下也急于扶持東宮,早早為他訂下親事,十三歲便與太子妃成親。溫瀾記得,兩人定親時還是兩個小娃娃,便是后來成親時,看著也像過家家一般。 再想想夢中,趙理謀反,吳沁的祖父守在殿前,寧死不從,慘死刀刃之下,溫瀾來不及相救,只狼狽地將趙琚帶走。趙琚哭得雙眼幾乎瞎了,他抱著溫瀾的手,求溫瀾把吳沁救出來??墒菧貫憶]法告訴他,吳沁已經在反賊相逼下自刎…… 夢中的情形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與趙琚、吳沁攜手露出笑顏重疊,溫瀾吐了口氣,面上仍是沒什么表情。 眼見已到了御街,接近皇城,溫瀾避開葉青霄,叫住了趙琚,“兩位小少爺,今日遇到我的事情,切勿對他人言說?!?/br> 趙琚沉吟片刻,“連阿爹也不能說么?” 溫瀾眼神閃爍,趙琚問到了點子上。 趙琚看著她,想了想道:“那你何時能報事?” 他相信溫瀾,就像陳伴伴之于阿爹一樣,若是連溫瀾他也無法信,那么偌大的京師,他也不知道該叫誰替自己辦事了。 溫瀾與趙琚有一絲默契,她知道趙琚大約也感覺到她隱身在京內是要察事,低聲道:“歸期未定,來日必集卷呈于案前?!?/br> 趙琚比溫瀾還矮上一些,仰臉道:“我等著?!?/br> 溫瀾抱拳一禮,又對吳沁道:“沁少爺……” 她對女子總是柔和一些,才說了幾個字,吳沁已吐了吐舌頭,說道:“這次已玩了盡興,日后不敢了?!?/br> 溫瀾失笑,“出門總是要帶護衛的,若喜歡瓦舍藝人,盡可以宣到府上去?!彼麄冋秦澩娴哪昙o,因此溫瀾也不多說,免得他們心底反而更愿意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