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筆尖在白色紙面上滯了滯，于渺渺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打算舉白旗投降。

    耳邊忽然聽到他清冽如水的聲音，在一室喧嘩中響起，仍然清晰到無法錯認。

    “因為pb是四棱錐p—abcd的高，所以pb=ab·tg60°=3a?！?/br>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像是怕她聽不懂，又放慢了語速補充一句，“所以四棱錐的體積等于根號3乘a方?！?/br>
    由于太過驚訝，筆尖無意間劃過紙面。

    空氣里立刻”呲啦“一聲響起，清晰得有些刺耳。

    于渺渺恍惚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課堂上，老師在黑板上寫下一道超綱題，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只有他看幾眼，就輕輕松松給出答案。

    他一直都是她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抬起頭，她張張嘴，近乎依賴地叫他名字：“顏倦……”

    眉眼清冷的少年看著她笑，在她前面那個空蕩蕩的座位坐下，極自然地接過筆，和那張被她打了無數個叉號的草稿紙。

    “求出面積之后，只要記住不論棱錐的高怎樣變化，棱錐側面pad與pcd恒為全等三角形，剩下的部分就很好解了?！?/br>
    他的聲音輕淡，慢慢融化在窗外的月色里。

    于渺渺豎起耳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認真地聽他講解，努力讓自己無視身邊同學的竊竊私語。

    最后一個字符落下，顏倦抬眼看她，口吻很溫柔：“聽懂了嗎？”

    “聽懂了……”

    她彎起嘴角，壞心情一掃而光，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每次老師講的時候我都聽不懂，可是你一講我就明白了?！?/br>
    他這才把筆放下，從寬寬大大的藍白色校服口袋里拿出一顆話梅糖，放在她的課桌上。

    是她最喜歡吃的。

    “給我的嗎？”

    她抬頭，越過課桌上堆積如山的書本看他，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驚喜。

    人來人往的教室里，少年點點頭，漆黑的眼瞳里像剛下過一場雪。

    盯著她眼底的黑眼圈看了一會兒，他輕聲開口：“你最近太辛苦了，應該休息一下?！?/br>
    于渺渺低下頭，有些羞愧地回答：“我不敢休息……本來理科底子就差，再不努力一點，我怕高考的時候，數學會拖我后腿?！?/br>
    這樣我就沒辦法留在你身邊了。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嗎？

    頓了頓，安靜教室里，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們說好要一起去北京的……”

    我不能食言。

    就算你食言，我也不能食言。

    晚風透過半敞開的窗戶吹進來，課桌上厚厚的草稿紙被掀開一頁，在桌面上輕快地跳舞。

    顏倦伸手幫她摁住，抬眼，聲音很溫柔：“渺渺，你已經很好了?！?/br>
    她咬著唇不說話，心想，可是和你相比，仍然有著一大段跨也跨不過的距離。

    他說過，高考過后會告訴自己答案。

    于渺渺不知道這個答案是什么，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他，更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自己。

    她只知道，飛蛾撲火也好，癡人說夢也罷。

    于渺渺離不開顏倦。

    氣氛沉默下來，偶爾能聽到走廊上同學們急促的腳步聲和笑聲。

    良久，她張了張嘴，鼓起勇氣開口：“顏倦，我在網上查過了，北外距離清華北大都特別近，搭公交只需要26分鐘?！?/br>
    他掀了眼皮看她，尾音微微上揚：“你想考北外？”

    于渺渺點點頭，手指有些緊張地絞著校服袖口。

    希望他不要嘲笑自己不自量力。

    下一秒，卻看到顏倦抿抿唇，露出一個短促的笑容來。

    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里是理所當然的驕傲：“這很簡單，我幫你?！?/br>
    第59章 五十九篇日記

    忽然很想知道。

    在這三年的時光里, 他有沒有喜歡過我，哪怕六十秒。

    不過, 無論如何，我都很感激高三這年有他陪我一起度過。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當你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情中后，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高三的時光比起高一和高二，對于渺渺而言, 竟然是過得最快的。

    梧桐樹的葉子由綠轉黃, 最后徹底枯萎，在凜冽寒風中盤旋著掉到地上。

    然后在下一個清晨被環衛工人清理掉, 了無痕跡。

    那天晚自習的課間, 他說要幫她考上北外, 不是句空話。

    因為寒假的時候，顏倦經常會約她一起去圖書館復習。

    于渺渺面對著他的時候，也終于可以不再緊張, 坦坦蕩蕩問出那些于他而言簡單到令人發指的問題。

    或許人與人之間的親密，就是從這樣滴水穿石的相處中積累出來的。

    就在于渺渺覺得生活極度美好, 走路都腳下帶風的時候, 卻聽說了一個實在不太美好的消息。

    趙熠然談戀愛了。

    在這種緊張的高三備考階段, 跟一個技校的女生。

    她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是在去銀樺的圖書館找顏倦復習的下午。

    天氣灰茫茫一片，仿佛滴水都能成冰, 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于渺渺穿著一件厚厚的長羽絨服, 迎著風, 艱難地騎著自行車。

    走到路上一家711便利店的時候, 她剎了車，猶豫著要不要給顏倦買瓶熱牛奶帶進去。

    低頭看了眼腕表，距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應該來得及。

    這么想著，她果斷在馬路邊停好自行車，往便利店門口走過去。

    狂風大作，刮到她白皙臉頰上像是薄薄的刃片，于渺渺快步拉開門，感受到店內強烈的暖風，覺得自己的身體機能正在一點點復蘇。

    便利店里來買東西的人很多，怕一會兒排隊浪費的時間太多，她費勁地撥開人群走到柜臺前拿了一個玻璃瓶裝的純牛奶，然后動作迅速地擠進排隊隊伍里。

    喬笙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過來。

    手機鈴聲響起得猝不及防，于渺渺以為是顏倦已經到了，單手握著牛奶瓶，她手忙腳亂從羽絨服口袋里拿出手機，連來電顯示都沒來得及看，就迅速接起來。

    那段氣氛安靜至極，接通之后幾乎沉默了五秒鐘之后，才低低開口：“渺渺……”

    “親愛的，怎么啦？”

    聽到是喬笙的聲音，于渺渺立刻松了口氣。

    下一秒，寂靜的聽筒里，卻聽到對方沙啞到近乎哽咽的聲音。

    她說：“你知道嗎？趙熠然……談戀愛了?！?/br>
    空間狹小的便利店里紛亂嘈雜，人來人往嬉笑打罵，恍惚間快要蓋過她的聲音。

    手機那頭話音落下的時候，于渺渺思緒有片刻的空白，幾秒后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了些什么。

    再開口的時候，覺得什么口吻都不恰當：“不會吧……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他現在應該沒心思想這些吧?！?/br>
    頓了頓，強作鎮定道，“你平時總是聽風就是雨的，是不是你誤會了？”

    “是真的?！?/br>
    喬笙的聲音此刻反而平靜下來，“他親口告訴我的?！?/br>
    瞬間就讓于渺渺滿腹的話都咽了回去，半晌，才干巴巴回了一句：“你、你別難過啊……沒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說，趙熠然本來就配不上你?！?/br>
    像那種中央空調體質的男生，怎么配得上她的喬笙。

    那端的人輕聲笑了笑，嗓子還是很沙啞，像是已經哭過了，“配不配得上，到最后都是我認真了?！?/br>
    頓了頓，她又開口，聲音里有些迷茫，“渺渺……我有的時候會想，把高中三年浪費在他身上，到底值得不值得。其實從高二的暑假開始，我就告訴自己別在趙熠然身上白費心思了，有某些時刻，我也以為自己做到了?！?/br>
    “可是為什么，當他告訴我他談戀愛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又疼又懵?！?/br>
    ……

    就在這一分這一秒，于渺渺發誓，在自己過去十七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這么討厭過一個人。

    喬笙喜歡趙熠然喜歡得轟轟烈烈，毫無保留，這樣純粹又熱烈的感情，她不相信趙熠然完全感覺不到。

    可是他卻親口告訴喬笙自己跟別人在一起了。

    這個人，他究竟揣著明白裝糊涂，還是真的毫不知情？

    電話掛斷，于渺渺呆愣很久都回不了神。

    喬笙現在一定很難過。

    她的高中生活原本應該是非常簡單快樂的，如果沒有喜歡上這個人。

    直到柜臺后的收銀員高聲叫她，于渺渺才恍然驚醒，快步走過去付賬。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牛奶能幫我加熱一下嗎？”

    對方看了眼她手上抱著的瓶裝牛奶，點點頭道：“可以幫你加熱，但是要換成我們店里的紙杯，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