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閉目塞聽說的是人,可不是地,”林曲若有所指地說著,將手中白字盡數扔進棋簍里,“你輸了?!?/br> 雖然精通奇門遁甲、五行八卦,林信于下棋之道上卻不甚了了。遇上林曲這種高手,便只有投子認輸的份。 “嘖,再來再來?!绷中挪环?,撿了棋子重新開盤。 這一次,林曲一改先前中規中矩的棋風,開始天馬行空胡亂擺,左一顆右一顆,完全沒有章法。林信看得一頭霧水,心道這堂兄莫不是鄙夷他的棋技,開始胡下了? “你師從朱亦蕭,要贏我并不難,只是你性子太急,凡事頂多看三步?!绷智f著,突然落下一子。原本如鳥糞般東丟西落的白子,忽然連成了片,懶散如醉漢頹臥的局面瞬間鋒芒畢露,步步殺招。 林信一驚,方才還是一片大好河山,此時再看過去,已然社稷崩卒沒有了翻盤的可能。 林曲端起杯盞,緩緩喝了口茶,笑盈盈地看著他。 “不玩了,不玩了!”林信把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盤上,對于林疏靜借著下棋試探他性子的事有些著惱,“言歸正傳,溫石蘭要是找上門來,你待如何?” “你覺得如何是好?”林曲對于割鹿侯兇巴巴的表情毫不在意,抬手讓下人撤了棋盤,端給他一碟桃花酥。 “自然是不應了,你是晚輩,他本就不該尋你比劍?!绷中拍槠鹨粔K點心,蹙眉看著把他當孩子哄的林曲。 “父親,已經應下了?!绷智⑽u頭,早在溫石蘭前往北域的時候,戰帖便送到了踏雪廬。 林信豁然起身,恨不得抓住林曲的衣領給他一拳,早就應了,還這么半天廢話,“他連我都贏不了,還跟溫石蘭打?你們林家,真是沒救了?!?/br> 這些老頑固,全都跟沈歧睿一個德行,明知道打不過,還要應戰。想來朱顏改那邊也收到了戰帖,結果根本就不用想,自家師伯那個臭脾氣,定然已經擺好陣勢準備把溫石蘭打成狗了。 林曲垂目,緩緩將林信摔到桌面上的糕點撿起來,扔到果殼盤里,“溫石蘭手上,有你爹的骨灰?!?/br> 林信倏然僵住了。 上比劍臺,乃是生死不論的比試,定然都是有目的。毫無疑問,林爭寒的骨灰,便是林葉丹應下比劍的原因。 桃花林的盡頭,落櫻滿地的水榭上,林葉丹正端著一碗尺腥草茶,猶豫再三。 “魂力還未恢復?”隔著老遠就聞到了那熟悉的尿臊味,林信便在水榭前停下了腳步。 尺腥草能溫補神魂,蓄養魂力?;炅εc魂是兩碼事,若把魂比作茶葉,那魂力就是茶葉泡出的茶水。茶水被拿走了還能再補回來,茶葉被拿走了便會殘缺。 “你還有臉說,吸魂力這等邪術,是誰教你的?”林葉丹將尺腥草一飲而盡,橫眉冷目地瞪著林信。 看著這樣的林葉丹,林信突然不想說話了,轉身就走。氣得林葉丹摔了手中的杯盞。 林信在東域賴著不走了,要林曲教他浮水摸魚。好脾氣的青國公,當真挽起褲腿拉著他下水,摸泥鰍、捉小魚、掏鳥蛋,只字不提怎么應對溫石蘭。 那日扒著船頭跟他打招呼的小少年,好奇地看著笨手笨腳的林信,“你小時候,兄長沒教過你嗎?”在林家,這些技能,幼年時就該由兄長教的。 “關你什么事?”林信撇嘴,順手偷走了小少年筐里的一條泥鰍。 三日之后,溫石蘭出現在了桃花盛開的踏雪廬。 “家父傷勢未愈,怕是不能應戰。我們漢人講究父債子還,便由曲來討教尊者的高招?!绷智脰|域的繁文縟節招待溫石蘭,聽得那北漠漢子直皺眉頭。 林葉丹也不知怎么被自家兒子說服了,竟當真沒有出來應戰。 “你不是我的對手?!睖厥m將斬狼大刀重新背回背上。 “晚輩自然不是您的對手,蓋因您積累了幾十年的靈力,而我剛剛及冠。若要比試,還請前輩卸下鹿璃,我們只比劍術,不比靈力,如何?論劍術,晚輩自認不輸任何人,包括,草原上的天狼星?!绷智菩Ψ切Φ貜澲一ㄑ?,唇角卻并無笑意。 草原上的天狼星,乃是溫石蘭在北漠的諢號。大庸沒什么人知道,沒料想林曲竟然張口就來。 溫石蘭聽到這話,頓時來了興致,“好!” “且慢!不用鹿璃,我來跟你比!”林信不知從哪里跳出來,擋在了林曲面前,“若是我贏了,除了交出骨灰,你還得回答我一個問題?!?/br> 看到林信這張臉,溫石蘭眸色驟變,“與你何干?” “我也是林家人?!绷中彭旈_旸谷劍,咔噠一聲卸了劍柄上的鹿璃。 林曲驚訝地看了看林信,很快回過神來,笑道:“不必,若是我贏了,也讓他回答你問題?!闭f罷,足尖輕點,一躍跳上了比劍臺,將劍柄上的鹿璃扔掉,請溫石蘭上臺。 溫石蘭倒也爽利,“當當當”卸掉了七顆鹿璃,翻身跳上去,震得那木臺晃了三晃。 林信暗自著急,也不知林曲這貨哪里來的自信。即便前世后期,天下頂尖高手的名單上,也沒有林疏靜的大名。就憑這平平的資質,如何敵得過天下前三的溫石蘭? “嗡——”沒有鹿璃的靈劍,竟發出了一聲嗡鳴,林曲劍尖指地,輕施一禮,驟然出手。 “叮叮?!被鸸怆娛g,兩人已經拆解了上百招,幾乎看不清動作。林曲手中的劍,像是活的一般,在他掌心、周身來回翻轉。一招一式,精妙無比,毫無破綻,將沒有鹿璃的靈劍,用出了鹿璃激發時的狀態。 林信緩緩放開了捏著旸谷的手。若是不論靈力,只論劍法,沈樓也不是林曲的對手。 一直山水不顯的林疏靜,竟是不次于沈樓的天縱奇才! 他只是性子淡漠,不喜歡張揚,往年的閑池圍獵都不參加,參加了也是隨意而為,不爭不搶,以至于世人都看輕了他。 第72章 國祚(一) 躍動的刀光劍影戛然停止, 罡風卷起的桃花瓣紛紛揚揚落下來。大刀停在了林曲的額前, 長劍抵在了溫石蘭的脖頸上。 平手。 兩人同時撤開,林曲微微地笑:“承讓。既為平手,不若我們交換賭注,前輩要的千年鮫珠在此,還請前輩將叔父的骨灰交還?!?/br> 說著, 微微抬手, 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錦盒。單指推開, 盒子里放著一顆晶瑩剔透靈光流轉的鮫珠。 鮫珠傳說乃是深海鮫人泣淚而成的珍珠, 其實是一種海中靈蚌所生的珠子, 可以入藥,也可做首飾。千年鮫珠是極為罕見的,有一些特殊的功用。 溫石蘭看著那顆珠子,毫不猶豫地拿出了林爭寒的骨灰。那是一個小小的白瓷罐, 用艷紅的塞子蓋著,又用紅繩綁了個結實, 一看就是朱星離的手筆。除了他, 沒人會往骨灰罐上綁紅繩。 著實是林爭寒的骨灰無異了。 兩人同時將手中的東西擲向對方,在骨灰壇即將觸到林曲指尖的時候, 林信驟然出手,用劍尖將親爹的骨灰壇給挑了出去。 白色的瓷壇飛上天,貼在壇底的噬靈符咒飄飄搖搖地掉了下來。 林曲一躍而起,將骨灰穩穩接到手中。林信則一劍穿透那符咒中間不停轉動的眼珠子,狠狠地釘在了地上。 “什么草原上的天狼星, 我看是草原上的瘋狗!”林信彈指燒了地上的噬靈,言語中盡是鄙夷。 溫石蘭對于噬靈失敗并沒有什么表示,轉身欲走。 “且慢?!绷智鷮⒐腔夜薹€穩地放在石桌上。話音剛落,十幾名身著青衣的林家子弟御劍而來,將溫石蘭牢牢圍在中間。 溫石蘭將七顆鹿璃重新安放回刀背上,橫刀看向人群后方的林曲:“你欲何為?”縱使他靈力再強,也敵不過十幾名林家高手。 “前輩用這等下作手段,委實有辱宗師名號。禮尚往來,還請前輩將身上所有的咒符交出來。再回答舍弟一個問題?!绷智噶酥副涣中艧苫业氖伸`。 你不仁,我不義,就是仗著人多欺負你。所有的林家人皆激發了鹿璃,劍氣繚繞周身,以防溫石蘭爆起殺人。 溫石蘭沉吟片刻,摘下腰間的黑色牛角,看向林信,“你想問什么?” “這東西,是誰做出來的,可有解?”林信連著說,欺負蠻人對漢語不甚了解,兩個問題合成一個。 “大巫,無解?!睖厥m將牛角扔過來。 林曲沒有接,任由那東西掉在了地上。林家高手依然圍著溫石蘭,林信提著旸谷走過來,“兄長,今日便將此人留下吧?!?/br> 溫石蘭乃是北漠第一高手,同時還是手握軍權的斬狼將軍。捉住溫石蘭,給他喂噬靈,讓蠻人也嘗嘗失去靈力的痛苦,還能用他跟烏洛蘭賀若換好處。 不愿多事的林曲,驟然聽到這般無恥的提議,不知該作何反應。 溫石蘭冷哼一聲,激發了斬狼刀上的鹿璃,一顆,兩顆……五顆,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是草原上的狼,只能殺死,不能捕捉。 第六顆鹿璃亮起,濃稠的靈力逸散開來,身后的清淺流水都開始不安地震顫,泛起一圈一圈的漣漪。鹿璃亮到七顆,可劈山斬石橫掃千軍,同時靈脈爆裂同歸于盡。 “說笑而已,”林曲及時制止了溫石蘭,做了個請的手勢,“前輩,后會有期?!?/br> 林家的高手齊齊退后,讓開了出路。 溫石蘭收起周身鼓蕩的靈力,斬狼上的鹿璃也漸漸黯淡下來。突然,單腳踏地,直沖林信而去。 林信立時橫劍,被斬狼重刀壓著,瞬間向后退了三丈遠,劍氣在地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裂痕。 “小崽子,我說過,別讓我再看到你!”溫石蘭聲音低沉,帶著nongnong的殺意,“再有下次,就把你像野兔子一樣剝了皮,將血rou獻給大巫!” 深藍色的眸子驟然緊縮,林信咬牙,倒轉靈力開始吸魂。溫石蘭猛然發力,重重地將他推開,躍上斬狼刀,呼嘯著飛上高空,眨眼消失在天際。 沈樓得了國公之位,卻沒立時離開京城,應太子之約到醉仙居喝酒。 “如今國庫不豐,當真不是開戰的好時機。清闕,孤明白你的急迫,日日面對那群蠻人,國仇家恨早已忍無可忍。只是,父皇那邊,有些難辦?!碧痈驑桥霰?,眼圈泛紅地表達著自己的感同身受、愛莫能助。 “是臣唐突了?!鄙驑敲嫔?,給太子斟酒。 “你我自小一起長大,這情分誰也比不過,該為你做的,孤一定做到。開戰之事,還需再周旋一二,”太子笑著說,暗自觀察則沈樓的神色,話鋒一轉,說起了林信,“聽聞你與割鹿侯重歸于好,他為了救你孤身跳下了莫歸谷,此事當真?” 林信一直沒有接受太子的示好,甚至明著作對。如今酌鹿令正推行得如火如荼,列侯諸公被林信收拾得服服帖帖,說一句權傾朝野也不為過。再這般下去,皇帝遲早以壓制不住割鹿侯太過無能為由,將太子之位轉給封重。 近來聽說林信為了沈樓跳崖的事,太子可謂欣喜若狂。沈樓是效忠于他的,若是能通過沈樓制住林信,豈不美哉! “割鹿侯之事,殿下不必擔憂,林信只效忠于帝王?!鄙驑谴鼓康?,不過這話,說的是前世的割鹿侯。 太子握著酒杯的手倏然攥緊。 言下之意,便是拒絕幫太子勸服林信。并且提醒他,列侯諸公只效忠于帝王,自己如今也是國公,并不是一位儲君可以隨意支使的。 酒席不歡而散,沈樓對于毫無長進的太子徹底失去了耐心。上輩子便是這位一意孤行的新帝,屢次橫插一手,以至于大庸節節敗退,困守南域。如今非但沒有開竅,還假惺惺意圖冒領勸說帝王出兵的功勞,當真令人絕望。 “怎樣,他是不是說,苦苦哀求,父皇卻是不聽?”一身便服的封重從人群里冒出來,跟在沈樓身后。 沈樓瞥了他一眼,“殿下不該出現在此?!?/br> “是有好消息告訴你,你的后手已經奏效了?!狈庵刈笥铱纯?,用手中的大燒餅遮住臉,悄聲道。 北域邊境八百里加急。 蠻人突襲雁門關,屠了廣武城。城中百姓,無論男女老少,皆被挖了雙眼,整整齊齊碼在主街上。 雁門乃是要塞,廣武是雁門關的主城。北域在地圖上呈扁平狀,雁門關乃是最薄之處,與中原、北漠接壤。破了雁門關,蠻人便可直入中原。 “欺人太甚!”元朔帝將沈秋庭的親筆戰報狠狠拍在御案上,屠城也就罷了,還挖了所有人的眼珠子,整整齊齊碼尸體,實乃對大庸的挑釁! 沈樓眸色微暗,雁門關?這本是他與meimei商議好的,選一座小城做屠城假象,但選的乃是函谷關,而非雁門。 不管出了什么岔子,沈樓二話不說雙膝跪地,再次請戰。封重提前安排好的幾名文官也紛紛出列。 “皇上,蠻人此番,是將大庸的臉面摔在地上踩踏。若不開戰,國將不國!” “臣雖為一介書生,也有靈根靈脈,可為國一戰!” “臣請戰!” “臣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