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啊,被看出來了——如果把這個想法說出來,背后的小望潮大概能耍一宿的“酒瘋”。陳致說:“不要胡思亂想?!?/br> “師父一直看著那個王舒光?!?/br> 陳致:“……”事實俱在,無從辯解。 沉默如冰,凍得容韻說話都有些打哆嗦:“師父……師父,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說了不要胡思亂想?!边@次是真的胡思亂想。哪怕秀凝成了王舒光,在他心中,也永遠是meimei,是親人。 堅定的口氣讓容韻稍稍安心:“師父不想讓我娶她?”太清楚師父想讓他娶妻生子的急迫心情,所以,當師父故意無視王為喜聯姻的暗示時,他第一個念頭不是高興,而是惶恐。怕這次不是自己被推開,而是師父被搶走。 陳致反問道:“你想娶她嗎?” “我有師父就夠了?!比蓓崍远ǖ乇Ьo懷中人。 第60章 絕世之念(十) 陳致第一次意識到meimei的重要性, 是在母親的葬禮上。 彼時, 父親早已過世, 母親一力挑起家中重擔,以他的名義,牢牢把持著家主之位, 與諸位叔伯周旋??上谛倪^度,在他十四歲那年,追隨父親而去。叔伯們上門挑釁, 他未及反擊, meimei已經丟出火盆哭鬧撒潑,令對方顏面盡失, 不戰而退。 當夜,她小小的身軀縮在他的懷里, 像兩只失了怙恃的小狼狗,用體溫溫暖彼此。 對陳家的打擊接踵而至, 叔伯們終于看輕外敵當前,團結才是唯一的生路,總算消停些許。他與meimei一路扶持, 卻始終挽不回漸行漸遠的帝心與日益凋零的門庭。直到有一日, 她高興地跑來,說要入宮。 一入宮門深似海。那吃人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放她去。緊接著就是一場持續兩日兩夜的絕食斗爭,他輸得徹底。臨別時,倒沒有相顧垂淚的場景, 她斗志滿滿,像出征的女將,立誓重現陳家輝煌。他能如何?自當配合。于是千方百計地往官場鉆營。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世的執著更像是對秀凝的支持。若非她是女兒身,怕是比自己更適合家主之位。 盡管在他心目中,陳秀凝是世上最完美無缺的女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她積極得叫人頭皮發麻。比如現在,趁著他在橋上看風景,就將人堵住,非要帶去見王夫人。 陳致這時候才知道王為喜并不是鰥夫。 路上,王舒光解釋,她的母親纏綿病榻多年,極少見外人,唯一的愛好就是求神拜佛,聽說陳仙人蒞臨,便是怎么樣都要見上一見。 說到纏綿病榻,陳致想起自己的父親。他父親自小體弱,但是憑借著嫡子以及爺爺最愛的女人的兒子兩重身份,穩坐家主之位。小時候見他,門外就能聞到濃郁的藥味——就如現在。 王舒光推開門,就聽到清脆的木魚敲擊聲,然后一個中年婦人帶著藥味迎光走來,施禮道:“仙人賞光,蓬蓽生輝?!?/br> 陳致盯著她的臉,半天不敢動,臉黑黑、人僵僵的樣子,好似被雷劈焦。 “仙人?”王夫人小心翼翼地湊近他。 陳致使出渾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將溢到嘴邊的“爹”沖出去。 這世上最荒唐的事,不是前世的meimei要嫁給前世的敵人、這世的徒弟,而是前世的爹出現在面前,卻成了前世meimei的娘。 他張了三次嘴,才將“夫人”兩個字喊出口。 王夫人緊張地說:“是否老身有不妥?” 陳致說:“夫人與我一位故人有幾分相像,不覺回憶起往事來,失禮了?!?/br> 她還不放心,陳致再三安撫。 王舒光說:“娘,我去沏茶,你們先坐下聊?!?/br> 王夫人轉身,陳致下意識地想伸手攙扶,被對方讓了一下,想起在眾人心目中,自己與對方同一輩分,又是男女…… 他別扭地跟在后面。 王夫人出門,走到榕樹下。樹下一張石桌,桌面刻著圍棋棋盤,三張石凳,下棋、觀棋都有了,倒像是為他們三人特意準備的。 王夫人問:“仙人下棋否?” 陳致說:“不常下?!?/br> “下棋好,養心。舒光平日里就喜歡下棋,可惜我身體不好,她jiejie又常年不在家,老爺嘛……” 陳致以為他要說王為喜也很忙,誰知道她接了句:“是個臭簍子?!?/br> 堂堂軍師,不該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么?居然被自家夫人如此嫌棄,可見棋是真的臭不可聞了。 陳致暗笑。 王夫人扯棋為帆,順風順勢地說起舒光兒時,用仁義禮智信夸了一遍,再用婦容、婦德、婦言、婦功夸了一遍。舒光捧茶來的正是時候,王夫人口干舌燥到無以為繼,一口熱茶下去,燙著心口暖洋洋的,自覺對陳致洗腦成功。 舒光說:“娘,外頭風涼,吹著腦袋又該疼了?!狈鲋厝?,再出來,陳致依舊坐在樹下慢悠悠地喝茶。傳言前朝末帝搖身一變當了“仙人”,她原本覺得可笑,可見了真人,又有幾分可信,不叫紅塵入眼的灑脫,的確是她見過的仙人風范。 陳致聽著她靠近的腳步,想起以前的她也喜歡從后面走過來,然后蒙住自己的眼睛,猜她今天穿什么顏色的衣服。極幼稚的游戲,莫名的樂此不疲。 舒光在他對面坐下:“我娘很喜歡你?!?/br> 陳致背脊一涼,生怕她下一句讓他做王家的女婿。好在她很快將話題岔開,說起小時候的趣事。陳致陷入她描繪的童年里,若這二十年,他依舊是陳應恪,是否有機會參與其中,再度看著她從一顆小豆芽慢慢地成長成娉婷妖嬈的佳人? 不必是兄妹,鄰里也好,世交長輩也好。 她突然眨了眨眼睛,羞澀又俏皮地看著他:“我喜歡容韻,師父收我做徒媳婦可好?” 哥哥,我想吃桂香樓的桂花糕。 哥哥,我想去元宵燈會。 哥哥,我想入宮。 …… 猶如宿命,叫人無力抗拒。只能一手交貨,一手牽她在這世道走得更安穩。 王夫人住的地方很偏僻,走回來都近半個時辰。容韻站在他原先觀景的橋上,大老遠地盯著,走得近些,又撇開眼去,仿佛剛才看得兩眼發直的人不是他。 陳致腦袋一片混亂,師父、哥哥、紅娘、黃天衙員工……各種身份激撞,撞得他路線偏斜,差點往河里跳。 容韻快步走過來,一手攔住他,一腳沖到舒光面前,滿眼疏離:“多謝王姑娘將師父送回來?!?/br> 舒光笑吟吟地行禮,識趣地告辭。 聽腳步聲漸行漸遠,陳致難得地松了口氣。 容韻控訴:“師父跟著她失蹤了兩個時辰?!?/br> 陳致無語地看著他。不知那些家養妒婦的漢子平日里怎么過,他覺得自己十分窩囊,簡直師綱不振。但轉念想起與舒光的交談,又心虛不已,好聲好氣地說:“我去見了王夫人?!?/br> 與女兒單獨見母親?這還了得! 容韻胸悶氣短:“王夫人不出席昨夜的筵席,偏要單獨見你,足證王為喜夫婦關系不佳。你看,成親一場,到頭來形同陌路,白費了一番折騰,又是何必。要我看,成親也沒什么保障,倒不如師徒情誼來得可靠?!?/br> 這眼藥上的,也忒簡單粗暴了! 陳致說:“欺師滅祖的多了?!?/br> 容韻不服:“怎么多了呢?但凡欺師滅祖的,都人盡皆知,人人喊打,可見是少的。再說,我又不是別人。難道這么多年來,師父還要懷疑我對師父的崇敬與仰慕嗎?” 好端端的,怎么就開始表明心跡了呢?陳致只好跟著表了一把:“嗯,我也不是別人,我不會娶妻,更不會娶王氏女。絕無可能?!?/br> 容韻踏實了半顆心:“那我呢?師父會讓我娶嗎?” 陳致答不上來。 容韻娶舒光,好處顯而易見:促成江南與燕朝的聯合,為統一天下打下堅實基礎;完成了舒光的心愿;容韻有后,江山又能延續百年;他則任務完成,重返天宮…… 可是,這便該枉顧容韻的意愿了么? 王為喜似乎與陳致杠上了,他一日不松口答應聯姻,容韻便一日被晾著。 一轉眼,來京城已經六天,除了頭一天的接風宴,王為喜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王夫人時不時請陳致過去坐坐。舒光遇到容韻好幾次,依舊沒有搭上話。由于陳致那日沒有回答他的疑問,此時他防色狼般地防著王舒光,生怕一不小心被占了便宜,就要以身相許。 陳致常帶著容韻去陰山公那兒串門,順便結交幾個大清洗中幸存的世家子弟。閑聊時,不免問起故人。那位月下相逢的無瑕公子熬過了崔嫣的辣手,卻沒扛過王為喜的摧花,造反失敗,與年家上下一道被問斬。 陳致想起那個逃出皇宮的先皇后與先帝遺腹子,他們依附年家,也逃不過這一劫吧。如此說來,陳朝血脈竟只剩下陳軒襄一人。 容韻對陳致的過去十分感興趣,不僅聽得認真,還問得仔細,連陰山公都忍不住取笑他是管家公。 容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沾沾自喜地說:“一個家,當然是有人做事,有人享福?!?/br> 這話說的!差點就要說服他了。巧言令色的小狐貍! 陳致假裝看天邊那烏龜爬似的白云,以后腦勺對他。 閑了幾日,忽然又不得閑,原因無他,譚倏到了。他輕車簡從,來得低調,入住客棧后也沒有貿貿然找上門,而是半夜潛入太尉府,躡手躡腳地摸到陳致床邊。 陳致睡夢醒來,看到黑乎乎的影子俯瞰自己,嚇得差點再飛升一次。 “是我?!弊T倏小聲說。 陳致骨碌爬起,擁被縮到床腳,驚魂未定地說:“你怎么來了?” 譚倏說:“有事與你商量?!?/br> 第61章 混戰之詭(一) 夜深人靜的時間, 黑燈瞎火的地點, 說要商量個事兒, 怎么都得殺人放火、謀財害命、挖人祖墳這樣缺德的才應景。 作為一個有節cao的神仙,陳致必然不能同流合污:“不商,我要睡覺?!北蛔右焕? 人還沒躺下,對方自來熟地脫了鞋子,滾進被窩。 陳致嚇得重新抱被縮角落, 小白鼠看大黑貓的眼神:“借宿去隔壁?!?/br> 譚倏小眼神羞澀地看著他:“西南王要發兵了?!?/br> 內容與表情完全不匹配嘛! 陳致抱著被子的手松懈幾分:“打哪兒?” 譚倏說:“目前兵分三路, 還沒確定究竟那條線才是主戰場?!?/br> “西南王都沒確定的事,你怎么知道?” “內應?!?/br> 陳致想起那個在西南王香閨見了崔嫣畫像, 誤認為容韻的人,七分懷疑:“不會再搞錯了吧?” 譚倏說:“吳玖的話, 對錯難說?!?/br> 吳玖,真是久違了的名字。原以為他會在那場高潮迭起的百美宴大放光芒, 沒想到給半路殺出的皆無占據了最后高地,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陳致說:“你怎么勾搭上了他?” 譚倏的臉全罩在黑暗中,也看不出紅了幾分, 只是那聲音羞答答地反駁:“沒有勾搭。是他主動找上我們, 想要合作,說是為了江南的共同利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