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水被嚇咽下去了。 崔嫣提著人還走得飛快,黑袍幾乎融化在夜色里,陳致不得不小跑著追上去。 沒有走遠,順著走廊拐了個彎就停下來,他正要推門,肩膀被陳致拍了一下:“你幾歲開始長個的?” 崔嫣疑惑地揚眉,雖然不知道提問的原因,但此時的他,對陳致包容度幾近無限大,好聲好氣地回答:“好像十二歲的時候忽然竄了個兒?!?/br> 陳致說:“可能有好心人保佑了你?!?/br> …… 崔嫣好脾氣地笑笑,一扭頭,對著門板的臉色驟冷,抬手推門。 門內絲絲薄霧繚繞,煙火味極濃。 崔嫣將崔姣往邊上一丟,徑自往里走,又推開一道門。 濃煙滾滾涌出,陳致捂著鼻子依舊嗆出了眼淚。依稀記得這座偏殿是楊仲舉在宮里的住所,批奏章晚了就在這里睡一宿。他來過許多次,頭回發現此地能助人升天——快窒息了。 “嘩啦啦……” “啊呀呀!” 潑水聲和呼叫聲同時響起。 須臾,就見一個黃袍道人抖著一身水從里面跳出來,哆哆嗦嗦地說:“天師大大大人安好啊,一別半日,別來無恙啊?!?/br> 崔嫣跟在后面出來,反手關住那煙霧充斥的房門,將外間的窗戶打開通風,點起三盞燭臺,才回過頭看他。 黃袍道人顫抖得更厲害了,陪笑道:“您之前說的‘痛徹心扉丹’已經快煉成了,再給我三天……不,一天時間,我就能成丹?!?/br> 崔嫣皮笑rou不笑地看著他:“若非你曾經告訴我,龍氣能壓制體內的妖丹,你此刻已經粉身碎骨了?!?/br> 黃袍道人“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大人,小小小姐威脅我,我我也是是是被逼無奈啊。而且,為為了保護您,我把丹藥的分量減輕了一半,不然,不然您現在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 話未盡,已經被一腳踢飛,拍在陳致座位的邊上。 陳致嚇了一跳,剛要換個地方坐,就被抱住了大腿。 黃袍道人乞求道:“大大人,給我求求、求求情,我沒有背叛天師大人?!?/br> 崔嫣冷冷地說:“你煉制‘痛徹心扉丹’給他吃,還指望他為你求情么?” 黃袍道人驚愕道:“他就是狗皇帝?” 因為陳致看熱鬧之前,應當“睡在床上”,所以身上穿的是寢衣,在燭光的映照下,“明黃”得不是太明顯。 陳致好心地提醒他:“我姓陳,不姓狗?!?/br> 黃袍道人跪行到崔嫣身側,拎住他的衣擺道:“我給小姐的藥只有半半半個時辰的功效,而且沒沒沒有后遺癥的。大人一定要相信我的赤膽忠心??!” “沒有后遺癥?”崔嫣提起他的衣領,“那為何我吞下了龍氣,妖丹里的妖氣依舊不能完全為我所用?” 黃袍道人愣了下:“不可能啊,書上說,天子龍氣能潤化萬物,這這,這應當是煉化妖丹的上補之物??!除非……”他目光偷偷地瞄向身后的陳致。 崔嫣將他往地上一丟:“不管是何原因,你都要速速解決!這是你將功補過的最后機會,如若不然……” 他抓起崔姣的手,硬生生地掰斷:“當如此手?!?/br> 黃袍道人嚇得磕頭不止。 旁觀的陳致:“……”發現崔嫣的又一個壞習慣,威脅人的時候,逮啥毀啥……嗚嗚嗚,他可憐的曇花啊。 第7章 亡國之君(七) 崔嫣抓著崔姣出門,陳致默默地跟在后面。 兩人在黑夜走了一段,到寢殿門口,崔嫣停下了腳步:“我還有事,你先睡吧?!?/br> 陳致含蓄地說:“能不能換一種說法?!?/br> 崔嫣輕笑一聲:“等我回來?!?/br> 陳致:“……” 崔嫣走了一步,又回過頭來。屋里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白皙秀氣的面龐上,眉下雙目如汲秋井,碧汪汪得蕩漾漣漪,一圈將人繞進去。 陳致喉嚨微微發干,出門前的一大口水仿佛在胃里沸騰。 崔嫣嫣然一笑:“‘痛徹心扉丹’是姜移自作主張,我怎么會舍得。夜間風涼,早點睡吧?!碧鹗?,似要撫摸陳致的臉頰,被躲開也不介意,依舊笑瞇瞇地走了。 …… 以為他聽不出“痛徹心扉丹”其實是恩威并施的一種手段嗎? 只是,崔嫣吞了龍氣后變化太大太古怪,讓人吃不消,看來皆無渡來的這口龍氣好像有很奇怪的副作用,陳致決定明天再去算賬。 崔嫣凌晨才回來。 陳致躺在床上,聽到他進來,還幫自己掖了掖被子——給被子壓了條褶子。 等他轉身,陳致眼睛忍不住瞇了條細縫,望向那離開的背影。 仿佛接收到目光,崔嫣又回看了一眼,不等有反應,就輕笑一聲走了。 陳致:“……”仿佛得了笑笑病。 回到榻上,崔嫣笑容收斂,閉目躺下,腦袋還回繞著與姜移適才的話。 “我給小姐的藥只能暫時激發妖氣,事后絕無妨礙,我以性命發誓!倒是陳皇帝的龍氣出現得十分蹊蹺,怕是有詐?!?/br> “龍氣亦有詐?”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即便是假皇帝,常年在皇宮中行走,總有機會接觸一些稀世寶物。以我之見,還是用‘痛徹心扉丹’,劇痛之下,必有真言?!?/br> “你曾說過,只要當了皇帝,哪怕是一天,也有龍氣匯聚。那我便等他龍氣再度匯聚?!?/br> 陳致臨危相救,的確在崔嫣心中激起了半點漣漪,卻也僅止于此。他生性多疑多變,自然不會為這一點兒漣漪就對人推心置腹,如今的百般溫柔也是為了松懈對方心防罷了。如姜移所言,對陳致突如其來的龍氣,他也心存懷疑。尤其是,這龍氣與書上所寫的效果相異。 但是,自殿上一刀,陳致全然無懼后,他便知道對方的弱點并不是貪生怕死,姜移推崇的“痛徹心扉丹”效果怕是有限,故而另辟蹊徑。 蛇打七寸,對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他最在乎的事情下手。 次日。 陳致賴了半日床才起來,崔嫣早已洗漱妥當,取了早膳,坐在桌邊等他,見他出來,立刻擺上出了溫柔的笑容。 陳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今天沒事做嗎?” 崔嫣說:“有事,但等你一起?!?/br> 陳致拿包子的手一頓:“等我一起?” 崔嫣微笑道:“我若善待江山與百姓,也是為你,自然要你在旁見證?!?/br> 陳致暗喜,面上不動聲色:“那我一會兒就寫禪位詔書給你?!苯詿o其他的不靠譜,但那句“穩住”,還是相當精準的。他告訴自己,不管崔嫣笑得多瘆人,自己都要穩??!穩??!穩??! “此事不急,”崔嫣比他更穩,笑瞇瞇地舀了碗豆花給他,“待隱患摘除后再議也不遲?!?/br> 待兩人用過早膳,崔嫣便帶陳致去了議政殿。 陳致以前也經常來——給楊仲舉寫好的圣旨蓋個璽,雖說旁人也能干這事兒,但沒有陳致干得效果好。楊仲舉的意圖十分簡單:你看,我干得這些壞事皇帝都知道呢。以后別說我一手遮天,是皇帝視而不見罷了。 陳致以前恨得牙癢癢。為了這么個幼稚的理由讓他來回跑,也太累人了。 崔嫣掀簾,陳致大搖大擺地往里進,殿內各人都投來驚訝的目光。 幾個陳朝舊臣下意識地想要行禮,站起來才看到緊隨在后的崔嫣,頓時脖子一緊,覺得自己的項上人頭即將“不翼而飛”。 陳致佯作害怕地退后半步:“前天還沒罵夠啊?!?/br> 老臣們借機訕訕地坐下。 崔嫣立刻側頭說:“你若不喜歡,我請他們出去可好?” 老臣們又緊張起來。 陳致搖頭說:“不好不好。他們雖然不喜歡我,卻對你有用?!?/br> 崔嫣微笑道:“你待我真好?!?/br> 陳致不動聲色地抖了抖雞皮疙瘩,干笑道:“你好我才好?!?/br> 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嚇呆了一殿的人。 好在落座之后,崔嫣就恢復了正常,讓各人按部就班地匯報。 陳致看似意興闌珊,耳朵卻豎得筆直,聽到城中有糧商哄抬價格時,眉毛微微抖了抖。 一直觀察的崔嫣立刻說:“不是張貼了告示,叫他們不許生事嗎?哪些糧商如此大膽?” 匯報的是他手下的一名軍師,聞言忙道:“有的是以前的皇商,有的是城中世家貴族自己開的店鋪?!?/br> 崔嫣沉吟不語。 忐忑的舊臣們悄悄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站起來說:“我愿請纓,去各家游說?!?/br> 崔嫣看陳致:“陛下以為如何?” 竟然還叫“陛下”? 其他人再度受到驚嚇。 陳致說:“游說費時。不如以官府的名義去各家征收糧食,賬嘛就先賒著?!?/br> 說得好聽,這不就是搶嗎? 那個請纓游說的舊臣說:“只怕惹人非議?!?/br> 崔嫣力挺陳致:“既敢起事,何懼非議?!?/br> 陳致擺手:“就以官府的名義,那些世家貴族若是不服,找我便是。唉,不如我下道圣旨吧?!彼扉T熟路地翻出一沓圣旨。楊仲舉有時一天下十道圣旨,方便起見,干脆都收在柜子里。 舊臣們原以為歸降以來,自己可算鞠躬盡瘁,今日與皇帝一比,才知道還很渺小。 崔嫣見陳致干脆利落地寫好了圣旨,笑得越發甜:“你這樣為我,叫我怎么報答你好呢?” 陳致義正辭嚴:“當個好皇帝,善待天下?!?/br> 舊臣們眼淚都要流下來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沒趕上皇帝正常的好時候??! 又聽了些瑣事,崔嫣就帶著陳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