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沈嫣扶了她一把讓她靠在床上支撐,方容華臉有戚戚:“又勞煩娘娘過來,妾身過意不去?!?/br> 都病成這樣了,幸虧她來了一趟,沈嫣摸了下她的燙人的手,伸手朝她額頭捂了下:“什么時候病的,燒的這么厲害?!?/br> 方容華被她這動作弄的有些懵,怔怔望著她,微憨。 “回皇后娘娘的話,上個月您來看的時候,娘娘的身子就沒好利索,這幾日天冷,昨天一早娘娘就起了燒,請太醫看過后下午退了些,夜里時卻又燒起來了?!辈坏确饺萑A回答,一旁的宮女就將事兒給說了,末了還添了句,“昨天皇上過來,娘娘一夜沒睡,天亮還…” “香菱!” 方容華急急喊了她一聲,又帶出了一連串的咳嗽聲,捂著嘴肩膀聳動,還想忍著,臉憋的通紅,香菱忙上前替她撫背,眼眶都紅了:“娘娘您別急,奴婢不說了?!?/br> “休得胡言亂語!”方容華沉聲呵斥,很快又向沈嫣解釋,“皇后娘娘,是妾身自己身子不好的緣故,前幾日天冷,夜里受凍,一直沒好才會如此,并不是這兩日,和皇上更沒有關系…” “胡鬧,你都病成這樣了?!鄙蜴搪犇菍m女說是昨天一早燒起來的,那昨夜皇上在這兒歇了一宿還不讓方容華休息,這不是胡鬧是什么。 “不是這樣的,皇后娘娘,皇上他并沒有…”方容華眼里含著焦急,這廂人都不暈了,全顧著解釋,可再什么解釋她的話都顯得蒼白無力,這下,直接急哭了。 豆大的眼淚滾下來時,沈嫣是真感覺到了她委屈,也是該委屈,都病成這樣還伺候一夜,還不能說。 “身子不舒服你該說,哪能就這么順著的?!碧岬竭@事兒上,沈嫣也不好說的太直接,她也沒經驗啊,只得隱晦提過。 方容華坐在那兒寒噤若蟬,像是要說什么,卻又不敢說,哭過之后這神容越發可憐憔悴,沈嫣都要心疼上她了,便拉著她的手安撫:“你有什么就直說?!?/br> “妾身…”方容華嘴角微動,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講出來,最后淚眼汪汪看著沈嫣,明著是委屈的,卻不肯說。 沈嫣猜到了幾分,肯定是因為皇上的緣故,心中想著,皇上這回也太沒分寸了,再怎么寵愛方容華也不能這樣啊,眼見著人瘦了這么多,半年來該多折騰。 “本宮不會怪你,你有什么想說的,不必忍著?!?/br> 沈嫣的柔聲安撫似乎沒有作用,方容華搖著頭,迷蒙著淚眼,可憐的很。 解鈴還須系鈴人,也該讓皇上心疼一下才是,沈嫣撫了下她的手說道:“你是不是想見皇上,本宮派人去乾清宮請皇上過來看你,可好?” 卻不想,這一句說完,原來還有幾分猶豫的方容華,神情震動后,直接撲到了沈嫣的懷里,崩潰大哭了起來。 “我不要見皇上,我不要見皇上,皇后娘娘,不要去請……” 沈嫣被她撲了個滿懷,久久都沒有反應過來,包括她在內,內屋中的人都沒反應過來,還是紅鶯最先怔醒,忙朝門邊走去,將內屋門給關上了。 方容華哭成這樣,要是傳出去,還以為皇后娘娘在欺負人。 門一關,屋里盡是方容華的哭聲,動容到她身旁的兩個宮女眼眶都紅紅的,偷偷抹著眼,像是受著多大的委屈。 十五的年紀,因為養在那樣簡單的人家,瞧著比沈嫣青稚太多,如今這嚎啕大哭的模樣,更像是個孩子。 “……”沈嫣抬了下手,頓在半空中,猶如她這會兒還沒來得及理清的思緒,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半響,沈嫣落下手去,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卻依舊不知道該說什么,她都不清楚方容華為何會忽然這樣,她不要見皇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許久之后沈嫣才開口,依舊是充滿疑惑的:“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我不要見皇上,不要讓皇上過來,我身體好得很,不要去請皇上?!?/br> 方容華哭的連稱呼都忘了,驚慌失措的樣子,整個崩潰了,說的是皇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可怕的人,這般讓她忌憚害怕,失控到抱著沈嫣大哭。 能怎么辦呢,沈嫣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得哄著,就像是哄meimei似的:“好好好,不見皇上,那你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先別哭?!?/br> 方容華從她懷里出來,原來因為發燒紅著的臉,這會兒更紅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還打著哭嗝,可憐兮兮的看著沈嫣。 “我不要見皇上,他……他在這里批了一夜的奏折……我一整夜都沒睡,前天他……他還要我陪他下棋,我不舒服,可皇上不睡,我也不能睡,我難受?!?/br> 方容華啜泣著,沈嫣好不容易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皇上在這兒歇的兩宿,一宿要她陪下棋,一宿批了一夜的奏章,所以兩個晚上她就是這樣累病的。 “你不舒服,可以和皇上說啊,批一夜的奏章也不用你整夜侍奉?!痹僬?,哪有下一整夜棋的。 “我說了……可我不敢睡……”方容華說著說著眼淚又崩了,抽抽搭搭的,說話斷斷續續,“我要侍奉,我不能睡,皇上之前來我也不能睡,要侍奉的?!?/br> 皇上在永和宮時也時常批奏章,沈嫣會侍奉左右,有時批的晚了難免會侍奉的晚一些,但從來沒有整夜批的,第二天還要早朝,要是來清秋閣是為了整夜批奏章,那何不留在乾清宮里。 沈嫣越聽越不對勁,打斷了她的話:“你是說,皇上在清秋閣時常批一晚上奏章?!?/br> 沈嫣話音剛落,“噗通”一聲,宮女香菱跪了下來,也是哭腔著說道:“皇后娘娘,容華她身體不好,之前的都還沒恢復,前天皇上來清秋閣,讓容華陪下棋,夜深時本該睡了,皇上卻看了一夜的書,皇上不睡容華怎敢睡,就在旁邊侍奉了皇上一夜,昨天皇上過來時容華已經發燒了,皇上說在隔壁批奏章,讓容華休息便是,可皇上都沒睡,容華怎么睡得著,撐著身子陪了一夜,今早皇上走了之后容華直接暈過去了,皇后娘娘來之前才醒過來的?!?/br> 香菱開了口,便倒竹筒似的往前說了很多事,這次是,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也是,一直追溯到了方容華入宮被封為貴儀后皇上第一次臨幸她。 “皇上和容華下了半宿的棋,最后二更天不到時皇上提前回了乾清宮?!?/br> 沈嫣抬了下手,在腦海里搜尋了一下之前的事,她要是沒記錯的話,方容華第一次侍寢后的當天就晉升成了婕妤,還賞賜了許多東西,并直接搬到了清秋閣這兒,獨居一處。 后來這些妃子中,也沒誰像她晉升的這么快的,皇上對她算是寵愛有加,每回到清秋閣后都會賞賜一些東西,還比別人要多一些。 等等。 沈嫣猛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方容華,這會兒就算是羞于啟齒她也得問:“你們可圓房了?” 方容華啜泣著搖頭,胸口起伏著,說話還一頓一頓:“沒……沒有?!?/br> “內庭拿走的元帕是怎么回事?!?/br> “是,是雞血?!?/br> “那這半年!”沈嫣吸了一口氣,說了一半沒再繼續往下說,她明白了,這半年來皇上到清秋閣,就是在這兒批批奏章,和方容華下棋談詩。 難怪每次皇上來過后方容華都要告假,來的頻繁了她還會生病,難怪人日漸消瘦,每回都一整夜不睡,得戰戰兢兢的伺候著,還弄不明白皇上為什么這樣,時間一長,人怎么會不累。 “之前本宮問你時,為何不說?” 方容華擦了下眼淚,她不敢啊。 皇上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有些怕皇上那不茍言笑的樣子,下了一個時辰的棋后本是要睡了,皇上卻沒作聲,在家時這時辰她早就躺下了,當時她只能強撐著陪皇上下棋,后來下了半宿,快子時時,人都餓了,便叫御膳房送了吃的過來,吃過之后已經一更天了,皇上便讓她自己去休息,沒呆多久,就回了乾清宮。 跟在皇上身邊的李福公公還拿了一塊沾了雞血的元帕給她,一早內庭中的嬤嬤要來收的。 方容華不明所以,更不敢問什么,皇上沒碰她卻要假裝已經和她圓房,還要瞞下這件事。 正當她以為皇上再也不會過來時,第二天一早內庭的嬤嬤離開后,賞賜就下來了,不僅晉升了她的份位,還賞她獨居清秋閣,不必和其余新進的妃子住在一起,清秋閣清凈,和乾清宮離的又不遠,更方便皇上過來了。 但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此后,皇上每月都會來兩三回,有時還會多一些,來的時候不是看奏折就是和她聊天下棋,最遲到三更天就離開,有時會早一些,方容華侍奉的很累,每次都要全神貫注的去應付,她也不明白皇上為什么來這兒什么都不做,圓房的事都要隱瞞。 可這件事方容華誰都不敢說,更不敢問別的那些侍寢過的妃子,她怕皇上對別人也是如此,更怕皇上這么做是有別的不可告人的隱情,倘若傳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在背后亂嚼舌根損皇上威嚴,她的罪就大了,所以方容華就將這些事瞞的死死的。 起初她是能應付的,后來便越來越力不從心,先是心中藏著事兒,再是皇上每次過來,她都侍奉的很累,皇上不茍言笑滿是威嚴,她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次數多了,前一回還沒緩過勁來,下回又來了,如此對她而言就是惡性循環,夜里睡不好,白天也不安穩,時間長了人也瘦了,還得時不時告假休息才能緩過勁來。 這次原本不會病的這么厲害,是上月皇上多來了一回,這月初又接連兩日,便將她直接給拖垮了。 人病著的時候就是如此,脆弱的很,方容華滿心想的都是病了之后可以不用再見到皇上,她寧愿多病幾日也不愿意提心吊膽的侍奉皇上,所以沈嫣提起那句話時,她才會崩潰大哭,沒能忍住,都說了出來。 內屋中很安靜,除了方容華克制不住的啜泣聲,跪在地上的宮女紅著眼眶不敢出聲,沈嫣看著她,來之前,她怎么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以為皇上是很喜歡方容華,寵愛有加,最多是‘索取無度’了,但那都是他們之間的事,即便是她身為皇后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關切一下方容華的身子,讓太醫來調理調理。 來之前她還期盼過,方容華能早日為皇上生下子嗣,可現在情況變成這樣,她始料未及。 她更不明白的是,皇上為什么要這么做。 許久,沈嫣輕拍了拍她的手:“你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br> 方容華直起身子看著她,這神態,就像是在等她給答復,急切的,又不敢開口說。 沈嫣知道她要問什么:“皇上不會過來的?!?/br> “真的?” 沈嫣低頭看她拉住自己的手,不知該笑還是無奈:“真的?!?/br> 眼見著方容華松了一口氣,沈嫣無語,交代了幾句后離開了清秋閣。 …… 回永和宮時沈嫣走的特別慢,她一直在想事情。 紅鶯跟在她身旁,快過橋時,一陣風吹過來,有冰涼涼的東西打到了她的臉上,沈嫣抬起頭,半空中順風飄飄揚揚落下晶瑩。 “娘娘,下雪了?!奔t鶯輕呼了聲,抬頭一看,剛剛還在她前面的娘娘,一下拐過彎兒朝橋右邊兒走去了,可回永和宮得朝左啊。 紅鶯忙跟了上去:“娘娘?!?/br> “去長禧宮?!?/br> 沈嫣是越想越不對,別的事也就罷了,事關這個必須要弄清楚才行。 去長禧宮要走半刻鐘的路,到門口后,守在外面的宮女匆匆進去稟報,很快陳昭儀帶人前來恭迎。 沈嫣讓她起來:“外面冷,進去說?!?/br> 陳昭儀跟了她進屋,遣散了屋子侍奉的人,就留下一個貼身的宮女端茶遞水,等皇后坐下后她才在對面坐下:“娘娘怎么會過來?!?/br> 沈嫣和陳昭儀過去就認識,沈家和陳家走的也近,沈嫣也就沒繞彎子:“我有件事問你?!?/br> 聽皇后娘娘自稱是‘我’,陳昭儀微端起了身子:“您說?!?/br> “皇上到長禧宮來過夜,可與你圓房了?” 陳昭儀一怔,對上皇后娘娘那目光,稍作片刻,她捧起宮女遞上來的茶盞,捂了捂手,心中權衡幾分后回答道:“還未?!?/br> 皇后娘娘會這么問就是有所依據,陳昭儀不會在這是上拿喬,身份有別,她也不能反問皇后娘娘為何這么問,便只有照實說。 得到回答后,接下來的沈嫣就能料到了,長禧宮這兒皇上每月都會來一兩日,既然沒有圓房,那便和方容華那兒差不多。 這樣的事,沒人會說出去。 一來丟面子,皇上夜宿卻沒碰自己,說出去臉面往哪兒擱;二是不敢說,說出去之后不知會生出什么樣的話來,到時候揪到自己頭上,可是會倒大霉。 唯一和清秋閣那兒的區別是,陳昭儀的狀態要好太多。她的心態好,夜里侍奉過皇上,三更天走,她便三更天休息,一更天離開,她便一更天休息,睡的很好,饒是呆到上早朝再走,她也能在去永和宮請安后回來接著休息,她平日里又沒多少事,皇上也不是天天過來,所以很容易就緩過勁來,也不會委屈了自己,所以并不會像方容華那樣。 而眼下,沈嫣開始擔心,這么多妃子中,還有多少位是“假圓房”的,皇上該不是有什么不能說的隱情。 沈嫣想到了安嬪。 …… 這天傍晚,沈嫣派了人去乾清宮,請皇上入夜到永和宮來。 這是破天荒的頭一回,沈嫣從未在這時辰派人去乾清宮請過皇上,有事也都是白天。 所以皇上來的格外早。 天還沒暗下來皇上就來了,沈嫣正在架子上找書,好不容易找到了,皇上進來了,沈嫣又將書放了回去,出去迎人。 皇上的心情看起來很不錯。 用過晚膳后時辰尚早,沈嫣就陪皇上下了一盤棋,大寶蹲坐在桌旁,像是能看懂似的,腦袋隨著那黑子白子動著,格外認真。 下過一半,沈嫣這邊碗里的白旗子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