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甘愿一整個上午頻頻出錯,她其實也知道自己狀態不好,但她其實是個習慣了自己去扛然后去強撐的人,她并不想因為私事耽誤自己的工作,可如今,工作確確實實被影響到了。 她垂下眼簾,細白牙齒狠狠咬唇,咬到唇瓣都快破皮了,細微的疼痛提醒她回到現實,不要再去亂想,她就連眼神都帶了點狠意:“剛才有點走神,接下來不會了?!?/br> 甘愿不過是個住院醫,不需要上手術,所以就算偶爾分神影響也不大。 但這樣的狀態,難免會讓人覺得不夠專業。 現在醫患關系緊張,病人本就不太信任甘愿這樣年輕的女醫生,再頻頻出錯只會讓人抱怨。 宋抒懷聲音溫和道:“小段今天恰好休息,我之前已經打了電話給他讓他來替你值一天的班,他已經趕過來了。你放心,他本就學的是心內,之前就在這邊輪轉,也管過床,他不過是你替你收幾個病人辦理幾下出院,你回頭請他吃頓飯就好?!?/br> 甘愿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 宋抒懷卻直接打斷道:“甘愿,你是我見過最要強的女孩子,或許表面上你溫和從容,但你骨子里的倔強,你從不準許自己脆弱,但脆弱并不會讓你變得難看,偶爾接受旁人的善意,讓你的朋友幫幫你,只會讓你顯得愈發平易近人。我和小段都知道這陣子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只是我們都低估了這件事的重要性,這對你來說已經是一道坎了。雖然很多人都會說,走過這道坎就好,口氣甚至是很輕松很平常的。但是,既然是道坎,跨過去是會很難的,我跟小段都不希望你迷失自己。所以,好好休息一下,好好決定以后的人生,如果需要,不論是我還是小段都會在你身邊的?!?/br> 甘愿沒做聲,宋抒懷還想再勸,便看到面前,埋著頭的女孩子,斗大的淚珠一滴滴砸在地板上。 宋抒懷第一次見甘愿哭,頭深深埋著,無聲的,任由淚水掉落,就連抽泣都是輕微的。 甘愿是個極其堅強的人,不論什么都輕笑著面對,好像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倒她,偶爾被他diss幾句,也都是笑瞇瞇的,這樣的人,是寧愿流血都不會流淚的。 這是被傷得有多深,才會這樣在人前控制不住的落淚。 又該是有多倔,才會哭得這么壓抑隱忍,連啜泣都刻意壓低了聲音。 宋抒懷無來由想到以前一個纏著自己的女學生,也是這樣的,垂著頭悄悄哭。 倔強得從不向世界示弱的人,哭起來卻只讓人心碎。 宋抒懷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 如甘愿這樣聰明的人,大道理她都懂,她只是需要時間去走過去。 “我知道了,謝謝教授,回頭請你和段青城吃飯?!?/br> 甘愿啞著嗓音道,聲音極隱忍,卻仍是帶著哭腔。 昨晚,她看到洛川程的新聞她都沒哭,她只是生氣、憤怒以及被辜負的痛苦。 反倒是今天,被宋抒懷這么一通安慰,她心底的那些小委屈就像是被搖晃過的汽水一般,各種冒泡。 一個孤獨慣了的人,傷害決不至于讓她脆弱,讓她脆弱的是溫情。 她突然無比慶幸當初來到杭州,讓她遇到了宋教授和段青城,或許這道坎只能自己邁過去,但她還是很感動有人能幫她一把。 扔下這句話,甘愿便直接轉身去值班室。 把白大褂脫了,換好衣服,簡單洗了把臉補好了妝,回了家。 甘愿是個冷酷決絕的人,既然下定決心結束這段感情,她絕不會拖泥帶水。 她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洛川程那幾個行李箱拿出來,把他的衣服一件件整整齊齊裝到箱子內。 把他全部的衣服和洗護產品裝好放到門口,把他給自己發的紅包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再把他全部的聯系方式拉黑刪除,甘愿開始大掃除。 她把家里的床單被套都換過了,然后幾乎是神經質一般一遍遍地拖地然后擦拭家具,最后甚至是用消毒水把家里消了一遍毒…… 然后,她這才去盥洗室,開始洗澡,一遍遍地洗,神經病一樣搓洗著自己的身體,搓到身體都發紅發痛還是近乎病態地搓洗著。 七十幾平的房子,收拾下來撐死了兩個小時,但甘愿花了整整四個小時。 洗個澡,絕不會超過半小時,但甘愿整整在盥洗室洗了兩個小時。 最后她洗完出來,她覺得全世界都干凈錚亮不染纖塵。 其實,如果她有錢,她一定會把房子都換了,但她沒錢,她只能近乎是歇斯底里地把和洛川程的東西清洗干凈。 那感覺,就像是要把過去兩個月的記憶都要刪除干凈一般。 處理好這些,甘愿按照過去的時間表,吃了簡單的蔬菜沙拉當晚餐,再去書房看書到了十點,便回屋睡覺。 剛出了書房,便聽到門口的動靜,那是鑰匙插入門鎖,然后門開的聲音。 甘愿和洛川程同居,關系親密到那種地步,他自然有她家的鑰匙的。 甘愿聽著那動靜,有片刻的怔忪,很快她又變得冷靜自持。 洛川程一開門,就看到收拾得干凈到沒有絲毫人氣的客廳,以及他那幾只以及被推到門口的行李箱。 被掃地出門,說的就是他現在的狀態。 熬了個通宵,確定對方脫離病危,洛川程眼睛里紅血絲都熬出來了,眼下也冒出淡淡的青黑,臉上不無憔悴,下巴和唇邊也已經長出密密扎扎的胡茬。 可他顧不得洗漱,匆匆忙忙就給甘愿電話然后搭乘最早的那趟航班往杭州趕。 洛川程毫不意外于自己被甘愿拉黑了。 她就是那種人,反正高中那會兒她被他拉黑的次數多了去了。 每次鬧分手,她都會把他從她的全世界清除出去。 每次都是他去哄,哄不好就讓雙方的朋友去勸,總之無非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再打之以炮。 反正他人品不虧,全是她在作,所以一套下來,復合的時候兩人能甜到炸。 但是惡性循環還是存在的。 洛川程壓根不記得他倆分分合合到底多少次了。 只是這一次,到底不同。 以前她分,不過是不愛罷了,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所以想踹就踹,就連復合都沒太多節cao。 現在她分,卻是傷了心的。 這一次,他該怎么哄好她。 洛川程對自己沒什么信心了。 以前她壓根不走心,分分合合都比較隨意。 如今走了心,被傷到了,這樣的情境,洛川程從沒遇到過,沒有絲毫經驗。 而且洛川程真的覺得挺累的,每次都這樣,屁大點的事兒就把他給甩了,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年紀也不小了,也深愛著彼此,甚至上次說好絕不提那倆字的,但一到關鍵時候她的選擇從來都是拋棄他。 但他還是要去哄好她。 她是他的不愿錯過。 以前她不愛,他都舍不得放開她,如今她好不容易愛上,又那么寵她,他如何舍得放手。 一時間,站在門口和站在客廳的兩人四目相對,狠狠安靜了好幾秒。 是甘愿先開的口,她臉上掛著恬靜淡然的笑容,她聲音清淡地說:“行李箱就在玄關處,你的東西都在里邊,把我家里的鑰匙留下,帶著你的東西滾吧!” 來了…… 沒提分手,卻跟分手差不多。 但這場景,到底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甘愿跟他分手,都超兇的,甘愿這人看著淡漠溫和,但脾氣特別暴躁,她有一定程度的暴力傾向,她會打他的那種。 像現在這樣稀松平常,大出洛川程預料。 洛川程心底特別痛苦、無奈、迷茫,他被自己親媽設計了,再加上過去那點破事,他特別窩火,其實這時候甘愿要是稍微信任他以下對他示下好他絕對命都是她的。 但甘愿,顯然不是那種人。 她跟你甜蜜的時候能把你慣死,但是折磨你的時候你真的會被虐死。 現在,顯然就是后者。 洛川程心底特別不好受,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脫了鞋,進屋。 甘愿看著他踩在她拖干凈的地板上,眉頭皺緊,心底隱忍著無數的怒火。 那是她拖了五遍的地板,好不容易干凈了,現在又被他弄臟了。 是的。 臟。 洛川程這人,讓她覺得很臟。 洛川程來到客廳,站在甘愿身邊,也沒敢碰他,這時候他觸碰她絕對能讓她炸毛,雖然他很想抱抱她,他直接開門見山地道:“這事兒,我能解釋得清的?!?/br> 甘愿漫不經心地笑道:“你解釋??!” 洛川程瞧見甘愿那樣滿不在乎的模樣,愈發的窩火,但還是決定把這事兒澄清,然后再朝著她發火,他也不嬉皮笑臉了,冷著一張立體深刻的面龐,道:“這事兒還是怪你?!?/br> 甘愿嗤笑一聲。 洛川程不待見這樣的甘愿,卻只能說:“我欠安雅一條命?!?/br> 甘愿唇角掠過一絲譏誚,她笑得痞極了:“欠了一條命,你怎么不賠命啊,rou償有用嗎?” 洛川程就知道這次甘愿會弄死她,他想過甘愿會打她一頓,卻沒想到,甘愿竟是一副陰陽怪氣又笑嘻嘻的樣子。 可說真的,這比甘愿抽她一頓更讓他難受。 因為,她一個字都不信了。 但縱算她不信,洛川程也只能解釋:“八年前,你把我甩了之后,我挺頹廢的,那時候,卓燁,還記得這人么,我一個哥們,安雅的男朋友,就是那個每次出去玩都喜歡鉆到深山老林,甚至去無人區的那個?!?/br> 提到卓燁,洛川程去看甘愿,發現她并不陌生,便接著道:“我不挺頹廢的么,卓燁便勸我出去玩散散心,然后我倆一起徒步川藏線。碰到大暴雨,之后泥石流,他把我救出來了,他死在那里了?!?/br> 甘愿這才抬眸看他。 洛川程垂下眼睫,提及那段過去,狹長雙眸一閃而逝的痛苦,但他仍是接著道:“安雅這人,我也挺惡心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她追過我,沒成功,就去追了卓燁,我回來之后,安雅懷孕了,還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孩,叫卓邇,先天性心臟病,但以前年紀小,心臟沒長全,無法動手術。初五那天,我本來打算飛杭州,安雅突然打電話告訴我卓邇她突發心臟病,我只好改飛北京,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些新聞,她突然撲我懷里,我一直在躲,但外邊是她跟我媽安排好的狗仔,就拍到了那些畫面?!?/br> 略一停頓,洛川程又道:“卓邇那天壓根沒問題,但新聞卻已經是全網都是了,我沒處理好這事兒不敢來見你,就回去找我媽談這事兒,和她吵了幾天,然后昨天,卓邇真的突發心臟病,我去了她家一趟,又被拍了。卓邇已經被送到醫院緊急做了手術,今天下午才出的重癥監護室。確定她沒事了,我就……過來了?!?/br> 甘愿聽到這番話,腦海里亂糟糟的。 想信,卻又……不敢信。 心底對他的信任經過昨夜已經蕩然無存。 如若他是第一次被拍到,甘愿還會相信這是圈套,這是他被設計了。 但是第二次,甘愿就會覺得,你他媽的明知道我會難過,你他媽的卻是連招呼都不打還是去了,這說明什么,說明老娘在你心底壓根不重要。 洛川程雖然猜到甘愿不會信,但是多少還抱著點僥幸,如今看到甘愿像是看待陌生人一般看著他的全部痛苦和掙扎,洛川程徹底心寒,他冷笑:“你居然不信,哈哈哈,不信?!?/br> 甘愿死死抿著唇,沒做聲。 她給不了任何答案,她現在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