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坐著的時候沒感覺,站起來時胃里脹鼓鼓的,不說難受,就是存在感太強烈,沈嫣忍不住打了個飽嗝,忙扭過頭去。 紀凜走在前面,沈嫣走在后面,出了巷子后紅鶯從馬車上拿下披風給沈嫣披上,這時的市鶴橋還很熱鬧,夜幕降臨后整條街在這些燈的照耀下,猶如白晝一般。 前邊兒不知有什么好戲,尤為熱鬧,那一陣陣的歡呼聲,隔著這些距離都能清晰傳到他們耳朵里,紀凜朝那兒看了眼:“去看看?!?/br> “還是別去了?!鄙蜴虛挠腥苏J出他們,到時候就要引起慌亂了。 “沒事?!?/br> 兩個人朝那兒走去,身后跟了不少人,這些侍衛在人群里分散開,李福則走在了前頭。 人多的時候難免擁擠,站到那人群外時,里面有人出來人群就會跟著動,沈嫣往后退卻了一步,紀凜拉住了她,將她帶到自己身前,恰好李福那兒擠出了個位置,能看到中間空地里的表演。 紀凜高了她一個頭,這樣靠著,整個人就將她包裹住了,等他們站定后在附近的侍衛很快就圍到了皇上周圍,裝作是百姓,將他們護在了中間。 空地里正在表演頂桿,長長的桿子被表演的師傅定在額頭上,走了一圈后又頂到了頭頂,兩只手也沒閑著,角落里一只小猴兒朝他拋過來幾個球,他一連接了留個,不斷的拋著。 人群里陣陣叫好,便有兩個孩童拿著碗往人群里討賞,到了沈嫣這兒后,木槿摸出幾枚銅錢放到碗里,扎著倆沖天辮的小姑娘站在那兒望著沈嫣,嘴兒可甜:“夫人您生的真好看?!?/br> 沈嫣樂了,木槿又給她添了幾枚,小姑娘又看向紀凜,嘴里蹦出一串兒詞來,天造地設,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紀凜開口:“李福?!?/br> 李福從袖口中摸出一小錠銀子,拋到了碗里。 看到銀子后小姑娘眼睛都亮了,生怕他們反悔收回去,嘴里溜了句“百年好合”,趕忙往下一處去討。 沈嫣扭頭看他,紀凜說的一本正經:“求生難,挺不容易的?!?/br> 嗯,是挺不容易,遇上他這樣的大財主。 第23章 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出現在了城北的瞭望塔上。 在市鶴橋看完雜耍后,紀凜帶她到了這兒,這是阜陽城四座高塔之一,能覽整個阜陽城。 從瞭望塔往下看,長長的市鶴橋燈火通明,從街頭到街尾,猶如是泛著星光的長河。 遠處還有人放燈,應該是許愿之用,飄上空后,閃著微弱的光,順風越飛越高,朝北方向旋上了天。 風吹到了瞭望塔這兒,沈嫣拉了下披風,扭頭看皇上,他望著的是皇宮的方向,斂著神色,眸底深沉。 安靜了會兒后,紀凜開口:“尤家的事你怎么看?” 沈嫣朝扶欄那兒走了一步,伸出手搭在上面:“皇上饒了尤良媛性命,貶為賤籍打入冷宮,這尤家多少也受了牽連?!?/br> 至于如何牽連,罪責多大,其實就是皇上一句話而已。 紀凜卻問她:“你覺得該怎么判?” 判的太重,那之前的隱瞞就毫無意義了,人們總會想到尤良媛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錯以至于尤家都被牽連到這地步,倘若不動,那也不妥,沈嫣想了會兒:“貶官外任,永不回阜陽城?!?/br> 紀凜只嗯了聲,并未說好與否。 沈嫣想起了那天尤良媛小產后她去怡香苑,也僅僅是幾日的功夫,躺在床上的人消瘦到她差點認不出來,煞白的臉色,嘴唇都沒有血絲,一直是呆呆看著床幃,眼神渙散,失了生的欲望。 若非是呼吸間還有起伏的胸膛,沈嫣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直到旁邊照顧的宮嬤嬤幾番提醒皇后娘娘來了,許久過去尤良媛才有反應,她扭過頭看沈嫣,聚了神的一雙眼眸,眼眶周圍都是青的。 看樣子是要哭,幾日滴水未進,卻是連眼淚都落不下來,嘴角顫抖著,抖出皇后娘娘幾個字,大約是想伸手罷,卻沒力氣,手上的骨節露的夸張。 沈嫣從未同情過她,與假太監私通,珠胎暗結,這些都不是別人逼迫的,落到這樣的境地也是咎由自取。 可同樣是女子,眼前這幅模樣,萬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樣子,沈嫣不忍看。 她不無辜,尤家那剛出生的孩子無辜。 后來她蠕著嘴一直想說話,迫切的眼神,沈嫣也猜到了她是想為尤家求情。 她活不長了。 瞭望塔上安靜了一會兒才傳來他的聲音:“就按你說的辦?!?/br> “皇上為何不賜死尤良媛?” “后宮的人太多了?!?/br> 將這件事的目的說的如此直白,沈嫣還真不知道如何接話才好,當時在延壽宮中她就猜想過這個可能。 幾個月前開始皇上就沒再臨幸新的人,他應該是早就動了要將那些未記牌的妃子送出宮的念頭,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這回宮里的事鬧這么大,太后娘娘都不好說什么,也就順理成章的將這些人給送了出去。 只是,后宮的人真不算多,比起先帝在時那后宮景觀,如今的真不算什么,再者,皇上還未有子嗣,便是太后不催,朝堂中那些大臣催促起來,明年小選,還是會有人入宮。 想到這兒,沈嫣不由看向他:“皇上是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紀凜卻直接越過了這話題,糾正起她的叫法來:“在宮外不必這么稱呼?!?/br> 沈嫣一愣,不叫皇上叫什么。 看著她的反應,紀凜沉聲道:“以前你不是喜歡叫我阿凜?!?/br> 這下沈嫣是真的呆住了,沒注意到紀凜說完這句話后那快速掩著的不自在,好半響她才反應過來,微紅了臉,羞囧道:“那時候年輕不懂事?!?/br> 那是好幾年前了,她剛被冊封為太子妃,二哥哥時常會出宮找她,那時帶著紀凜,她便跟著二哥哥一塊兒湊趣,總喜歡叫他阿凜。 二哥哥年長了她五歲,紀凜大她兩歲,她十二歲時他也不過是個少年,平日里出來他都是寡言少語,連表情都很少,可每每這么叫他時,他總會露出不一樣的神情,沈嫣覺得他不該這么沉悶,便總“阿凜”“阿凜”的叫他,想讓他多笑一笑。 大約叫了有半年之久,有一回讓大哥聽見了,好生說了她一頓,之后沈嫣再沒那樣稱呼過他,見了面都尊稱六皇子。 沈嫣也知道這么叫不對,太子與六皇子是兄弟,這般稱呼無礙,她這么叫卻是冒犯了,即便是六皇子不介意,她也不能這么稱呼。 時間過去久了,沈嫣便忘了這件事,如今聽他提起,不免想起當時的情形,便有些不好意思。 見她如此,紀凜眼角舒了一抹笑意,也不做聲,似乎有那么點揶揄的意味,她還不好意思呢,當時她這么叫的時候可是歡樂的很,非要等到他應了才肯罷休。 “寧修?!庇纤@樣的笑,沈嫣心念一動,笑著給自己圓了場,“往后出宮,我就這么稱呼皇上如何?” 寧修是他的字,如此稱呼他也合適。 “在宮中可以這么叫,在外面不行?!?/br> 看他正兒八經的,沈嫣樂了,順了他的意思問:“那該如何稱呼?” 紀凜的話語里含著笑意:“民間百姓是如何稱呼的?!?/br> 沈嫣初始沒有意會過來,還默念著民間二字,很快的,她想到了在巷弄中吃面時老師傅問她的話。 這位是您相公吧。 沈嫣倏地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這一瞬,像是錯覺,他看她的眼神,專注的像是在看情人。 這樣的眼神沈嫣不會認錯,大哥看嫂嫂的時候,二哥看瑞珠的時候。 她眨了下眼,不是錯覺。 瞭望塔上的風那么大,夜深時吹的人冷颼颼的,這會兒沈嫣卻不覺得冷,反而感覺有些熱,臉頰燙燙的。 她站著的位置背靠著扶欄,一旁是支撐頂部的柱子,無處可躲。 是該說點什么。 說什么好呢…… 哪兒的聲音,怎么鬧哄哄的呢。 原本就挺近的距離,就是走神的那點功夫,他便到了自己眼前。 靠的太近,沈嫣就必須要仰起頭才看得清他:“你……” 紀凜低下頭去,將她想說的話全吞入了口中。 …… “好冷啊?!辈t望塔下,紅鶯來回踱步著,時不時往塔上面望去,“娘娘就披了一件披風,上邊兒風那么大,會不會冷?!?/br> 說著她就往后退卻了幾步,想要看看上面的情形,可由下往上瞧不清啊,她就一路往后退去,都快退到街邊了,踩上臺階踮起腳往上看。 “……” 不遠處木槿見她退了那么遠,還滑稽的踮腳仰脖子往上看,一動不動的像是僵硬了,走過來笑說:“怪模怪樣干什么你?!?/br> “木…木槿啊?!焙冒腠?,紅鶯回了神,從瞭望塔上收回了視線,看向木槿,聲音都打顫了,“我……我是不是看花眼了?!?/br> “結巴了?” 木槿好笑的把她拉下來,紅鶯反拉她上臺階,指著塔頂那位置:“你你你你快看!” “你還真結巴上了啊,什么東西這么值得看?!蹦鹃忍痤^,臉上的笑意一頓,比紅鶯反應要快許多,忙走下臺階,把她也拉了下來,兩個人面面相覷。 “我沒眼花,是真的吧?!?/br> “等會兒娘娘下來什么都不許說?!?/br> 異口同聲的,安靜了會兒后,紅鶯點點頭,真不是看花眼,幸好沒有跟著上瞭望塔,要不然她們倆豈不是得跳下來避嫌。 木槿朝四周看去,這會兒的市鶴橋沒有剛來的時候熱鬧,人少了許多,要不是刻意看,也沒人會望瞭望塔注意,木槿舒了一口氣,轉而開始高興,這是好事啊。 兩個人又回到了塔底,這下不急了,安安心心等著皇上帶娘娘下來。 塔上的夜風越來越大,吹的人清醒了,沈嫣那無處安放的手下意識要推開他,紀凜快了她一步,握住她的手后,戀戀不舍的分開,將她擁在了懷里。 耳畔是他低低的喘息聲,帶著些熱氣,繞在脖頸間,有點癢。 心突突突跳的飛快,沈嫣其實沒剩下多少力氣去推他,腿軟,人還慌亂得很。 不知過去了多久,沈嫣將那些紛亂的情緒都壓了下去,在他懷里輕聲道:“夜深了,塔上風大,是不是該回宮了?!?/br> 紀凜垂頭看她,她已是清明。 摟著她后背的手松了開來,從她身后繞回來時牽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骸拔規阆氯??!?/br> 上塔時就得扶著些,下去時更不好走,瞭望塔原本就不是用來觀風景的,沈嫣沒再說什么,跟著他走到了下臺階的口。 一步一步,他牽著她走下去。 紀凜拉的很緊,幾次下高一些的臺階時,沈嫣都覺得他握的有些疼,但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走完這些臺階到了塔底,木槿她們迎上來時,他松開了手。 兩位主子不說話,身邊伺候的人更不會說什么,木槿和紅鶯還覺得奇怪呢,怎么下塔后皇上和娘娘的神情都有不太尋常。 她們不知道的是,這兩位主子,面上毫無波瀾的沉靜著,心里可都翻著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