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崔嫣幽幽地嘆息:“我服用妖丹,身體起了變化,被后母請來的道士發現。他原想殺我取丹,反被我所傷,后來就受制于我了。那道士便是姜移?!?/br>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能想象當時的危險。 陳致順勢道:“妖丹畢竟是妖物,還是早早根除為妙啊?!?/br> 崔嫣苦笑道:“我何嘗不想,不然我為何執著于龍氣?!?/br> 第13章 月下之謀(三) 陳致試探道:“那上次有用嗎?” 崔嫣目光溫柔而危險,仿佛看著一只傻乎乎的小白兔不知不覺地走進了自己的狼窩里:“原來你上次渡給我的就是龍氣。陛下不愧是萬民之主,博古通今、無所不知啊?!?/br> 陳致眼皮一抖,知道自己大意了:“好說、好說。其實,其實……是神仙托夢告訴我的。自從知道你需要龍氣才肯做皇帝之后,我就殫精竭慮、搜腸刮肚、日夜祈禱,終于情感動天,一個神仙在夢中告訴我,只要我虔誠祈求,就能召喚出龍氣?!?/br> 崔嫣說:“哦?我從未見過神仙,不知道是什么模樣?與那些寺廟里供奉的像不像?” 陳致說:“像!非常像!和你們結拜時,高德來供奉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本褪嵌嗔藘蓚€黑眼圈。 崔嫣笑了笑:“他還說了什么嗎?” 陳致說:“他還說,這龍氣治標不治本,想要根除,還是要將妖丹取出來。只是取出妖丹后,你元氣大傷,需要大補?!?/br> 他說得字字誠懇,句句肺腑,真是非常的實誠了,可惜崔嫣并不領情,懶懶地將目光調到了窗外。正值伙計送早膳過來,對話便自然而然地暫停。 陳致暗嘆了一口氣。雖然知道崔嫣疑心病重,但重到這等好賴不聽、軟硬不吃的地步,只能說病入膏肓。他倒是想直截了當地把人撲倒,開刀剖腹,取出妖丹,奶一口血……奈何武力渣、渣一切。 兩人默不吭聲地吃著。 崔嫣問:“味道如何?” 陳致說:“好吃?!?/br> 崔嫣道:“好,那我讓他們天天送入宮來?!?/br> 陳致啃包子的手一頓,抬頭道:“我昏庸無能舉世皆知,行為再出格,也只能是刷新下限。你不同,你現在是積攢聲望的時候,要謹言慎行,勿要勞民傷財?!?/br> 崔嫣笑道:“放心,我給足了銀子,權當給店家添筆生意?!?/br> 陳致說:“今日喜歡吃,明日就未必喜歡吃了,不必興師動眾?!?/br> “陛下真是薄情?!贝捩趟菩Ψ切Φ卣f,倒是未再堅持。 忽地,外頭一聲馬嘶,混雜著各種驚叫和咒罵。 “發生了什么事?”崔嫣站起身,很快走到窗邊。 陳致將手中的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手,才抓起兩個包子,到窗邊掃了兩眼。 原本人車川流不息的街道已經被圍觀人群堵住了。 圍觀人群的中央,十幾個臉色不善的痞子截住了一輛馬車,嘴里不干不凈地叫罵著。馬車的車夫起先還坐著反抗,后來被拖到一邊打了一頓,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車廂半天沒有動靜,痞子們按捺不住,一個直接跳上馬車,踹開了車廂。 隨即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尖叫著沖了出來,對著那痞子又踢又打,卻被一把摟住,跳下了馬車。 其他痞子一陣哄笑。 那搶了少女的痞子高聲道:“里頭還有個胖婆娘,老了些,但皮rou白嫩,吹了燈睡覺還得使!” 其他痞子立刻一哄而上,嚇得車廂里連聲尖叫。 過了會兒,那胖婆娘便被拖了出來,果然細皮嫩rou,且穿金戴銀,說不出的富態貴氣。 陳致看下面,崔嫣看陳致,見他半天沒反應,便道:“天子腳下,發生這等惡事,陛下竟面不改色,這份鎮定的功夫直叫我自嘆弗如?!?/br> 陳致委屈。那車夫看似被打,其實一下都沒挨著,就是被蒙汗藥藥昏過去的;那群“痞子”下盤扎實,一看就是練家子,圍車夫、上馬車一氣呵成,顯然訓練有素,又敢在崔嫣眼皮子底下放肆,來歷一目了然;少女和胖夫人的演技倒是渾然天成,看不出真假,但是挽救不了整體崩盤的劇情。 所以,不是他不上鉤,是他扮演假皇帝多年的敬業精神不容許自己跌倒在這么差勁的表演里。 他只好胡說八道:“那幾個痞子有些面熟?!?/br> 崔嫣立即意識到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伎倆,苦心維持一上午的面具幾乎要戴不住。 昨夜對陳致試用痛徹心扉丹無效之后,他思量再三,決定繼續維持表面的和諧。伸手不打笑臉人,至少這樣,陳致不好拒絕他的親近。親近的時間長了,他不信陳致是銅墻鐵壁,一點兒破綻都沒有。 今天這場戲是他安排的。就是看看陳致口口聲聲的太平盛世,到底真心還是假意。 這么快被揭穿是他所料未及,但是,真正的好戲又怎么會只有一臺呢? 崔嫣微笑道:“假戲亦可真做?!?/br> 他的笑容散發著森森冷氣,讓陳致不由自主地退開半步。緊接著又聽到崔嫣說:“適才便覺得婦人眼熟,仔細想了想,好似是陰山公的夫人?!?/br> 陰山公? 陳致腦海里浮現一張圓潤和氣的臉。 楊仲舉在世時,他近距離接見大臣的機會不多,能留下印象的更少。像年無瑕這樣的家世,還是靠臉才刷了個眼熟,但陰山公就不同,他靠“賄賂”。 比如他賄賂黑甲兵的那顆金豆,就是從陰山公送給他的鎮紙上摳下來的。此外還有,美人扇、古董花瓶、玉扳指……不是價值連城的東西,卻年年都有。在很多人眼中,陰山公是鐵桿?;庶h。只是他鐵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扶起皇帝,久而久之,連楊仲舉在內,都當做一場笑話隨他去了。 陳致仔細打量那白白胖胖的婦人,感慨道:“我還是頭一回見陰山公夫人,果然是夫妻相啊?!?/br> 崔嫣:“……”人命關頭的時候,還談什么面相? 他閑閑地提醒:“陛下若是再看下去,陰山公怕要當鰥夫了?!?/br> 陳致說:“好在他生性豁達,應當不會傷心太久。到時候我再送點東西給他……我的私庫還是我的嗎?” 崔嫣咬得牙根都酸了,皮笑rou不笑地說:“陛下如此體恤老臣,干脆捐軀當填房罷!想必陰山公歡喜得很!” 陳致看著崔嫣的臉,想起陰山公的臉,忍不住做了個對比,搖頭道:“美得他!” 眼見著陰山公夫人已經被扮演“痞子”的黑甲兵拖走了,陳致依舊無動于衷,崔嫣氣得關上了窗:“常言天家無情,我猶不信,如今卻是開了眼界?!?/br> 陳致嘆了口氣。 黃天衙的隔壁還有蒼天衙,那是管善惡報應的衙門。誰知道陰山公夫人是否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是還了別人的債,又或者她今日受得苦,來世這群人排著隊要來還。 縱然是神仙,在復雜的天道面前,也只是井底之蛙罷了。 之后,陳致依舊回養心殿住,崔嫣也沒反對。 兩宮靠得雖近,若是不刻意來往,便是天各一方。 陳致躺在榻上,掰著手指數數,發現崔嫣已經五天沒有出現了。昨夜他還貼著隱身符去乾清宮看了一眼,也沒有見到人,問黑甲兵,說是不知道,仿佛忽然之間就消失在了他的人生里。 如果明天還見不到人,自己就得想想辦法了。 可以去看看高德來那兒走走,了解一下目前的局勢。因為結拜三兄弟里,只有高德來是一心一意造反的,其他兩個人完全不務正業! 屁股仍掛在龍椅上的某神仙握著拳:簡直氣死人了。 由于高德來駐扎的營地離皇宮有段距離,太陽剛下山,陳致就“睡”下了。 放好替身像,掖好被子,陳致貼著隱身符,剛爬出窗,就看到一群黑甲兵進屋呼喚自己起床。 替身像再像,也只是個傀儡,黑甲兵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響應。就在他們準備動手推的時候,窗邊輕輕地響起一聲“定”,隨即床帳被扯落…… 陳致爬到被子里躺好,收起替身像,再解除了黑甲兵的定身術。 黑甲兵看到落下來的床帳,愣了下,正要再喊,就見陳致從床帳下鉆了出來,揉著眼睛說:“怎么回事?下雪了?” 黑甲兵說:“崔小姐喬遷,特意請您赴宴?!?/br> “不去?!标愔绿上掠?。 就聽黑甲兵搬出了鑼鼓……咚咚隆咚鏘! …… “去去去去,我去!” 口頭上的屈就不等于精神上的臣服。 陳致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換衣服——每個動作都像是百歲老人的慢動作。好不容易穿好,又披散了頭發,要求黑甲兵給自己編個適宜參加喬遷之喜的隆重發型。 就在黑甲兵面面相覷時,一個輕柔嗓音說:“讓草民服侍陛下吧?!?/br> 陳致霍然扭頭,一臉見鬼似的表情:“你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的?” 姜移道:“就在床帳無緣無故落下來之前?!?/br> 陳致眼珠子飛快地轉了幾圈,揣測對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用了定身術,思索了半天,覺得多半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他剛才說的就不會是床帳,而是定身術了。 稍稍松了口氣,回過神來,姜移已經將頭發梳好了。 “等,等等,你梳得是什么鬼?” 陳致看著銅鏡里模模糊糊的自己,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姜移笑道:“飛天髻,寓意一飛沖天,用來恭賀,再隆重不過了?!?/br> 陳致低頭看找自己搬起來砸腳的石頭,準備丟回去! …… 精心準備了將近半個時辰的陳致,最后披頭散發地赴宴了。 宴無好宴,有事件作證: 憋了半個時辰壞的崔嫣,祭出了痛徹心扉丹; 憋了一夜壞的崔嫣,鬧出了一場痞子調戲陰山公夫人的大戲; 憋了五天壞的崔嫣…… 想想都可怕。 到崔姣新府門口時,陳致有點不想去了。 他捂著肚子,唉唉地叫:“肚子疼,要回皇宮躺躺才能好!” 黑甲兵無動于衷地看著他。 陳致喊得有點累,停下歇息:“我這么煩人,你們不考慮把我丟在路上,由得我自生自滅嗎?” 四周安靜了一會兒,才聽到一個清朗悅耳的聲音似笑非笑地說:“他們怎么敢呢?” 崔嫣披著大氅走下府前的石階,來到馬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