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陳致說:“原來你想下車?早說呀,來來來,你先走?!?/br> 姜移一甩衣袍,倒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態,走至門前,正要說話,就聽門房激動地說:“道長可是收了請柬?” 姜移還沒明白情況,陳致已經搶先回答:“是,當然是。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門房說:“請出示請柬?!?/br> 陳致說:“我們出發得匆忙,師父忘了給我們?!?/br> 門房將信將疑,讓他們稍等,立刻進去稟告。 姜移回頭看陳致:“什么請柬?” “天知道,混進去再說?!?/br> “……陛下反應敏捷,叫我自愧不如。怪不得能在天師過得如魚得水?!?/br> “好說好說?!?/br> “陛下想不想過得更如魚得水些?”姜移笑得十分友善。 “不想?!标愔禄氐檬指纱?。 姜移的笑容微垮:“陛下不用回答得這么快。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多一個朋友多幾條門路,總是好的?!?/br> “言之有理?!标愔绿撔那蠼?,“定身術不教,請教姜道長,門路在哪里?” 姜移干脆地回答:“沒有?!?/br> 門房出來請他們時,兩人相距分站在兩頭獅子邊,一個望天,一個望地。 陳致當假皇帝這么久,見過的府邸不知凡幾,與年府一比,皆有所失。楊府霸氣雄偉,失之積累;陰山公華貴豪奢,失之端莊;廖府書香世代,失之氣派。年家底蘊,可見一斑。無怪乎,楊仲舉如日中天時,也要對他們禮讓三分。 兩人被引到偏廳,接待的是個管事嬤嬤。 她招呼兩人坐下:“不知道長從何處來?” 姜移說:“從眾生向往之處來?!?/br> 陳致:“……”雖然這么形容皇宮好像沒錯,但是……青樓也可以對號入座吧。 嬤嬤皺了皺眉,又問:“那道長為何來此?” 姜移說:“奉天……” 陳致輕聲地說了個“定”,一把握住姜移捋胡子的手,硬生生地按回他的腿上,對目光怪異的嬤嬤笑笑道:“奉天之命,為眾生渡苦厄而來?!?/br> 嬤嬤說:“老婦人學識淺薄,請明示?!?/br> 陳致說:“貴府不是送了請柬給我師父嗎?” 嬤嬤說:“事由的確在請柬上道明,只是老婦人記性不好,請貴客提醒一二?!?/br> 陳致只好賭一把,說:“是為了年公子的怪病?!?/br> 嬤嬤面上老皮微抖,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道長稍等,我去回稟主母,再做定奪?!?/br> 陳致感覺要糟,一邊拿出裝晦氣的乾坤袋藏在袖中,一邊解除姜移的定身術。 姜移氣得都有點哆嗦,但理智還是有的,攔住了嬤嬤,道:“我乃崔天師座下姜移,奉命陪同皇帝陛下前來探視年公子。不用懷疑,這位就是皇帝陛下?!?/br> 陳致:“……”哪兒看出人家就懷疑了? 嬤嬤夢游似的告退,沒多久,年家就派了個略施粉黛的美婦人帶著一群小年輕跑來圍觀——拜見陳致。見禮之后,陳致說:“天師聽說年公子中毒,十分關心,特地讓我帶姜道長過來看看?!?/br> 美婦人十動然拒。她說:“犬子癥狀較輕,就不勞煩姜道長了,倒是隔壁的張大人、呂大人狀況不大好,煩勞陛下帶姜道長過去看看?!?/br> “夫人哪里的話,我和年公子可是月下無人、竊竊私語的交情!沒病也要找病看,何況有病,那是不看也得看?!?/br> 年母這招禍水東引在陳致的堅持下,嘩啦啦地流了回來。陳致的想法十分簡單,不管年無瑕的月下之約是虛情還是假意,至少釋放了善意。除陰山公之外,就屬他有拉攏的分量和可能。 年母沒辦法,陳致占了君臣名分,崔嫣占了京城勢力,兩人聯手,說理沒理,動手沒力,就是年家也不敢硬碰。 年母雖然同意了,卻磨蹭得很。一會兒請兩人吃茶吃點心,一會兒說年無瑕未醒,一會兒…… 陳致對同來的黑甲兵說:“回去告訴天師,年夫人盛情難卻,我和姜道長就在這里住下了?!?/br> “陛下?!蹦昴笍姄纹鹦θ?,“算算時間,無瑕也差不多該醒了?!?/br> 陳致端起點心,意猶未盡:“無妨,給我留著。探病回來再吃?!?/br> 年母莫名地懷念起楊仲舉來。 年無瑕的院落外,綠竹成蔭,院落內,梅花成片,猶如一座世外桃源。進了屋,更有蘭香陣陣,正是那日他扶住自己時聞到的香氣。 丫鬟落步無聲,四個接過外衣;四個托盆,服侍他們凈手;兩個舉簾;兩個搬凳……好在訓練有素,進進出出十幾個人,竟也不嫌擁擠。 年無瑕靠坐在床上,形容憔悴,虛弱地拱手:“恕微臣不能起身相迎。雖與陛下僅有數面之緣,但每一次見面,都令微臣激動萬分……” 陳致頭昏腦漲地聽了半天,忍不住打斷道:“不必多禮?!?/br> “陛下能親臨年府,微臣實在是激動萬分……”又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吹捧。 陳致再度打斷:“好說好說?!?/br> “陛下不知,那日微臣見陛下割rou喂虎,心痛以極!若非陰山公在前,微臣不敢掠美,必不讓陛下受此大難,如今看到陛下傷勢無礙,微臣激動萬分……”嘰里咕嚕地檢討自己。 陳致被他“激動”得萬分聽不下去:“咳咳!這位是姜移道長,精通醫理和丹藥之術,你先讓他看看?!?/br> 年無瑕婉拒道:“陛下有難而臣不能相助,心中委實惶恐不安。如今,君臣同難,正合我意?!?/br> “要我下道圣旨嗎?”陳致問。 年無瑕微微皺了皺眉,對這么強勢的陳致有些不習慣:“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臣就卻之不恭了?!?/br> 姜移搭脈、看相,又要求年無瑕吐點口水給他嘗嘗。 這么奇葩的要求,年無瑕和年母當然義正詞嚴地拒絕。 陳致問:“要我下道圣旨讓你們親親嗎?” …… 年無瑕憋屈地吐了口口水在碗里,看著姜移“猥瑣”地伸出手指沾了一下,現在鼻下聞聞,然后放到舌尖舔了下,臉色頗為不好看。 姜移說:“果然是‘一日虛’?!?/br> 年無瑕臉色大變。 陳致看得十分痛快,親切地問:“何謂‘一日虛’?可有診治之法?” 姜移似笑非笑:“是大補之藥。服用之后,虛弱一日,卻抵得上百日養身?!?/br> 這個結果,陳致早有所料。 陰山公都知道戴寶貝赴宴,底蘊深厚如年家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加上年母推推搡搡、磨磨蹭蹭的態度,年無瑕十有八九沒有中招。之所以“臥病在床”,一是不脫離群體,與同僚“有難同當”,二是向崔嫣施壓,三是退居幕后,以免引火燒身。 他大概想不到自己會找上門來,一時慌了手腳,才出此下策,更沒想到被姜移看穿。 年無瑕大驚:“怎會如此?這,這崔天師到底給我們吃了什么?” 陳致冷眼看他做戲,順水推舟道:“崔天師一番好意,你要領情啊?!?/br> 年無瑕面如吃翔,半天才說:“是,多謝陛下教誨?!?/br> 陳致說:“無瑕待我忠心耿耿,不會看不出西南王狼子野心。明日進宮,與天師一道商議退敵之策吧?!?/br> 年無瑕這下是真的虛弱了:“陛下,微臣只是區區的五品官,不宜……” “無瑕那日的雄心壯志呢?”陳致微笑著威脅道,“如此縮頭縮尾,可不像與我月下定謀的那位忠義之臣啊?!?/br> 打死年無瑕都想不到陳致會對崔嫣死心塌地,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落了把柄在他手里,想死的心都有了,實在擠不出笑來,干巴巴地說:“微臣遵命?!?/br> 收拾了年無瑕,陳致神清氣爽地出年府,剛上了馬車,就看到一輛馬車停下,年父率先下車,轉身擺出恭請的姿勢。 陳致認識他這么久,頭一回見他如此畢恭畢敬的模樣,別說自己,就是楊仲舉也沒有享受過這么好的待遇,不由好奇地喚住了車夫,掀簾偷瞄那車里究竟還藏了誰。 須臾,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馬車下,站位恰好背對陳致,看不清楚,但這個背影……眼熟得可怕。 感覺到那人要轉身,陳致手一抖,簾子便落下來,擋住了彼此的視野。 耳畔嗡嗡作鳴,頭昏腦漲,無數個畫面掠過腦海,最后定格在漫天黃沙中——一個男人被擁簇在千軍萬馬間,揮斥八極,當他抬眼,那冷酷、兇殘的目光猶如一頭預備過冬的狼王,所望之處,皆為囊中物。 “陛下!” 姜移一聲吼,將陳致從回憶中震了出來。 陳致心慌意亂地喊了一聲“定”,下意識地將姜移踹了出去。 直到外面亂成一團,他才回過神來。 后半段的回宮路,很安靜。 入了宮,臨下車,鼻青臉腫、沉默不語的姜移突然跳起,摸出一塊皺巴巴的抹布,飛快地塞進陳致的嘴里,然后一陣拳打腳踢。 陳致心中有愧,默默地挨了幾下,見他打個沒完也火了,反身去抓對方的手。 姜移不從,兩人在馬車里廝打開來。 打著打著,陳致的乾坤袋從袖子里掉落出來,被姜移眼疾手快地抓在手里。他忙伸手去搶,兩人抓扯間,袋子開了…… 陳致瞳孔微縮,雙臂生出一股神力,抓著姜移的腰帶,將人提起,重重地砸在乾坤袋的上方,然后自己撲上去,死死地壓??! 崔嫣大老遠地看著馬車劇烈晃動,走近了,還能聽到兩人激烈的喘息聲和悶哼聲,到馬車邊,正要開口,馬車猛烈震動后,驟然靜止了。 仿佛疾風驟雨后的平靜。 黑甲兵見崔嫣面色黑沉,嚇得跪倒在地。 崔嫣等了會兒,見里面始終不出來,一邊將車簾扯下來—— 趴在姜移身上的陳致、趴在陳致身下的姜移,同時抬起頭來。 兩人面紅耳赤、發絲交纏、衣服凌亂的模樣,令人浮想聯翩。 崔嫣微笑道:“兩人相處甚歡啊?!?/br> 陳致覺得過了這么久,晦氣應該都被姜移吸走了,慢條斯理地起來,整了整衣服,然后端莊地下車……撲了狗吃屎。 …… 陳致幽怨地抬頭看崔嫣。 剛才,他明明有機會扶住自己的,但是,他退開了,退、開、了! 陳致飛快地起身,整了整衣服,憤怒還要保持微笑:“天師真是身手矯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