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姥姥說:“你比你爸膽子大多了,唐亞東第一次親眼看見稻蟲的時候,的確瘋了兩三天?!?/br> “那是個真實存在的東西?”唐緲哆嗦著問,“是生物?” “你沒瘋,也沒瞎?!崩牙褟娬{。 她一手抓起鋤頭,一手扶著唐緲往家中走去。 唐緲頻頻回頭眺望稻田,臉上的表情可謂癲狂。 兩人進屋。淳于揚正在客堂里坐著,見姥姥從后邊過來,連忙站起身打招呼:“您好,唐姥姥?!?/br> 姥姥客套一笑:“聽說你從鄉中學過來,毛校長那老先生身體好嗎?” 風波堡鄉中學過去的校長姓劉,且性別為女。 淳于揚果然不知道姥姥話中有陷阱,說:“毛校長很好?!?/br> 剛割了草回來,在院子里翻曬辣椒的唐好聽了,輕嘆了口氣,也沒點破。 淳于揚見唐緲臉色蒼白,神情恍惚,便問:“你怎么了?” 唐緲搖頭,瞪視地面。淳于揚隨著他的視線在地上瞧——青磚地面,時日久遠,清潔無塵,有些返潮,毫無特殊之處。 唐畫捧著小烏龜,小尾巴似的蹭到淳于揚身邊,后者順手把她抱起。 “大蟲蟲?!碧飘嬇c他咬耳朵。 “嗯?”淳于揚沒聽懂。 “大蟲蟲醒了?!碧飘嬘终f。 “呃……”淳于揚實在聽不明白,“什么叫做大蟲蟲?” “哥哥,大蟲蟲?!?/br> 姥姥不打算讓唐畫再和他聊下去,大聲吩咐院子里的唐好,讓她去廚房燒火準備做飯;又喊唐緲,讓他帶唐畫出去玩。 唐緲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這才回過神來,遲疑地從淳于揚手中牽過唐畫。他剛邁出客堂門檻,突然聽到姥姥在身后說:“看來我們家最近要有喜事?!?/br> 他扭頭看,見姥姥略顯夸張地翻著墻上的農歷本,感嘆:“今天才陰歷七月初九,從七月初三到現在,短短幾天工夫家里就多了四個人,幾十年沒有過這樣的熱鬧啦!” 唐緲問:“哪來的四個?” 姥姥笑著指他:“你,周干部,淳于揚,還有……” 她指向司徒湖山。 “表舅爺?”唐緲問,“原來你也是剛到?” 司徒湖山連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一本正經說:“比你早兩三天,不算剛到嘛。我云游到重慶,順便過來走親戚,正好和你們撞了日子,都是巧合嘛,哈哈哈!” 姥姥系上圍裙準備下廚,有些皮笑rou不笑的:“是啊,真巧,巧得我都忘了唐家前三十多年都沒有人走親戚了?!?/br> 其實巧合還沒結束,當天深夜,子丑交割的時候,第五個撞日子的人出現了,偏偏那個時候姥姥不在家。 第20章 悍婦之一 唐緲幾乎是最后一個發現姥姥不在家,因為他在廚房睡,大晚上誰會去那邊吵他呢?如果渴急了或者餓了,客堂飯桌上就有現成的茶水和干點心。 他被唐好搖醒,迷迷糊糊地正揉眼睛,見對方神情異樣,便問:“出什么事了?” 唐好耳語:“你小聲些,別讓他們聽見?!?/br> “怎么了?” 唐好說:“meimei在哭?!?/br> 唐緲這才注意到唐畫,小女孩兒幾乎整個扎在jiejie懷里,肩膀抖動著無聲哭泣,不肯把臉露出來。 “唐畫,你怎么了?”唐緲問。 唐好說:“她害怕?!?/br> “害怕什么?” 唐畫緊緊揪著jiejie的衣服,小聲啜泣:“鬼來了……” “鬼?”唐緲就不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唐好一臉惱火:“哥哥,是不是你白天講鬼故事嚇唬她了?” 唐緲堅決否認,說自己沒那么無聊。 “既然不是你,那就是表舅爺,害得她從十點鐘哼哼唧唧哭到現在,好不安生!”唐好抱怨。 唐緲問:“姥姥呢?” 唐好說:“我正想來問你有沒有聽到動靜,姥姥不在她房里,床上被單枕頭疊得整整齊齊,不像睡過的樣子?!?/br> 唐緲眉間微蹙,心想這深更半夜老太太會去哪兒?也不怕遇到危險。突然想起白天在稻田里驚鴻一現的那水缸粗細的物事,又覺得說不定老太太自己才是最危險的。 唐好見他眼神發直,連忙搖晃他:“哥哥,廚房距離角門最近,你聽到姥姥出門了嗎?” 唐緲搖頭,帶著歉意說:“我睡覺比較死。對了,表舅爺呢?” 唐好又附耳說:“他去找姥姥了,還叮囑姥姥不在家的事情千萬別讓另外兩個人知道,他說那兩個人過來的目的不單純……不過話說回來,表舅爺也不單純,姥姥還納悶這人三十年不見,怎么就突然上門呢?” “所以你和他也才認識幾天?”唐緲問。 “嗯?!碧坪谜f,“表舅爺來家里認親戚,自稱是前任家主的表弟,我見姥姥沒反對,所以才喊他一聲‘表舅爺’。不過他待我們挺好,我們如果真的有個爺爺,我想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br> 這時,一直縮在jiejie懷里的唐畫用力吸溜鼻子,細聲說:“鬼進來了?!?/br> 唐緲嘆氣:“傻丫頭,這世界上哪有鬼???” “緲,打鬼!”唐畫突然提高了嗓音。 唐緲伸手撫摸她的臉,半開玩笑:“好啊,我去打鬼,包在老子身上?!?/br> 唐好突然按住他的手,他嚇了一跳,剛想問為什么,只聽唐好帶著驚懼說:“哥哥,是不是家里又來人了?” 這真是個相當合理的解釋,不合理的是他們居然到現在才想起它。 唐畫對周邊生靈有極為敏銳的感知,這種能力與生俱來,不需要通過雙眼。她害怕陌生人,而世界上沒有鬼,于是必定有一個比周干部更狡猾、更小心的人,趁著夜色,悄無聲息、躡手躡腳地走過了一線天和江邊棧道,潛進了唐家所在的小盆地。 或許他或她已經在院墻外徘徊許久了,因為唐畫是一兩個小時之前開始哭的,而姥姥……姥姥是什么時候出去的呢? 唐好猛地站直了,以四肢健全般的迅速帶著唐畫退回房間,把她放在床上,一邊柔聲安慰著,一邊在她手上塞了只古怪的罐子。 罐子是青花瓷的,最普通的那種民用青花,白底,藍色纏枝蓮紋。尺寸像一只茶葉罐,肚大口小,罐口用開水瓶軟木塞堵著。 “如果有人進來,你就把塞子拔掉!”唐好囑咐。 唐畫大哭,不肯獨自呆著,要跟jiejie一起。唐好只得轉身尋找大黃狗來陪伴她,然而關鍵時刻,狗卻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那狗自生下來幾天就被姥姥抱回家養著,極通人性,忠心耿耿,幾乎從來不離唐畫左右,為了不驚嚇小女孩也很少吠叫。這時候它突然失蹤,讓唐好感到惴惴不安,擔心狗出了什么事。 “jiejie,別走!”唐畫央求。 正好唐緲進來,唐好連忙拉住他,說:“哥哥,你陪著畫兒?!?/br> 唐緲反對:“不行,你跟她在房間呆著,我出去看看?!?/br> “你和她呆著!”唐好強調。 “你跟她……” 唐好不耐煩地打斷:“唐緲哥哥,你不如我!” “……”唐緲被她的氣勢嚇住了,“好吧?!?/br> “別輕易拔開那個軟木塞?!碧坪锰嵝?。 唐緲抓著小瓷罐問:“這里面是什么?” “別隨便打開就是了!” 唐好掩上房門,抱起大白貓轉身離去,一路穿過天井和客堂,守在正對大門的院子中央,緊緊地盯著門閂。 夜色深沉,萬籟俱靜,今晚仍舊聽不到一聲蟲鳴。 《伊耆氏蠟辭》有云: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這四句話是原始先民苦于各類災害——地震、滑坡、水患、蟲患——的祝禱、祈求甚至是詛咒,然而在唐家這一片小山谷,一切似乎能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運行,他們控制著水、土、植物,以及最不可能的蟲。 唐好屏息凝氣地等待著。 忽然,她聽到緊鎖的大門門環輕響,仿佛是外頭有人在扣它。 唐好害怕得一抖,摟緊白貓,定了定神,問:“誰???” 外頭有個略顯沙啞但十分年輕的女聲:“小meimei,我是來做客的,唐姥姥在家嗎?” 唐好說:“在家?!?/br> 那女的就嘻嘻笑起來。 一個黑影落在門頂的屋檐上,兩腳分得很開,有些懶洋洋的,她問唐好:“小meimei,你的腿有毛病呀?我知道哪里能治療好它,你愿意跟我走嗎?” 唐好冷笑:“大jiejie,我也知道哪里能治療,而且是永久治療,等我進了棺材,有腿沒腿都一樣,是不是?” “嘻嘻,腿不行,口齒倒很伶俐?!蹦桥膯?,“唐姥姥真的在家呀?” “在啊?!碧坪谜f,“你進來,我帶你去見她?!?/br> 那女的掩嘴:“嘻嘻,我知道唐姥姥不在家,但我不進去,怕你害我?!?/br> 唐好真討厭她笑——陰惻惻的、帶著惡意的“嘻嘻”,“嘿嘿”,“呵呵”,那就不是正常人的笑法。 “既然不進來,那就別在我家院墻上站著行嗎?” 那女的又笑,說:“小meimei好兇啊。我說不行,還得給你一點兒教訓!” 她突然雙手舒展,甩出兩條長繩,如靈蛇般纏住了唐好的胳膊,把她拽倒在地,緊接著又揮出一條,勒在她的脖子上。 唐好本來就腿腳不靈便,這下更是任由那女的隨心所欲拖來拖去。 大白貓躍在一邊,弓背炸毛厲聲嘶叫。那女的不理會貓,森然地說:“小meimei,太兇不好,尤其在我面前。你知道嗎?我來之前專門練過鞭子,現在技術可熟練了?!?/br> 那是幾條進口的尼龍繩,輕便平滑,結實耐用,常用于登山、高空作業、探洞等行為的安全繩。繩子不易繃斷,卻容易把人勒死。 “你們家是不是有個藏寶貝的地方,告訴我好不好?”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