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陳致說:“沒有把‘他’怎么樣,那其他人呢?” 崔嫣說:“陛下不是說過,良臣擇主而事,明君擇人而用。朝代更替,總需要人手嗎?陛下留下來給我的人,只要他們不是一心向外,我自然不會往外推。好啦,會都散了,還說這些做什么。不如想想今晚去哪里用膳?陛下上次與年無瑕半夜幽會的浮碧亭好不好?” …… 陳致拍開肩上的手,別開頭表示不想與他說話。 崔嫣湊過去:“此外,有件事想與你商量?!?/br> 在陳致強烈抗議下,兩人還是沒去成浮碧亭,而是溜達出了皇宮,選了另一家久負盛名的老店吃面。受城內時不時的流言蜚語影響,老店生意大不如前,哪怕是掌燈時分,也空了一大塊地方。 陳致挑了個空曠的角落坐下。 崔嫣用妖力驅走蟲蠅,拿出絹帕擦了擦筷子,慢悠悠地說了事。 陳致愣了愣:“修壇祭天?” 崔嫣說:“要穩定民心,有什么比祭天更快?” 陳致眼睛一亮,頓覺有理。崔嫣稱帝是天命所歸,自己又是蒼天衙派下的神仙,他們兩人聯手,搞個崔嫣受命于天的大動靜出來,簡直易如反掌! 以凡人對天道的敬畏,這一招好過自己說的千言萬語。 崔嫣說:“陛下先前說過‘夢承天諭’,如今祭天謝恩,也是順理成章的事?!?/br> 陳致頻頻點頭:“祭天是好,修壇倒不必。這天臺前朝就大修過一次,平日里也一直有人看護,不過是過個場,不必勞民傷財?!?/br> 崔嫣說:“修葺有很多種,有勞民傷財的修法,也有節省人力的修法,端看陛下想要哪種?” 陳致對他肚子里的壞水頗為佩服,立刻虛心求救。 崔嫣說:“胡思亂想的,多是游手好閑之輩,日夜cao勞的,哪有閑暇想東想西。所以,我想從城中異想天開的人中甄選修壇的人?!?/br> 結合這段日子里,案下不間斷的小動作,他口中異想天開的人不言而喻。 陳致倒覺得挺好,在大錯鑄成之前,先給幾棒子讓他們清醒清醒,不失為一個敲警鐘的辦法,只是這個名單……他旁敲側擊地問了問。 崔嫣道:“讓陛下決定如何?” 陳致理直氣壯地拒絕:“免了,每日上朝的那些人我都認不全?!?/br> “難道陛下不想為認識的那些老臣謀個前程?俗話說,一朝皇帝一朝臣,未來如何,誰又說得準呢?!?/br> 陳致說:“正因為沒人說得準未來,我就更不能隨意介入了?!?/br> 崔嫣說:“介入?陛下還未退位,就已經置身事外了嗎?” 陳致吃了口面,含糊地說:“不是早晚的嗎?” 崔嫣望著他的頭頂,微微笑道:“世事無常,說不定陛下不是陛下了,卻還是住在皇宮里呢?” …… 崔嫣詛咒起人來,實在是惡毒。 陳致恨恨地咬了口面。 吃完面出來,街上的人漸漸散去,對面的錢莊、古玩店開始清算賬目,陳致站在街邊四望,滿滿的人間煙火氣,不如天上云飄飄、霧繚繚那般超凡脫俗,卻親切得叫人安心。 崔嫣看出他眼底的歡喜,主動提議在街上走走。 陳致漫無目的地亂走,走著走著就覺得這地方不對勁了,兩邊又是高門大戶。 崔嫣見他停下腳步,笑了笑道:“年府還在前面,陛下怎么停了?” 陳致說:“我迷路了?!?/br> 崔嫣招來一個黑甲兵,耳語了幾句,才道:“既然來了,就去大理寺卿童芝林家?!?/br> 陳致抱怨:“蹭飯應該飯前啊,現在都吃不下多少東西了?!?/br> 崔嫣聞言,微微一笑。 陳致當時不明白笑容里的含義,直到他被崔嫣抱著飛上人家的屋頂,揭瓦偷窺,才知道吃面還是必要的。 下面的筵席剛剛開始,杯中酒還未空過,主客都吃得十分矜持。 陳致掃著頭頂,認出幾個腦袋瓜子。崔嫣今日提到的瘦子趙淳便在其中,還有光祿寺少卿,一個叫不出名字、但長相奇特的吏部郎中,一個什么將軍……剩下幾個臉生的,想來官職更小。 童芝林說:“我今日依舊是代表章大人坐在這里,還請諸位不要介意。這聚會我們辦了幾次,不知怎的傳了出去,有同僚慕名而投,只是,崔賊手眼通天,保不齊其中就有他的爪牙,安全起見,招新之事還是暫緩。諸位以為如何?” “童大人所言甚是!今日崔賊特意問我與鞏尚書祭天之事,不軌之心昭然若揭??!”趙淳義憤填膺地說。 “可恨陛下貪生怕死,助紂為虐,卻叫我們進退維谷!” 童芝林舉杯:“諸位大人不要生氣,來來來,先飲一杯!” 黃酒下肚,血涌上頭,罵起人來,越發的氣勢洶洶。 一人開口,眾人應和,到后來,儼然是昏君jian賊的聲討大會。 陳致在上面看得冷汗淋漓,難得崔嫣聽得津津有味。 “你……”陳致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崔嫣捂住了嘴巴,未幾,就聽童府的下人報告陰山公到了。 陰山公雖然沒有實權,但郡公的爵位貨真價實,童芝林聞言激動地狂奔相迎,其他人雖然留在屋里,但雀躍的心已經插上翅膀,飛到九霄云外去了,口口聲聲都是陰山公的加入使他們如虎添翼,完全忘了筵席剛開始,童芝林還說過的招新之事暫緩。 沒多久,童芝林就扶著陰山公進了門,其他人恭敬地行禮。 陰山公說:“你這地方,有酒有rou,倒比我家里還舒服些?!?/br> 趙淳又義憤填膺了一把:“崔賊無恥!強占郡公的家產,此人不除,天理不公!” 其他人紛紛附和。 陳致看他們激動的樣子,生怕一個沖動,就要揭竿起義。 好在童芝林理智尚存,等大家發泄夠了,又招呼坐下,開始試探陰山公的來意:“前幾次邀請郡公,都未得回復,何以今日突然大駕光臨,叫我等措手不及?!?/br> 陰山公說:“想吃rou便來了,不歡迎不成?” 童芝林道:“郡公哪里話!郡公想吃rou,要我割rou相贈都可?!?/br> 趙淳冷笑道:“童大人萬不可說此話。要知割rou喂虎可是我們陛下的壯舉呢!” 童芝林忙道:“童某邯鄲學步,貽笑大方了?!?/br> 眾人齊笑。 又吃了會兒酒,童芝林隱晦提起國事,說西南軍勢如破竹,說不準哪一日就要兵臨城下,以崔賊陰狠毒辣的個性,保不齊就要以城中百姓的性命為要挾,不知該如何是好。 陰山公問:“童大人對西南王知道多少?” 童芝林說:“西南王是先帝堂弟,今年三十有八,正值盛年。據說天生神力,能徒手開山,以一敵十,不在話下?!?/br> 陰山公說:“二十年前,西南有三十八支蠻族,十年前,剩下了二十六支,到去年,僅剩十七支,余下的皆被西南王屠戮一空。不僅異族如此,連漢人百姓也常以莫須有的罪名被凌虐至死。這便是童大人口中天生神力的西南王。他日他兵臨城下,崔嫣如何,我尚不知,但西南王會如何,可以預見……這座城怕是要成一座巨墳了!”他邊說邊站起來,“酒足rou飽,老夫告辭。諸位好自為之?!?/br> 他說走就走,壓根不給其他人挽留的機會。 童芝林等人看著他的背影,臉色鐵青,不知誰丟出了第一個杯子,隨即,一個兩個三個……紛紛往門口砸去! 童芝林怒道:“老匹夫,胡說八道!” 趙淳說:“陰山公是鐵桿?;庶h,只怕到了今日也執迷不悟,若是他將我們供了出去,那……” 童芝林道:“諸位放心,我既然請了諸位來,又放了陰山公進來,就絕不會讓他有說出去的機會!” 眾人這才放下心來。 屋檐上的陳致卻提心吊膽了,用手肘撞了撞崔嫣。 崔嫣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陛下果然對陰山公不一般?!?/br> 陳致說:“他送了我一大堆珍品寶物,你呢?” 崔嫣笑嘻嘻地說:“我承諾了要養陛下?!?/br> 明明雙眼清明,說出來的卻像是醉話。陳致小心翼翼地起身,臨走又不甘心,彈了一堆的晦氣到屋里。 崔嫣看見動作,卻看不見晦氣,便問:“你彈了什么?” 陳致冷笑:“鼻屎?!?/br> 崔嫣:“……” 從童府出來,陳致開始猜東西南北的方向。 崔嫣說:“放心,我已經派人保護陰山公了?!?/br> 陳致狐疑地看著他。當初他找黑甲兵假扮流氓找茬陰山公夫人的劣跡還沒翻篇呢。 崔嫣說:“難得他進了童芝林的屋,沒有罵我們幾句?!?/br> 陳致說:“你不是第一次聽他們罵你了吧?” “親耳聽到還是第一次?!贝捩陶f,“其他的,都被記錄在案呢?!?/br> 陳致說:“你準備怎么對付他們?” 崔嫣笑著問:“誰說我要對付他們?” 陳致滿臉不信??纯催@人,每次說話的時候,臉就比平時還要好看些! 崔嫣說:“若是罵我幾句,我就要收拾掉他們,那整個京城能留下來的人屈指可數。你還說過我倒霉催的呢?!?/br> 陳致說:“那是我獨特的祈福儀式?!?/br> 崔嫣點頭:“是啊,我的確受到了祝福?!?/br> 他這么說,陳致就不那么好意思了:“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再幫你祈福啊?!闭f完,一溜煙就跑了。 崔嫣本沒打算追,但看他跑得那么歡快,自己若是不追,顯得對方特別幼稚,想了想,終是顧及他的顏面,笑瞇瞇地追了上去…… 胡鬧得太累,陳致回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也沒注意回了那個屋,反正倒下沒多久就睡著了,等第二天起來,才發現兩人都睡在乾清宮的龍床上。 崔嫣竟然還抱著自己,沒有起床。 陳致研究了一下兩人的姿勢,決定裝睡。 他一閉上眼睛,崔嫣就睜眼看他,輕笑著說:“你睡著了,我親你,算不算乘人之危?” 陳致沒回答,只是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枕頭。 崔嫣忍不住笑出聲:“不鬧你了,快起來吧,一會兒陰山公就要進宮了?!?/br> 陳致睡眼惺忪地側頭看他:“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