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宋琬有些無奈,指著在外面被窩的雪寶道,“他這樣會掉下去的?!?/br> 孟階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我也會掉下去的?!?/br> 宋琬聞言仰頭看向他,“你害不害臊,和你兒子還爭風吃醋……”她咧著嘴角,慢慢的笑出了聲,“那既然這樣,我把雪寶抱給秋蕓?!?/br> 孟階沒有說話,卻起身叫了秋蕓進來。 宋琬還是頭一次和雪寶分開睡,不免有些擔心。她探著身子望著秋蕓抱雪寶出去,一臉的不舍,孟階只好親自動手將宋琬抱到被窩里。 屋子里燒著地龍,又籠了兩盆爐火,蒸的臉頰泛著粉意。孟階摟的她很緊,有點喘不過來氣。 宋琬便掙了兩下,鉆出被窩。孟階只穿著一件里衣,系的松松的,能看到他左胸前猙獰的傷疤。宋琬伸出小手覆上去,小聲的道,“朝里是不是有什么動靜,我瞧你這幾天都回來的很晚?!?/br> 眼瞧著就到了年下,永隆帝只怕撐不了多長時間了。謝光蠢蠢欲動,清流派也不是易糾纏的,孟階夾在中間,只怕很難做。 孟階低頭看了宋琬一眼,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將頭埋進她的脖頸。宋琬整日里和雪寶睡在一起,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孟階忍不住親了親她耳垂上的那一顆紅痣。 兩人許久都沒有這么親密過了,宋琬極是怕癢,縮著脖子躲進孟階懷里。衣料薄薄的,她能感覺到孟階身上炙熱的燙,便含笑道,“你身上和火爐一樣?!?/br> 孟階微微扯了扯嘴角,將她冰涼的腳丫捉到自己懷里,“琬琬,我做什么你都是相信我的,對不對?” 他的聲音很低,宋琬愣了一下,伸出兩只胳膊纏住孟階的脖頸,“自從我嫁給你那一日,咱們兩個就永遠的綁在了一起,不是嗎?”她貼在孟階的左耳上,說的很是鄭重,“孟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br> 哪怕你要做jian臣,也沒有關系。 宋琬朝孟階眨眼,極是俏皮,“孟大人,你不相信你的枕邊人嗎?” 孟階盯著宋琬清澈的眼眸,嘴角微揚。他笑了一聲,突然一個翻身將宋琬壓在身下,“……琬琬,我們再生一個吧?!?/br> 他笑看著身下怔愣的人兒,覆唇上去。宋琬稍稍回過神來,就感覺到一個炙熱的唇壓在了她的唇上。 孟階身上很燙,宋琬小心的回應了他一下,伸出兩個手指頭。 “什么意思?”孟階看到她晃手指頭,挑眉問。 “我要兩個月的時間調養身子?!币簿褪钦f直到過年,他都不能碰她,宋琬自己都覺著十分的殘忍。 懷雪寶的時候,孟階就一直忍著忍著,好不容易得她同意了,也是草草了事。宋琬看著孟階黑下去的臉,忍住笑道,“我就快出月子了。孟大人,你就再忍一個月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時值隆冬, 滴水成冰, 西苑蓬萊閣里卻溫暖如春。 天陰沉沉的, 還飄著雪花,身穿緋色仙鶴補子服的謝光匆匆進了大殿。永隆帝李驄臥榻而眠, 地板上鋪著厚厚的毛氈, 謝光將腳步放的極輕,李驄還是聽到聲音睜開了眼睛。 “皇上?!毙l圳手執拂塵,輕輕的道。 久病之人, 氣血明顯不足。在蓬萊閣養了兩個多月,李驄的精神看起來比剛來時好了許多, 只是人卻逐漸消瘦了下去,眼窩深陷。 他扭頭看向俯身拱手的謝光, 慢慢的抬起了手, “謝愛卿有什么事嗎?”衛圳攙著他坐了起來,又拿了引枕墊在他身后。 謝光看到李驄臉色灰白,不由得蹙了蹙眉。他斂了斂眸子,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雙手奉到李驄面前,“皇上, 這是臣從郭頌家里搜出來的, 有關國家大事, 臣不敢妄議,還請皇上裁決?!?/br> 李驄自從住到西苑來,就將朝廷里的大小事務放手交給了謝光,自己卻是一概不管了。 衛圳看李驄點了點頭, 才讀了一遍信箋里的內容。信讀到一半,李驄的臉色就慢慢沉了下去,還沒等衛圳讀完,他便瞇著眸子道,“謝愛卿,這當真是夏愛卿的字跡?” 謝光一臉沉重,“臣當初看到時也很震驚,夏次輔袒護郭頌便就罷了,沒想到竟還……參與了通敵,實在是可恨。臣與他同朝為官二十多載,他的字跡臣是不會認錯的?!?/br> 謝光一面說著一面悄悄地使了個眼色,衛圳會意,便將信箋捧給李驄看。 白色的宣紙被打濕了一角,字跡雖模糊,卻能看出筋骨。李驄臉色大變,咬著牙道,“把他帶來,朕要親自問他?!?/br> 衛圳說了聲‘是’,便要出去叫人。李驄攥著的手掌微微顫抖著,額頭上有汗意沁出。衛圳剛打起簾籠,就聽床上的人又道,“等會子再傳他,你先把孟階叫來?!?/br> 孟階從都察院里匆匆趕來,雪已經下了一指之厚。謝光的攆轎早就出了西苑,在東西道上時兩人擦肩而過,誰都沒有停,似乎是心照不宣一般。 巳正三刻,東廠的人就查封了夏府。除了抄出黃金萬兩,田莊千畝之外,還有兩封信。信紙已經泛黃,上面的字跡卻清晰可見,李驄看了大怒,竟生生吐了一口血,暈死過去。 夏冕被下了昭獄,廷杖一百。圣旨下達之后,朝堂里一片嘩然。清流派群龍無首,趙熙之竟領著一眾文官伏於左順門前,撼門大哭。李驄聽了更是怒火中燒,再次下令將求情的眾官員廷杖。 孟階站在崇樓上,能清晰的聽到一聲聲哀嚎。鮮紅的血在潔白的雪地上極是刺眼,孟階斂了斂眸子,低聲罵了一句‘愚蠢’。 “我說怎么都找不到孟大人,原來你在這里?!敝x光言笑晏晏的走過來,低眸掃了一眼左順門前的眾人,慢悠悠的道,“孟大人,可有什么感想?” 孟階在外面站了多時,披著的玄青色的鶴氅上已經落滿了雪。他微微俯身拱手道,“不識時務,確實該打?!?/br> “有意思?!敝x光瞇了瞇眼,笑了一聲,“孟大人直言直語,倒是很合我的性子。怪不得工部左侍郎大人看了你的青詞之后,頗為大贊?!?/br> 謝嚴上月剛升任了工部左侍郎。 孟階聞言卻是淡淡一笑,“是大人謬贊?!彼槐安豢?,竟十分從容。 謝光忍不住多瞧了孟階一眼,不免多了一些賞識之意。他頓了一頓,才道,“你和皇上都說了些什么?” 衛圳是謝光的人,孟階是知道的。他笑了笑道,“首輔大人不都知道了嗎,難道還要下官再復述一遍?” 謝光失笑,用手點了點孟階,便轉了話音,“我聽說你夫人早產,現下可還好?” 氣氛一時倒十分融洽,孟階點了點頭道,“并無大礙,就是冷風侵襲了身子,怕是得調養幾日?!?/br> 東廠失手的事傳到謝光耳中,他倒沒有多驚奇。陸芮和唐照的人豈是那么容易甩開的,只是沒想到半路會碰到宋琬。 謝光也懷疑過孟階,派人打聽了一番回來,倒打消了這個念頭。別人也許不信,但他謝光卻是信的。 孟階不會拿宋琬冒險。 衛圳的人過來傳話時,黃氏也在一旁,她聽說宋琬在雪地里產下一子,憂心的道,“這女子生產本就是過了一趟鬼門關,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樣呢?” 謝光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將近二十年,卻只有正妻黃氏一人。他和黃氏的感情一向很好,倒把這話放在了心上。 雪下的很大,孟階和謝光一同走過左順門。趴在雪地上挨打的眾官員看到孟階,都憤而起身撲過來,兩人面不改色,看著錦衣衛校尉將他們拘起來。 趙熙之被打的最重,下身已是模糊一片,他掙扎著爬過來,怒狠狠的看著孟階,罵道,“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枉老師這般提拔于你,你竟然忘恩負義,和這個狗賊攪合在一起陷害老師……” 孟階看到謝光的臉色越來越青,他斂了斂眸子,慢慢走到趙熙之面前蹲下。趙熙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子顫了一下,又憤怒的對著孟階啐了一口。 孟階躲避不及,正好啐到了他臉上。場面一時沉寂了下來。 “大人……”后面立即有官員遞過來一張綢巾。 孟階卻沒有接,他低頭掃了一眼趙熙之指著他的左手,慢慢抬起白底黑幫的皂靴捻了上去。不等趙熙之叫出聲,孟階又捏住他的下頜,眸中戾氣極重,“趙大人,我念在昔日同門的情分上告誡你一聲。好自為之!”他的聲音很輕,卻讓人不寒而栗。 孟階的力氣很大,趙熙之根本說不出話來,他臉色憋的通紅,眼里的憤怒漸漸變成了恐懼。孟階這才放開了他,接過綢巾,將啐在臉上的唾沫擦去。 謝光冷眼看著這一切,扯了扯嘴角和孟階道,“孟大人,咱們走吧?!?/br> 風吹得緊,眾人這才回過了神,目送著二人遠去。 “我的手……”趙熙之痛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他看著孟階的背影,咬著牙最終沒有再喊出來聲。 —— 天氣冷,花房里也燒了地龍。有一盆墨蘭很是喜人,夜里面結了兩朵花苞,喜兒便將它抱到了套間暖閣里。臨窗大炕旁邊放了一個紫檀木流式高幾,宋琬用過早膳,就拿了銀剪子給它修剪枝葉。 寇家趕在進臘月前下了聘禮,自那之后,明月就被宋琬趕去繡嫁衣,屋里的事倒都是喜兒忙來忙去。宋琬見她行事妥當,便將她升了一等大丫頭。 寇家一共送來了一千兩銀子的聘金和五十擔子的聘禮,宋琬用不著這些,便準備讓明月將這些都帶回去?,F如今明月已是宋家名下的女兒,她出嫁宋家是要出一份嫁妝的。 雖說寇懷很是中意明月,但他家里的人定有說閑話的。宋琬不想虧著明月,便又給她添了一千兩銀子和五十擔的嫁妝。 明月嫁過去是要做當家主母的,還得有使喚的丫頭和陪房。宋琬便在劉保善新買來的小丫頭里挑了四個模樣周正的,放給老嬤嬤們教養了一段時間,又挑了一個二等丫頭名喚香蓮的和陪房倪東家的記在了明月名下。 日子就定在明年七月,宋琬算了算正好不在國孝期間,便讓尤信開始著手寫喜帖送親戚朋友。 眼瞧著就到了年下,宋琬終于在臘八這一日出了月子。她一個月沒洗澡沒洗頭,身上的奶香味都有些變了質,迫不及待的洗了一回熱水澡,方覺著渾身上下都舒坦了。 雪寶清曉醒來吃了一回奶又睡了過去,宋琬側著身子看了他一會,忽然想起了什么,讓喜兒將衣柜里的紅木匣抱了出來。紅木匣里裝的都是旁人送的金質銀質的手鐲和項鏈,足足有三四十件。 宋琬一一拿出來細看了一番,最后挑了一對祥云帶鈴鐺的銀手鐲給雪寶帶上。她的動作極輕,雪寶還是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張著小嘴打了個呵欠。 他小小的身子吃的圓滾滾的,雪白的胳膊像一節一節的蓮藕。宋琬俯身逗弄了他一會,他就睜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好奇的盯著宋琬看,仿佛知道娘親在逗他,嘴角還微微上翹。 簾籠被打起,吹進來一股冷風。宋琬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見是孟階,便笑著起身。 鶴氅上還落著雪,宋琬幫他解下來遞給喜兒。孟階的手很冷,宋琬觸到不免蹙了蹙眉,“怎么這么冰,我去拿湯婆子給你抱著?!?/br> “琬琬?!泵想A突然抓住轉身的宋琬,將她扯到自己懷里,他聲音低沉,“我要你給我暖?!睉袘械?,卻富有磁性。 “好吧,好吧?!彼午肫鹱约好看味紝⒈鶝龅哪_蹬在他身上,便只好為難的道,“那你放我胳膊下面暖?!?/br> 孟階搖了搖頭,卻笑著抬手放在了她脖子里。宋琬忍不住緊縮脖子,兩條細眉也皺成了一塊,孟階看著她便笑出了聲,眉間的疲憊也化開了一些,“你午膳可吃了?” “沒有?!彼午u頭,“要不你陪我用過午膳再去都察院?” 孟階應了一聲,卻說,“不去都察院了,去內閣?!?/br>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二日一早, 永隆帝的圣旨便下來了, 擢孟階為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兼任東閣大學士。 衛圳親自帶著人送來了兩擔子表禮, 他穿著緋色的蟒袍,腰間系著玉帶, 眉眼里帶著笑意, 看上去很是慈和。 宋琬于他行了一禮,便不再多言,站在孟階身后, 聽他們二人說話。 “孟大人,皇上看重你, 可不要讓他失望喲?!毙l圳捏著嗓子,聲音尖細。 宋琬看著他, 一時間眼神復雜。衛圳為虎作倀、作惡多端, 可她被李崇庸打入冷宮后,竟是多虧了他在其中周旋。宣靖四年,衛圳被奪去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身份,暴斃在家中。不用說,這是李崇庸搗的鬼。 她在坤寧宮時, 平常和衛圳也沒有多少往來。宋琬不知道, 衛圳為何在她落難后伸出援手。如果說可憐她是謝光手下的一枚棋子, 可當時的他也是自身難保。 等衛圳走后,孟階才牽著宋琬進了東次間里問她,“我瞧著你老是盯著衛圳看,可是有哪里不對?” 宋琬便老實和孟階說了, “你說他當時為何要幫我?” 孟階卻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只怕他當時幫你不是初心,是有人要他這么做的?!?/br> “誰會幫我一個廢妃?”宋琬聽孟階話里有話,低眸想了想,指著他道,“不會是你吧?!” 孟階便點頭,“倒有這個可能?!?/br> 當時的她不明白,現在追究起來也沒有什么意義。前世是前世,這一世沒有發生的事情她還是不要多念著了。 下午的時候,孟階從內閣出來,去了一趟昭獄。行刑就在明日,他和夏冕師生一場,還是要見上一面的。說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呢。 入了冬,天氣就沒有好過幾日。天總是陰沉沉的,孟階從攆轎里出來,就有雪花飄了下來。 “不必了?!倍辉诤竺鎿纹鹎嘤蛡?,卻見孟階和他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