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陳致、陰山公夫人:“……” 容韻忍不住笑出來。師父認識的這些人里,就屬這個最可愛。 陰山公夫人之后對陳致解釋他不是怕鬼,可能是太開心了,一時接受不了現實。 還說著呢,陰山公又沖回陳致身邊,“啪”的一聲打開傘,顫巍巍地對陳致說:“陛下小心,不要曬化了?!?/br> 陳致:“……”他又不是雪人。 陳致與陰山公夫人好說歹說,總算說服陰山公相信,來的是兩個人,而不是兩個魂。 知道陳致沒死,陰山公一下子爆發了,拍著桌子質問陳致為何這么多年了,音訊全無,一點兒消息都不傳回來。 陳致也很尷尬。在他的想法里,陳應恪這個人早該死了,若非給容韻鋪路,自己也不會重新頂著這個身份回來。只好把鍋丟給自己的師門。 道門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規矩,陰山公也不好追問,又看向容韻。剛見面,他滿心滿腦都是陳致,旁邊的臉匆匆掃了一眼,便默認為崔嫣,此時才看出兩人的不同。 陳致將忽悠王為喜的話又拿出來忽悠一遍。 陰山公沉默了半晌,說:“陛下要小心王為喜?!?/br> 陳致覺得他一口一個陛下叫得別扭,明明后來已經改口為王爺了,不知怎么又改了回來。 陰山公只好順著他的意改口:“王爺與陛下失蹤之后,京城的老世家就準備造反,雖然被黑甲兵鎮壓了下去,可是這些年來,這股勢力從來沒有消停過?!?/br> 陳致說:“難為王為喜這么多年還忠心耿耿?!?/br> 陰山公說:“他是不得不忠心啊。這么多年來,他多次想要重整黑甲兵,都以失敗而告終。黑甲兵從招募、培訓到晉升,都有自己的一套規則。王為喜根本插不得手進去。若非借著對崔嫣和燕朝忠心耿耿的形象,根本不可能將黑甲兵用得這么得心應手?!?/br> “你是說,他也有他的小算盤?”要是這樣,容韻就危險了。 陰山公說:“以前或許有,近幾年倒好了,想來也是折騰夠了,折騰不出花樣來了,一直愁著陛下不回來,燕朝江山叫托給誰??梢哉f,容韻的到來,解決了他最大的隱憂?!?/br> 如此就好。 陳致放下心來。 陰山公突然說:“王爺沒有想過……重新……” 陳致“噓”了一聲,阻止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從陰山公突然又叫他陛下開始,就察覺到他復辟陳朝的心死灰復燃,可事到如今,自己是絕不可能給一絲一毫希望的。 陰山公早已猜到了這個結果,悵然一嘆,看著容韻說:“罷了,他是你的徒弟,也算是……傳承與延續罷?!敝倚年惓瘞资甑娜?,到頭來,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陰山公夫人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膳,幾個人邊吃邊聊,近傍晚才盡興。 王為喜派人來催他們回府,陰山公將人送到門口,臨別前,他突然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王為喜有兩個女兒,是他的心頭寶?!?/br> 第59章 絕世之念(九) 王為喜從衙門回來, 剛換了身衣服, 就看到陳致與容韻從外面進來, 慌忙出門相迎:“王爺?!毖劢怯喙馄沉搜廴蓓?,停頓了一下,才緩緩道, “容公子?!鼻昂蟛贿^一個呼吸的時間,卻是兩般態度。 容韻很無所謂地站在陳致身后,對著王為喜咧嘴一笑, 白牙森森。 同樣面孔, 不同輩分。王為喜端起長輩架子,不似以前對崔嫣那樣的唯命是從, 別過臉不看他,只與陳致說話。 陳致打圓場, 說路上已經教訓過容韻了,說他此舉實在莽撞。 王為喜立刻搬了一大堆道理說教。 容韻還在笑, 陳致就聽不下去了,干咳一聲說:“倒隨了父親的性子。當初陛下也獨斷得很?!?/br> ……呵。王為喜還能說什么。 陳致另起了個話頭,說六合鎮的事。 聽說梅若雪出手相助, 王為喜愣了愣:“沒想到王爺竟然認識梅宮主?!彪m然梅若雪在修真界的地位一般, 但是在凡人眼中,那也是一步即可登天的人物,高高在上,神秘莫測,與他攀上關系, 那是相當了不起的。 陳致聽他話中透露出若有似無的熟稔,便說:“哦,王大人也認得?” 王為喜驕傲地說:“不巧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女兒的師父?!?/br> 雖說父母謙虛的時候都喜歡貶低自己子女,但這時候拖出個師父梅若雪,那意思就兩樣了:要不暗示師父和女兒一樣不成器,要不暗示師父教得不好。二十年時光不饒人,謹言慎行如軍師,也有考慮不周的時候了。 陳致暗暗惋惜。 見他沒有順勢接話,王為喜有些意外:“不過她前兩日回來探親,正在府中與她meimei玩耍,今晚我設了接風宴,你們一個是長輩,一個是陛下之后,都不是外人,不必避嫌,便讓她們作陪吧?!?/br> 陳致這時候倒有點品出陰山公最后那句話的意思了。 有女初長成…… 王為喜,王氏女。 說是接風宴,王為喜辦得卻如家宴一般,十分隨性。 上輩子有崔嫣在,陳致不大動腦子,后來吃了個大虧,這輩子他痛定思痛,該想問題的時候還是會想一想的。比如現在,不管王為喜看上去多么的和藹可親,以實際行動來說,對待容韻的態度實在不算好。一般人迎回了小主人,別的不說,一場盛大的介紹儀式總該有的,定下名分,以后說話才能擲地有聲??扇蓓崿F在的待遇就像是撿來的私生子,躲躲藏藏不見人不說,連頓飯都不如下館子吃得莊重,這就很有問題了。 王為喜客客氣氣地將人請入座。 他坐主座,陳致與容韻陪坐左邊,右邊空了兩個位置,末座是幾個官吏,等他們打了招呼,才記起是各部的老人。 “數十年不見王爺,王爺風采依舊啊?!眮淼墓倮魝兌际峭鯙橄驳障?,知道內情,對容韻與陳致都表現得很自然。 幾杯酒下肚,王為喜終于將兩個寶貝女兒請了出來。 這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態度,很說明問題。 陳致雖然希望容韻娶妻生子,走上天命之路,但是王為喜的態度令他不喜,不得不對兩位王氏女重新評估,若非良緣,他也不忍心讓她們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嫩白菜給拱了。 人未至,香先行。 若有似無的梅香,倒是應和了梅若雪徒弟的身份。 本著對梅若雪的厭惡,容韻聞到香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陰魂不散。他冷眼旁觀王為喜等人期待欣喜的神色,幾欲作嘔。于他而言,認賊作父沒什么,虛無縹緲的名頭換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但是,要他的生命中插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進來,哪怕是擦邊,也不可容忍。 在王氏女進門前,他腦袋里已經轉悠著推脫的辦法,然而對方一進門,臉色立時就變了,下意識地去看陳致—— 他那一刻驚喜到無法掩飾的表情,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猝不及防地刺入毫無防備的心臟,霎時鮮血淋漓。 陳致并不知道容韻在看自己,第一王氏女進來時,雖然驚訝,卻也有了心理準備。畢竟,梅若雪的女徒弟他只認識一個——杭州大會上,那個酷似秀凝的姑娘,有所期待也不奇怪??烧嬲钏痼@的是后面那個——秀凝。 不是酷似,就是秀凝。 渾身的血液順流逆流地翻騰,身上忽冷忽熱,腦子忽昏忽醒,但久違的喜悅猶如黑夜里的煙花,驀然綻放,絢爛至極。 “師父?!币粋€陰沉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致忽然回頭,一臉收拾不及的激動與興奮。想昂首挺胸,驕傲地宣布那個臉圓圓、眼圓圓的漂亮姑娘是秀凝,陳家的秀凝,他的秀凝。他們經歷了生離死別,經歷了輪回轉世,終于重逢。 但容韻眼里的寒度凍醒了他熱昏的腦子。 終于想起,這里是太尉府,王家。身后那個少女是王氏女。而他呢,顯然不是王為喜的親兒子。 陳致的失態看在王為喜的眼里,心中困惑,卻按捺不說,只將兩個女兒叫到身邊,一個一個地介紹。大的叫初照,小的叫舒光,取自《神女賦》的“其始來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進也,皎若明月舒其光?!?/br> 王舒光。 陳致覺得這名字奇難聽無比。舒光,舒光,不就是輸光?哪里有秀凝溫婉悅耳。 其他官吏還在旁邊吹捧好名字。 王氏女一落座,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過王為喜自己點出來,就落了下乘。他請那么多官員作陪,自然有說客的成分。果然,東拉西扯了一通風花雪月之后,終于有官員問起兩位王氏女的婚事。 王為喜哈哈一笑:“這些年初照在外學藝,倒是耽擱了?!?/br> 初照忽說:“父親,我技藝未成,不能出師,過些日子,還是要回師門的?!?/br> 王為喜呆了呆。他屬意由大女兒與容韻聯姻,之前也提過,她當時是應了的,不知為何忽然改了主意。 立即有官員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只要夫家應允,婚后亦可修學?!?/br> 其他人都點頭稱是。 有人還問容韻:“不知容公子如何看待夫人婚后修學?” 容韻淡然道:“出嫁從夫,哪有成親之后還東奔西跑的道理?!?/br> 這是明著拒絕了。 其他官吏一時無言。 初照見父親臉色難看,又說:“修道無涯,我選了這條路,就不會半途而廢。不過,我的選擇沒道理讓meimei陪我一起等著。她年紀不小了,如果遇到合適的人,先定下來也不錯?!?/br> 王為喜很快反應過來,見舒光螓首微垂,杏眼含羞,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順著說道:“論起來,舒光與容韻倒是年齡相仿?!?/br> 其他人紛紛附和起來,只有陳致與容韻保持沉默。 王為喜看向陳致:“王爺為何不說話?” 陳致苦笑。 秀凝與燕北驕。 想想都覺得怪異,還能說什么? 但是,一個是全心愛護的meimei,一個是一手帶大的徒弟,若是湊在一起…… 理智挑不出毛病,可感情上,那令人不舒服的怪異感始終揮之不去。 王為喜還目光灼灼地等著答案,他只好說:“不勝酒力,有些頭暈?!?/br> 見他沒有接自己丟出去的橄欖枝,王為喜有些不悅。在他心目中,兩個女兒都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絕代佳人,對方竟然冷漠以對,近乎十惡不赦?!凹热蝗绱?,王爺不如先下去休息吧?!鞭D而對容韻說,“來,容公子,我敬你一杯?!?/br> 容韻“醉眼朦朧”地拿起酒杯,還沒有喝,“撲通”一聲就趴倒在桌上。 其他人:“……”剛剛明明還好端端地坐著,眨眼就倒了,這叫喝醉嗎?這叫被敲暈了吧?當他們都瞎嗎?可恨的是,是個人都看出容韻是裝醉,偏偏還不能揭穿,憋死人了! 陳致配合他的演出,連說不勝酒力,與家仆一道扶著他回房休息。 家仆一走,門一關,容韻就生龍活虎地跳起來。 陳致看了他一眼,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想心事,被容韻一把抱住。 “師父?!彼^埋在陳致的肩膀上。 陳致說:“不是醉了嗎?” “不是醉,是碎?!?/br> “碎?” “心碎?!比蓓嵳f,“我不再是師父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