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顏遲捂著嘴打了個呵欠,還想再睡一會兒,不過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白日里睡多了不好,晚上可能會失眠。她走到自己的書桌,鋪開紙,提起筆,凝神想了半會兒。 夫子說要寫游春所感,可是她這一日對游春全然沒什么感悟,有的只是驚慌與緊張。她總不能將這些寫下來。她握著筆頭,久久不下筆,冥思想了片刻,才在紙上寫了起來。 一口氣寫了半頁之后,她擱下筆,檢查了一番,看有沒有哪里措辭不對。檢查完后,她把紙頁移到一邊,一抬頭就看見了不知什么時候坐在了一旁的趙小郭,他也在寫字。 顏遲收回視線,正要抽出一本書來看時,她想起了什么。她假裝不經意間問道:“小郭,你原來住哪間房?” 趙小郭從書桌上抬起臉,不知道阿遲為什么突然問這個。想了一想后,他答了一句。 顏遲噢了一聲。 趙小郭原本想問阿遲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看阿遲翻開了書,也就沒問下去了。 顏遲看了幾頁書,然后離開座位,去里間將已經干的差不多的帕子折疊好,放進袖口里。 “小郭,我出去一趟?!彼f。 小郭點了點頭。 院學舍分為四個院子,院子圍成弧形,每一處院子大約住有十余人。顏遲與趙小郭住在西院,江修璽住在東院。東西兩院之間隔得不遠,顏遲只穿了兩個月洞門便到了東院。 她入了東院以后,按著趙小郭說的方向開始找趙江修璽的房間。 到了江修璽的房間后,她猶豫了下。最后她還是敲了敲門環。沒人應答。 不在嗎? 顏遲在長廊外徘徊著。還是明日上課時再還給他吧。她預備回去時,門冷不丁地被打開了。 門內的少年華服未退,衣衫整齊。他的睫毛極長,在光影下拉出淡淡的陰影,烏壓壓地在清俊的臉上勾畫出漂亮的弧度。 江修璽皺著眉,手搭在門框上,連眼角都不施舍給她。 顏遲將帕子遞給他,笑道:“謝謝江兄的帕子?!?/br> 江修璽終于將目光旋移到顏遲身上。他看顏著遲仿佛閃著光似的眼眸,盡管她帶著面紗,他仿佛能透過面紗,看到面紗下她揚起的笑容。 他心跳驀地一窒,下一刻便嗖地一下把帕子奪了過來,然后“哐當”一聲摔上了門。 顏遲:“……” 她看著關上的門,撇了撇嘴,隨即轉身就走了,不作片刻停留。 江修璽緊緊靠在門上,豎起耳朵注意著門外的聲響,聽見逐漸消失的腳步聲后,他捂著心口,抬起手里的帕子,憤恨地將帕子丟在地上,踩了幾腳。 過了半響,他又把踩臟了的帕子撿了起來。 這一夜里,江修璽做了個夢。夢里那個人面容模糊,聲音軟糯,“施主,你的東西掉了?!彼€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天地間卻又是突然一轉,緊接著有個人像炮仗似的向他沖了過來,然后緊緊抱住了他,纏住了他。他怎么也掙脫不得,漸漸地,他只感覺一陣香軟的觸感包圍住了他。他像是中了蠱,魔怔般地停止了掙扎,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摟住了懷里那軟弱無骨的人。 “江兄……”他迷蒙了意識之時,懷里那人一聲軟糯的叫喚使全身酥軟的他頓時清明過來,他睜開眼,一低頭,懷里的人正好仰起臉,四目相對時,他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霎時,他恍若被雷劈住,使盡全身力氣甩開了那人。 江修璽半坐在床上,手撐著冒著汗的額頭,他喘著息,夢里那驚悚的一幕又在出現在眼親。 他怎么會做那樣荒唐的夢! ———— 顏遲覺得有些奇怪,早晨吃飯時總感覺暗地里有道目光時不時地粘著她,待她仔細看去時,又沒發現任何異常。 上琴藝課的時候,那道目光又粘了上來。她不認為是自己太敏感了。因為那道視線彷如實質般,她分明能感受的到。但又不知道是誰在看她。這種像是被人窺視了的感覺實在是不太好。她環繞了一圈坐在琴藝課講堂里的少年們,沒發現什么,每個人都認認真真地撫著琴。 真不會是自己神經了吧?她躲在趙小郭后面,縮在角落里。 她聽著雜亂的琴聲,心里更亂了。她一動不動地按著琴弦,似乎在等著什么。 終于,那道視線又投了過來。她尋準方向,飛速跟過去。 目光觸及身姿挺直的江修璽時,她怔住。 江修璽十分優雅地撫著琴,白皙修長的手指在琴線之間移動著,深紫色學子服穿在他身上硬是找不出一絲褶皺。 應該不是他。 顏遲將眼光轉到江修璽兩邊的人身上,不認識,應該也不是。 她撤回眼光,揮去雜念,專心練琴。 她不知道,在她低下頭時,一直撫著琴的江修璽指尖顫了顫,音準失了大半。 之后幾天,顏遲還是能感覺到那隱隱約約投過來的目光,只是收斂了許多。但是她總是找不著源頭,還差點兒以為自己精神出現了異常。 她只能忽略,忽略,只當做沒發現。 這日,她正大聲地背誦著文章時,突覺周遭猛然靜了下來。她奇怪地收住聲,發覺學堂里所有人都齊齊望向了門口。 她歪過頭,看向門口處。 第14章 身著淺青色長袍的少年立在門口,擋住門外的光,逆著光線的少年眉眼精致到極點,端的是面如古月,色若曉春之花。 學堂里其他少年齊齊抽氣,俱是被門口的少年容貌所震住。 顏遲也抽氣,卻不是為了少年俊俏的容貌,而是因為————他他他不就是那日在聚山里遇見的女子嗎! 顏遲揉揉眼睛,疑心自己眼花看錯了。 沒有錯,就是她!雖然她扮作了男兒樣,她還是能將她認出來。 她怎么來這里了?還扮作男子的模樣? 夫子接下來的話解答了顏遲的疑問。 “學子們,這是書院新進來的學子,陸昀?!狈蜃訉⑸倌觐I進來。 此時,學堂里嗡嗡地吵鬧起來。 “已經過了入學時間,怎么還有新進來的學子?” “怕是連測試都沒過,走的后門吧!” “也不一定,然而你看他長得這么……” “別說了別說了,別讓夫子聽見了?!?/br> 顏遲呆呆地看著陸昀,心思極速運轉著。女扮男裝?跟她一樣來書院上學? 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家里人怎么會允許她做出此等大膽欺師之事?自古以來,書院就不允許女子入學,一旦發現有女子冒充男子進入書院,是要判罪的! 難道是她認錯了?只是長得相似而已? 不不不,顏遲在心底搖頭,沒有一個人會與另一人長得一模一樣,而且那種氣質也絕不會有同樣的。她敢斷定陸昀就是那次在聚山看見的女子。 她有一瞬間的驚慌,趕忙想掩住臉,可是她又一想,她當時蒙著面,陸昀應該也認不出她來。 顏遲的傷口已經完全好了,早在前日就取下了面紗,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大著膽子故意迎視著陸昀,見陸昀淡淡地從她臉上滑過眼光之后,她放下心來。 陸昀認不出她來,想來也是,她那日遮著面,陸昀又怎么會知道她長什么樣子。 她認不出她來,這就行了。 管她女扮男裝到這里真心來求學還是來干什么,都不關她的事。 她想定后,便不再關注陸昀。 “可否讓一讓座位?” 耳邊突地響起一道聲音。 顏遲抬睫。 只見陸昀站在江修璽同桌身旁,淺笑著對江修璽同桌說道。 江修璽同桌被陸昀如春花般綻放的笑容閃了一下,連忙答應,收拾著東西離開了。 陸昀轉眼,對著江修璽道:“以后還請兄臺多多關照?!?/br> 江修璽照常冷著臉,誰也別不想搭理的樣子。 陸昀也沒在意,只是一笑了之,坐在了位置上。 顏遲眉頭一挑,貌似抓住了一些苗頭。只怕這位大小姐不是來書院求學的,是另有所求吧? 她無聲笑了笑,也不干她任何事。 “兄臺可有東西丟失了?” 顏遲神色一動,往前送了送眼睛。 江修璽不耐煩道:“沒有!” 陸昀垂下顏睫,喃喃,“真的沒有么?” “閉嘴!”江修璽更不耐煩了。 陸昀卻還是掛著笑容,“這樣啊……” 陸昀突地側過頭來,與她對視上。 顏遲回以一笑。 陸昀禮貌地向她頷首,隨即轉了回去。 晚些時候,顏遲聽聞新來的學子不愿與別人同住一間房,要求單獨一間??墒乾F在學院哪兒來的單獨一間房?最后書院決定,讓她住在書庫鄰近的偏房里。有學子私下里對這位新來的學子議論紛紛,說他怎么這么嬌氣,不僅帶了兩位書童來伺候,還不想與別人住同一間房,竟還弄得書院妥協,搞出了特權來,想必身份也是了不得的。 顏遲聽到這些,倒是理解陸昀為何不愿與別人住一間房,女兒身嘛,怎么能和男子住在一起。唉,有哪個女兒能像她一樣心眼兒大呢,隨便就跟其他男子住一起了。不過幸虧趙小郭也是個心眼兒粗的,跟他住在一起這么久來,她只稍稍注意些,他便什么也沒發覺。 說起來,她的身體漸漸地在發生變化,胸口有時被白綾綁的悶悶的,她還挺怕把胸給憋壞了。只是她現在沒有辦法,她要待在書院里的話,就必須綁著白綾。 只有晚上才能悄悄解開它,還不能完全解開,因為要注意著趙小郭。 唉。 “阿遲,你不高興嗎?”趙小郭見顏遲嘆氣,問道。 “啊,我……嗯……你曉得的,馬上就要月測了,我擔心考得不好?!鳖佭t回。 “阿遲,不用擔心的,夫子說咱們只要好好溫習就能考得不錯了?!?/br> “嗯,我知道,我就怕到時候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忘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