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陳致乖覺地坐起來,準備下車,誰知崔嫣伸出胳膊,竟將他打橫抱起來。陳致下意識地拽住對方的頭發,見他臉色難看,改拽衣襟。 崔嫣咬牙:“放手?!?/br> 陳致說:“我緊張?!?/br> 崔嫣垂眸,微笑著建議:“你可以抱住我的脖子?!?/br> 陳致想了想,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崔嫣頸項上的一撮皮。 …… 崔嫣倏地松手。 陳致“呱呱”落地,正巧摔在石階上,屁股開花。 崔嫣低頭看著扶腰喊痛的陳致,了無誠意地說:“不好意思,我怕癢?!?/br> 陳致一拐一拐地往馬車走:“我要回宮養傷?!?/br> 馬車在崔嫣的示意下,滴溜溜地跑了,留下陳致空虛的招手。 “酒席已經備下,陛下請?!贝捩陶f。 陳致只好轉回來。他還記得自己一拐一拐的設定,走得異常艱辛。 入了宴,高德來、張權兩人都在,還有崔嫣的心腹和被重用的舊臣,陰山公與年無瑕都在。兩人不知道陳致與崔嫣私底下發生的那些事,都自以為不著痕跡地丟了幾個眼色過來。 陳致猜到今日必然是鴻門宴,只能長嘆一口氣,選了菜色最多的那一桌坐下,準備吃個夠本。 誰知屁股剛沾座,就被崔嫣拉了起來。 崔嫣一把摟住他的腰,貼著他的耳垂,親昵地說:“陛下與草民同席?!闭f著,直接拉到了主座,緊貼著自己坐下。 席上諸人神色各異。 張權曖昧地笑道:“那日我就見陛下與三弟同進同出,關系非比尋常,如今看來,竟是一刻不能相離?!?/br> 崔嫣語焉不詳地嘆氣道:“陛下腰、臀有傷,我豈能放心?自然要寸步不離地照應?!?/br> 張權笑得越發放肆:“三弟好功夫!” 崔嫣跟著笑起來。 第14章 月下之謀(四) 陳致披散的長發仿佛佐證了兩人所言不虛。 崔嫣親信看他的目光充滿了輕蔑和不屑,而陳朝舊臣們不是低頭不語,便是假笑著迎合奉承。唯獨當事人氣定神閑,默默地挪過崔嫣面前的筷子,吃起花生來。 “嘎嘣嘎嘣”聲爽脆得崔嫣牙根又癢了。他環住陳致的腰,柔聲道:“陛下覺得如何?” 陳致夾了一顆花生,塞入他嘴里。 崔嫣沒想到他這么配合,愣了愣,突然湊過去說:“陛下親親我?!?/br> 陳致扭頭就用沾了鹽粒、油膩膩的嘴在他白皙光潔的臉蛋兒上啄了一口。啄得動靜有些大,坐在大堂最外側的都聽到了“?!钡囊宦?。親完,他還意猶未盡地看了看崔嫣另半邊臉:“要不要對稱一下?” 崔嫣面無表情地擦了擦“被污染”的面頰:“不用?!?/br> 陳致遺憾地嘆了口氣。像這種美人求輕薄的要求,他最不好意思拒絕了。 張權被兩人的互動撩得心癢,尤其是崔嫣“含情脈脈”地看著陳致時,恨不得推開陳致,以身相代。但這些天,在高德來的耳提面命下,他看清了崔嫣蛇蝎美人的真面目,不敢像往日那般莽撞造次,加上身邊有個崔姣備選,雖心里冒了幾個酸泡,表面卻笑瞇瞇地問:“不知崔小姐幾時出來?再不出來,我可要去閨房里請她了!” 知道崔家兄妹不和的只有姜移、陳致和黑甲兵中的貼身近衛,余人都以為他們兄妹情深,見張權言語輕佻,自是義憤填膺。 崔嫣倒不計較,只差了近侍去催。 未幾,崔姣就坐著輪椅來了。一身上粉下杏的襦裙,透著少女獨有的鮮嫩與青澀,失了神采的眼睛,終日云繚霧繞,反倒如秘境一般,引人探究。 張權坐不住了,上前推開推輪椅的仆人,親自將她放到主座上,又將自己的席位往上挪了挪,桌角挨著桌角,格外親密無間。 余人又各種表情展現了一番。 張權說:“這個……鶯遷仁里、燕賀德鄰!張某恭賀崔小姐開府之喜!” 幾個文臣面露不屑,暗道:叛軍果然粗俗不堪,對著個小姑娘,用的賀詞亦是不倫不類。 崔姣微笑道:“多謝張將軍?!?/br> 張權見佳人展顏,開始沒完沒了地無腦吹。 崔嫣放在桌上的手指輕敲了一下。 坐在旁邊的崔姣原有些不耐煩,聞聲立刻發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對著張權撒嬌道:“張將軍,我眼睛不方便,看不到哥哥送給我的這府邸有多好。你幫我瞧瞧好不好?” 張權說:“這原是陰山公的居所,據說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自然奢華無比。比如說這廳堂,頂梁的雕花是……” 說得有板有眼,差點信了他的邪!這座大宅是陳朝開國皇帝賜下的,原是前朝大貪官的居所。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也是前朝大貪官干的,陰山公一個空有爵位、坐吃祖產、還被楊仲舉忌憚的散官,哪來的門路?開個瘦身醫館給百姓刮脂肪嗎? 陳致看著臉被氣得更大更圓的陰山公,默默地撇嘴。 聽兩人越說越不像話,崔嫣涼涼地打斷:“舍妹日前感染了風寒,連服了幾日的藥,以為好了,誰知才停了一日,看著便有些精神不濟。好在在座都是我的同僚,你若是撐不住,便到后院去歇著?!?/br> 崔姣身體一顫,知道惹惱他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忙賠笑道:“大好日子,meimei豈能掃興?我來之前已經睡了一覺,清醒得很,斷不會再讓哥哥擔心了?!鳖D了頓,又道,“我今日設宴,特地搜羅了幾樣珍玩,請諸位賞鑒?!?/br> 崔嫣似笑非笑地看了陳致一眼:“陛下可要睜大眼睛,好好賞鑒?!?/br> 來了。 陳致暗暗警惕。 過了會兒,便聽到門口一陣咆哮聲,幾個黑甲兵推著一個鐵籠到堂前。一只猛虎鎖在籠中,虎目猙獰,沖著堂中諸人咆哮。 諸人皮rou一緊,除崔家兄妹外,只有張權面色如常,還大笑起來:“此虎腹癟如空囊,怕有幾日未曾進食?!?/br> 崔嫣說:“手下膽小,無人喂虎,委屈了這畜生!” 陳致:“……”不敢喂虎,卻敢推車。這些手下膽小得很別出心裁。 張權哈哈笑道:“這有何難?站在籠外,向里拋rou便是,且看我喂來?!?/br> 崔嫣懶懶地說:“二哥有所不知。這虎有個怪毛病,喂rou的人一定要進籠子,與它面對面投喂。原先倒有一個,前兩日老虎吃得太急,連養虎人一起吃了?!?/br> 張權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么古怪的老虎,夸張的笑容僵在臉上,一屁股坐了回去。 崔嫣問:“堂中何人敢喂虎?” 堂中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崔嫣又說:“喂虎者,我可以答應他一個愿望?!?/br> 依舊無人應答。 崔嫣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酒,緩緩道:“讓我退出京城,也可?!?/br> 這實在是一枚香嫩可口的誘餌。 年無瑕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陳致,目光十分復雜,想為國捐軀,又怕捐軀無用,平白耗損了己方的元氣。 陳致感慨自己的閱讀能力,竟能從微微顫抖的眉頭看出了那么多信息。 “我愿一試!” 陰山公站出來。 崔嫣看了陳致一眼道:“陰山公真是好氣魄!聽聞夫人前幾日在城中受了驚嚇,看來這天子腳下,不甚太平。陰山公還是謹慎為上?!?/br> 陰山公哈哈哈大笑三聲:“在座諸位之中,唯我身肥體寬,皮rou最多。便是那畜生發了狂吃我,一頓半頓的也吃不完。但有半條命,我定爬出來請崔公子踐諾!” 談笑間,將生死置之度外。 與其相比,張權出爾反爾之舉,顯得十分懦弱不堪。 果然,張權臉色不佳。 陳致看夠了諸人的面色,施施然地開口道:“陰山公此言差矣!自古以來,龍爭虎斗。在座諸人,除了崔天師,唯我有喂虎的資格?!?/br> 余人色變。 舊臣色變,是為了陳致將崔嫣推到了“龍”的行列中。 崔嫣手下色變,是因為他將崔嫣也列入了危險之地。 崔嫣冷笑道:“陛下可要想清楚了。畜生無知,可認不出陛下來?!?/br> 陳致站起來,低頭看他:“有刀嗎?” 崔嫣目光如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毫無退縮之意,才腰上解下一把鑲了玉石的匕首,遞給他。 陳致接過刀,在眾人悲壯相送的目光下,走到鐵籠前。 猛虎見人靠近,頓時發出警告聲。 “rou呢?” 有黑甲兵當即送上rou來,不過是巴掌大的一塊,怕是給猛虎塞牙縫都不夠。 陳致將rou丟入籠中,那猛虎果然不聞不問,依舊對外狂吼。 陳致盤膝坐下,拔出匕首,割開褲子,然后神情淡定而真摯地割下了自己一塊大腿rou…… 堂中倒吸氣聲此起彼伏。 諸人有一半人,都過過刀上舔血的日子,殺人、被殺,都司空見慣,卻從未見過有人如此淡定地切割自己身上的rou,就像……在做一道精美的晚宴。 連崔嫣都被震住了。 陳致太淡定了,好似世間事都如日升日落,正常不過。不受利誘,不為名動,江山美人亦無動于衷。他急迫地想要看到對方卸下淡然,驚慌失措的模樣。然而,算計了半日,驚慌失措的仍是自己。 看著陳致將自己的大腿rou丟向猛虎,崔嫣終于忍不住站起來,失態地沖過去抓住了那只沾血的手。 “你……” 一段莫名其妙的話電光火石般地滑過舌尖,卻一句都沒有抓住,就消失了。崔嫣覺得自己震驚之余,有種莫名其妙的無奈感,仿佛早有所料。 陳致努力地維持傷口,生怕不小心痊愈了。 崔嫣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傷口,冷嘲道:“陛下好魄力!竟以身喂虎!” 陳致說:“眾生平等,哪有高低之分?!?/br> 這話由一個皇帝來說,頗有些虛偽,可是有陳致以身喂虎的舉動在前,竟是誰都不敢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