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新帝登基后,安撫先帝后宮。先帝的妃嬪們統一北遷,而太皇太后仍同從前一樣,居住在福壽宮中。 剛一進福壽宮,她就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藥味,她心里一沉,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太皇太后倚著引枕而坐,看見她后,臉上露出了些許笑容:“嘉宜來了?!彼χ愿郎磉厡m人:“快看座?!?/br> 韓嘉宜施禮后坐下。她看到太皇太后鬢邊的銀發,心中頓覺酸澀:“太,太皇太后,要保重身體啊?!?/br> 太皇太后輕笑,笑著笑著眼眶卻不知不覺紅了。她輕輕拍著韓嘉宜的手:“放心,哀家知道呢?!彼nD了一下,輕聲道:“哀家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上回見你的時候,哀家還是太后呢……” 她這話說的云淡風輕,而韓嘉宜聽了,卻越發心酸,只低低地喚了一聲:“太后!”她意識到不對,又連忙改口:“太皇太后……” “嗯?”太皇太后忽道,“嘉宜,你給哀家講一個故事吧。哀家很久沒聽你講故事了……” 韓嘉宜點了點頭,收起心里各種情緒,慢慢講起自己新近寫的一個故事。寫這個故事時,正是她與陸晉成婚前后,當時看一切都充滿美好,是以寫出來的故事也不自覺輕松,讓人心生愉悅。 太皇太后雙目微闔,靜靜聽著,嘴角露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韓嘉宜故事講完后,又陪太皇太后說了好一會兒話,看其面露疲態,才起身告辭。 太皇太后拉著她的手:“你和晉兒要常來看看哀家?!?/br> 韓嘉宜連連點頭,自然應下。她心想,大哥算是太皇太后最親近的人了,可惜他們不能把太皇太后接到府上奉養。 她隨著宮人離開福壽宮沒多久,遠遠地就看到一行人。 宮人立時恭敬行禮,立于路旁,不忘小聲提醒韓嘉宜:“陸夫人,這是皇上?;噬厦刻於家獊硖酵侍??!?/br> 韓嘉宜“哦”了一聲,也跟著行禮,不免想到郭越還未登基時,就時常進宮向太皇太后請安。如果做了皇帝,倒比登基前更孝順一些。 郭越匆匆一瞥,瞧見了站在宮人身側的身影。他怔了一瞬,張了張口,一時有多個稱呼涌上心頭,最后,他開口說的是:“原來是陸夫人?!彼麑⒁暰€從她身上移開,含笑道:“是來看望太皇太后嗎?太皇太后很喜歡你,以后要時常進宮走動才是?!?/br> 韓嘉宜應聲道:“是?!?/br> 郭越瞧了她一眼,心里忽的生出淡淡的遺憾:到底還是生分了。他轉念一想,不對,很早以前就生分了。他沖她點頭致意后,大步離去。 第112章 忠心 郭越的身影消失不見,宮人才輕聲嘆道:“還好皇上孝順?!?/br> 韓嘉宜只“嗯”了一聲,心說太皇太后已失親子,又生活在宮中,新帝是否孝順,對太皇太后異常重要。 在皇宮門口,韓嘉宜坐上馬車,往定國公府而去。 回到家,還未進門,下人就迎了上來:“夫人回來了?” 韓嘉宜含笑點一點頭,轉身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定國公府與長寧侯府布局差別不大,巧的是,她現在住的院子里也有兩顆粗壯的柳樹。四月里,柳枝長長,綠意盎然。 韓嘉宜遠遠看見陸晉正在院中削著什么。他也看見了她,沖她笑了笑:“回來了?” “是啊……”韓嘉宜快步走到他身后,好奇地問,“你在削什么?” “嗯?”陸晉挑眉,舉到她面前給她看,“你看這是什么?” 韓嘉宜見這物上圓下尖,挺眼熟。她細想了想:“陀螺?” 陸晉眸中漾起極淺的笑意:“對,陀螺?!?/br> “可你做陀螺干什么?”韓嘉宜奇道,“這不是小孩兒玩的嗎?” “是小孩兒玩的?!标憰x一手拿著陀螺,一手牽了她的手,大步向房間而去,“今天看見陳四給他兒子做陀螺,一時手癢,也就自己做了個?!?/br> 韓嘉宜腳步微頓,狐疑地看著他:“人家是給兒子做,你又沒兒子,你要做著自己玩兒嗎?” 她想象了一下他如同孩童一般抽陀螺玩兒的場景,不由地輕笑出聲。 陸晉瞧她一眼,不緊不慢道:“現在沒有,將來總會有的。難道還會浪費了?” 韓嘉宜“咦”了一聲,故意道:“誰說有?我要是生個女兒呢?” 話一出口,她不免感到羞窘,她才成婚數月,也沒有孕,怎么就說到生女兒了呢?她正要想法子補救,卻聽陸晉一本正經道:“女兒也能玩得?!?/br> 韓嘉宜臉頰微紅,抬手在他胳膊上輕拍了一下:“你欺負人!” 她說話間眼波流轉,更顯得容光艷絕,陸晉只覺得心口一熱,低聲道:“這也算欺負?”四下并無旁人,他稍一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韓嘉宜還沒防備,直接就雙腳遠離地面了,她低呼一聲,兩手下意識攬了他的脖頸,嗔道:“你做什么???” 可惜這聲音軟軟的、毫無威懾力。 陸晉只是一笑,抱她進了房間。 韓嘉宜急道:“你先放我下來,我有正事跟你說呢?!?/br> 陸晉從善如流將她放在窗前的圈椅上:“你說吧?!彼麆t在她旁邊坐了,又順手給兩人斟了茶。 “我今天進宮了?!表n嘉宜緩緩開口。 “嗯?!标憰x沉默了一瞬,“我知道?!?/br> 韓嘉宜輕聲道:“我見到了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看著老了不少,不過精神還好?!彼眢w微微前傾,一臉認真道:“大哥,我們有法子接太皇太后出宮奉養嗎?” 他們兩人已經成親數月,但日常相處中,她仍習慣用舊時稱呼。 陸晉搖了搖頭:“不能。她是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祖母。咱們如果接她出宮,置皇上于何地?” 韓嘉宜早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仍帶些僥幸心理。聽他這么說,也只得死心,放棄這一念頭。 “不過……”陸晉試圖安慰她,“你可以多多進宮陪她說說話?!?/br> 韓嘉宜重重點了點頭:“嗯,也只能這樣了?!彼哪钗⑥D,又道:“對了,我今天進宮,還見到皇上了?!?/br> 陸晉眉峰微動:“然后呢?” “沒然后啊?!表n嘉宜眨了眨眼,“他當了皇帝,稱呼我為陸夫人,讓我以后常常進宮陪太皇太后說話,就沒了啊?!彼袊@道:“真是沒想到……” 她初見郭越是在書坊中,那時他是書坊大東家。她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登基為帝。 兩人離得近,陸晉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恍惚,他心中一動,慢悠悠道:“沒想到什么?” 韓嘉宜微微一笑:“沒想到我也能見著皇帝啊?!?/br> 她幼時在睢陽,又怎會想到有一天她會見到這許多的皇親國戚?不過仔細想想,他們與尋常百姓也沒什么不同。 “嗯?”陸晉挑了挑眉,對她這狀似敷衍的回答微覺不滿。 韓嘉宜看他神色,隱約猜出了他的心思,她干脆腦袋往前微湊,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下,輕笑道:“更沒想到我會嫁給你啊?!?/br> 臉上溫軟的觸感讓陸晉心中一蕩,然而他卻肅了面容,慢吞吞道:“不嫁給我,那你想嫁給誰?” 韓嘉宜沒想到他會是這般反應,她怔了一瞬,眉眼彎彎,眸中盛滿了笑意。她干脆攬了他的脖頸,伏在他懷中,咯咯輕笑,也不說話。 陸晉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好一會兒才道:“好了好了,你不悶得慌么?” 韓嘉宜一個勁兒搖頭:“不悶,不悶?!?/br> 明明兩人只是在一塊兒說說話,可大約因為是對方的緣故,連普通的對話都顯得格外溫暖起來。 天快黑的時候,長寧侯府迎來了一位貴客。 這客人先前沒少來長寧侯府,但這次突然出現,長寧侯上下異常緊張。 無他,因為這個客人是新帝郭越。 他微服而來,長寧侯夫婦卻不敢大意,他們立時施禮,認真招待,卻仍不免感到緊張。 郭越在正廳坐了,神色淡淡:“兩位不必緊張。我這次來,是想見見陸二?!?/br> 他自稱“我,而非“朕”,直接提出要見陸顯,神情態度和以前差別不大。 長寧侯的緊張情緒稍微減輕了一些,忙讓人去找陸顯。 開春之后,陸顯就不常在書院了。他一面在家讀書,一面幫忙打理家中庶務。聽聞皇上召見,他愣了一愣,匆忙趕至正廳。 看到昔日好友,陸顯二話不說,就上前施禮。 郭越道聲“平身”,讓長寧侯夫婦退下,自己則對陸顯道:“坐吧?!?/br> 陸顯自然不敢還像以前那樣,他道了賞,小心落座,又拱一拱手,認真道:“不知皇上駕到,有何吩咐?” 舊日親密無間的好友,如今有了君臣之別。郭越早知道會這樣,帝王之路本就是一條艱辛而孤獨的道路。但他并不想失去老友。 郭越板了臉:“陸二,你怎么回事兒?我忙著公務沒法找你,你也不來找我么?咱們書坊這幾個月生意怎么樣?是賺了還是賠了?你怎么也不跟我這大東家支會一聲?” 初時見他疾言厲色,陸顯嚇了一跳,待聽完郭越的話,陸顯懵了一會兒,下意識道:“還行,這幾月收入比年前要好一點?!?/br> 國喪期間,民間禁止一些娛樂,有人閑著無事,買話本子解悶,話本倒比以前賣的好了。 陸顯話說出口以后,才猛地意識到新皇帝是故意如此,書坊生意大概只是隨便找的由頭?!經]當皇帝時,就不甚看重書坊的分紅。如今郭越登基為帝,富有四海,只怕更看不上了。 郭越佯做認真點了點頭:“大東家忙,你這二東家,可得多上點心?!?/br> 陸顯連聲應道:“是,是?!?/br> 郭越皺了眉,他放下茶杯:“陸二,這兒沒有外人,你不必太拘束?!彼戳岁戯@一眼:“咱們是多年的兄弟,你只管和以前那樣就行。我還是郭大,你還是陸二。你太拘束,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你相處?!?/br> 陸顯心說,我又何嘗知道該怎么跟你相處? 以前郭越是個閑散郡王,兩人之間固然有很大差距,但一則都是在書院中讀書,兩人志趣相投,身份的差異大多數時候都能忽略不計。而現在陸晉是皇帝了,君臣之別不是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郭越誠懇道:“咱們相識多年,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要是今后跟我生分,可著實傷了我的心?!?/br> 陸顯面露慚色:“我不是跟你生分,我只是……” 君臣之別是橫在兩人之間的一把刀。 陸顯試探著問:“郭大,你這皇帝做的開心么?有沒有什么煩心事?用我替你分憂么?” 重新聽到“郭大”這個稱呼,郭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最開始,他對這個稱呼是抵觸的,可是被陸二叫的多了,也就習慣了。如今聽起來,熟悉而又溫暖。 當皇帝開心嗎?當然開心,執掌天下大權。但毫無疑問也有煩心事。 郭越搖搖頭:“沒有,我是皇帝,能有什么煩心事?” 不管前路如何,他總是要走下去的。至于煩心事,就不必說給人聽了。 陸顯微微松一口氣:“那就好?!?/br> 郭越斜了好友一眼:“你別想著偷懶,等到需要用人的時候,你得隨時做好為朝廷效力的準備?!?/br> “得令?!标戯@笑著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