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唐好說:“碗櫥里的茶葉被我做過手腳,喝多了肚子痛?!?/br> “……”唐緲問,“你有什么資格說別人血口噴人?” 唐好哼了一聲:“要你管?” 唐緲被指使到廚房干活,正在手忙腳亂添柴,外出解手的鄉干部周納德信步回來。 他從偏門進入夾道,再進入廚房,與唐緲打過招呼,然后與站在客堂門口的淳于揚驟然見面,大吃一驚。 鄉干部周納德先開口:“請問這位是……” “哦,你問他?!碧凭樥f,“他和你一樣也是鄉里的人,偏巧你們都是新來的,又偏巧你們挑了差不多的日子來家訪,所以真是無巧不成書??!” 淳于揚朝周納德伸出手:“你好,我是迷仙堡鄉中學的老師?!?/br> 周納德連忙說:“你好你好,我是鄉里的干事?!?/br> 兩人握手,彼此都在心里狐疑著對方的身份。 淳于揚想:這人怕熱所以高高卷著褲管,可惜小腿上毛發濃密,不像普通農民,腿上汗毛都在水田里磨光了。他恐怕是連一天莊稼都沒種過,居然也敢號稱鄉干部? 周納德驚疑地想:是他吧?那人說的就是他吧? 是的是的,高個子,長得極好,說一口標準普通話…… 如果不是他,又怎么會調動到這個窮鄉僻壤來當老師? 事情偏偏這么寸,剛編排了他兩句,人就趕著來了! 兩人互相打量,然后目光滑開,在八仙桌旁坐下,貌似隨意地聊起天來。 而廚房中,司徒湖山劈手把正在燒水的唐緲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問:“你怎么勾搭上淳于揚這個人的?” 什么叫勾搭???這老不正經的。 唐緲不太高興地回答:“我說過了啊,在江輪上認識的?!?/br> “以前認識他嗎?” 廢話。 “當然不認識?!?/br> 司徒湖山捻了一會兒稀稀拉拉的胡子,說:“唐緲,你相信巧合嗎?” 唐緲說:“信啊,無巧不成書嘛?!?/br> 司徒湖山搖頭:“你不該信,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巧合?!?/br> 唐緲都被他弄糊涂了:“表舅爺,你什么意思???淳于揚有問題?” 司徒湖山也說不清自己這種感覺從哪里來,只是覺得和老友多年不見,也不通消息,有朝一日突然碰見了他的孫子,讓人驚喜之余也有點兒奇怪。 唐緲說:“淳于揚過來不是巧合,是我喊他來的?!?/br> 司徒湖山怒道:“別隨隨便便往家里帶男人!” “……” 唐緲說:“我憑本事帶的男人,你想怎么……” “行了行了行了!”司徒湖山打斷,“你現在你去地里找姥姥,跟她說家里又來人了,而且來頭不小?!?/br> 第19章 做客之三 唐緲莫名其妙就被他打發出去,經過客堂時看見唐畫,便想把她順路帶到地里去玩兒。結果唐畫貼著淳于揚不肯走,仿佛已經和他認識了好幾年。 “小meimei!”唐緲故意板起臉,“你這種行為叫好色懂嗎?” 唐畫說:“淳,圓!” “圓”是唐好夸人的專門用語,越好的、越喜歡的、越親密的人越圓。 唐緲醋意橫生:“唉呀你眼睛有問題看不清,其實我比他圓多了!” 淳于揚問:“什么圓不圓的?” 唐緲無奈地攤手:“小姑娘掌握的形容詞有限,但凡她看中的人或者動物都是圓的?!?/br> 淳于揚點頭,彎腰柔聲問唐畫:“我更圓是不是?” 唐畫點頭,就差比心了。 “……” 淳于揚淺笑,朝唐緲擠擠眼睛,唐緲備受打擊,氣哼哼地去找姥姥。 姥姥正在稻田旁的樹蔭下靠著,似乎哪里不舒服,臉色有些發黃,見唐緲跑過來,她遠遠地問:“怎么啦?” 唐緲走近,把家里來客人的事簡略說了。 姥姥皺起眉頭,說:“你說新來的年輕人是鄉中學的?不太可能啊?!?/br> “為什么?”唐緲問。 姥姥說:“我前天剛從鄉里回來,聽人說鄉中學由于生源太少,馬上九月一日開學就要跟隔壁鎮上的中學合并了。學校都沒有了,怎么還會有老師?” “那淳于揚……?”唐緲有些糊涂了。 姥姥問他:“你說你認識他,是在南京認識的嗎?” 唐緲否認:“不是,過來路上認識的?!?/br> 姥姥說:“哦?那你這個朋友就很值得懷疑了?!?/br> “可他不像是壞人啊?!碧凭槗项^。 姥姥問:“那你覺得我像是壞人嗎?” 唐緲瞪大眼睛:“姥姥,我從白帝城附近上岸,沿路走來,碰到的老鄉都把你當活菩薩,你怎么能是壞人呢?” 姥姥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坐過五年牢?!?/br> “……”唐緲說,“姥姥,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br> “沒開玩笑?!崩牙颜f,“1953年判的,1958年特赦,服刑在新疆勞改農場?!?/br> “為、為什么?”唐緲問。 “因為我是特務?!崩牙研Φ?,“所以好人或壞人哪能一句話說清楚呢?回家吧,我去會會淳于揚,再說那個周干部還沒解決呢?!?/br> 唐緲問:“真的假的呀?你是什么特務?” 姥姥說:“當然是國民黨特務,否則就叫地下工作者了?!?/br> 唐緲嚴肅地說:“姥姥,我要跟你坦白,其實我也是美帝派來的特務,是你此次行動的接頭對象?!?/br> 姥姥知道他不信,因此胡說八道,笑著用鋤頭柄敲了他一下。 唐緲卻觀察到她不正常的臉色,問:“你不舒服嗎?” 姥姥本不想承認,終于還是點了點頭:“我病了,春天給你們寫信就是為了告訴這件事?!?/br> “什么???” 姥姥便把手伸了出來,只見她十只指甲蓋漆黑。那肯定不是臟污,因為她剛才在小溪里洗過手,六十多歲的農村老婦更不可能去涂指甲油。 “怎么會這樣?”唐緲擔憂地問。 “血里的毛病?!崩牙颜f,“唐緲,我活不長了?!?/br> 唐緲心中一驚,本想再問,只見唐家宅院近在眼前,姥姥示意他住口:“現在不要問,等我把那幾個人解決之后再說?!?/br> 她按著他的手,輕聲道:“其實我更盼望你jiejie來,但既然你來了,以后就麻煩你多照顧這個家。放心,我會留幫手給你,你不會太辛苦的?!?/br> 幫手? 唐緲問:“你是說唐好嗎?” 姥姥苦笑:“唐大姑娘膽大如盆,不給你添亂就已經算是你的福氣了,是另外的幫手?!?/br> “誰、誰???”唐緲問。 姥姥神秘地問:“你在這兒住兩晚上了,看見過蚊子和蒼蠅沒?” 唐緲一回想還真沒有——僅見過各色花甲蟲幾只,每次都被唐好沖過來劈手抓走,想不到她瘸歸瘸,居然動如脫兔,而且居然這么喜歡小動物。 姥姥沖他擠擠眼睛:“這就是一物降一物,咱們家的地下有各類害蟲的克星?!?/br> “什么???” 姥姥說:“你把嘴捂上?!?/br> “?”唐緲雖然詫異,還是照做了。 “捂緊了沒有?”姥姥問。 “嗯!”唐緲點頭。 姥姥指著稻田說:“現在你看那邊?!?/br> 唐緲順著方向望去,只聽姥姥在耳邊“啪啪”拍了兩下巴掌,片刻寂靜后,一個水缸般粗細、兩米多長的深色物體突然從稻田里騰起,在正在拔節抽穗、青油油的稻秧上凌空一瞬,然后“呼”地扎了回去。 ——沒發出很大的聲響,只覺得耳朵深處鼓膜輕微“嘭”地一下,就是那種氣壓變化所引起的振動。 “……” 要不是唐緲緊緊捂著嘴,他大概得尖叫好一陣子。 姥姥早有預料地看著唐緲瞪大眼睛,后退數步,跌坐田埂,見他有撤開手的意思,趕忙上前捂住。 “噓,不要吵?!?/br> 唐緲嚇得臉色蒼白,示意自己不會亂嚷,但是急需呼吸。 姥姥松開,笑問:“看到蟲了沒有?” 唐緲緩了半分多鐘,抬頭說,“姥姥,我是不是瘋了?” 姥姥說:“呸,童言無忌!” 唐緲用顫抖的手指摩挲自己血色盡褪的嘴唇:“可我要是沒瘋,怎么剛才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