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第30章 狼跋(一) 雨越下越大, 轟鳴的水聲近乎要把耳朵震聾, 但林信還是聽清了。 “你……”林信睜大眼睛盯著沈樓,突然問了一句,“你看到我剛才捏碎了賀六渾的魂魄了嗎?”不是神魂,而是魂與魄,讓他變成趙大少那樣, 永世不得超生。 “嗯, 下回盡量不要捏了, 魂飛魄散的人沒有輪回?!鄙驑前阉饋? 準備尋一間尚未坍塌的屋子避雨。 這時候, 一道艷紅流光自天邊而來。 “怎么回事?”朱星離看看變成一片廢墟的雁丘和半殘廢窩在沈樓懷里的徒弟,暴跳如雷,“林信,你還真出息了!” “嘿嘿, ”林信看到活蹦亂跳的師父,忍不住咧嘴笑, 頓時被灌了一大口雨水, 連忙從沈樓懷里跳下來,“呸呸, 師父,嗷!” 腦袋上挨了一巴掌,林信不以為意,反倒笑得更歡,單臂掛到朱星離身上, “師父,我救了師弟,還坑殺了二十三個蠻人,是不是可以頂門立戶了,給我取個字吧!” 殺氣引起的天象,來得快去的也快。驟雨初歇,烏云剎那間散了個干凈,陽光照在林信的臉上,褪盡陰霾。 朱星離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斜眼看他,“門呢?你頂哪兒去了?” 梁倒屋塌,滿地狼藉。 林信訕訕的松開手,縮回沈樓身邊,回頭看他,金光滿目耀得人睜不開眼,“日頭怎么這么烈?” “不是日頭?!鄙驑堑脑捯魟偮?,那耀眼的金光就倏然而至,竟是一排穿金甲執皇旗的金吾衛。 這些人身上滴水未沾,顯然是瞧見山上有雨,在山腳下等雨停了才上來的。 林信瞇起眼睛,這金吾衛當真是每次都趕的正是時候,好似專程來看熱鬧的。 “金吾衛,奉皇命,來接六皇子回宮?!睘槭椎慕y領出列,向朱星離和沈樓行禮。 “什么六皇子?”朱江出扶著一瘸一拐的弟弟們走過來。 朱星離這才想起自己可憐的二徒弟,“重兒呢?” 眾人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屋頂。尊貴的皇子殿下,正舉著兩只斷手坐在屋脊上,滴滴答答淌著水。 散仙剪秋蘿與皇帝的兒子,遺落民間十八年,帝王知曉之后甚是惦念,著金吾衛即刻接人回宮。 這是金吾衛給的說辭,究竟有幾分惦念無從得知,但皇命是真的,即刻便要出發。 對于突然要進宮認爹這件事,剪重很不樂意,“我還沒吃飯呢!”他都餓了好幾天了,又被蠻人狠揍,還斷了胳膊,就這么趕路,肯定要死在路上。 東北角還有幾間陋室沒有倒塌,又累又餓的眾人換了干凈的衣服,又重新處理了傷口。 沒有受傷的紫樞去做飯,材料有限,湊合著煮了一鍋米,燉了大盆的雜燴菜。這是北域人的吃法,四名朱家人看到那一鍋亂燉都頗為嫌棄。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朱家人,最是看不慣北邊的吃法。西戎北狄,都是粗人。 朱星離盛了一大碗飯,又扣了半碗菜進去,像拌豬食一樣攪和攪和,挖一勺塞到沒手吃飯的剪重嘴里。 葷素摻雜的亂燉,竟意外的好吃,饑腸轆轆的剪重眼睛一亮,差點把勺子給吞了??焖傺氏氯?,看看站在門外的金吾衛,低聲道,“師父,不想去墉都?!?/br> “雁丘都毀了,我可沒米養你,”朱星離舀一大勺堵住他的嘴,“這是你娘交代過的,吃完就快滾吧?!?/br> 剪重被噎得直翻白眼,吃完發就委委屈屈地跟著金吾衛走了。他手斷了,不能顛簸,金吾衛只得借了沈家停在山下的鹿璃馬車把他拉上。 金麟豈非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經年再見,他就是英王封重了。 朱星離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幾時漏了消息給北漠蠻人,左右雁丘是不能再住了,只得帶著徒弟繼續在一念宮打秋風。 回到一念宮,疊劍三尊面對著剛出煉器室的朱顏改,齊齊軟了膝蓋。 “知情不報,跟著孩子胡鬧,你們還真能耐?!敝祛伕牟幻卟恍莸匕玖藥兹?,絲毫不見憔悴。倒是菁夫人被煉器室的爐火熏蔫了,趴在寶座上軟成一灘。 “屬下一時糊涂,怕擾了主上煉器。當時只想著林公子也是咱朱家的人,有事了就得幫忙?!比值艿椭^,各個鼻青臉腫,折胳膊斷腿的。 朱顏改挑眉,抬手摸了摸貓耳朵,“這事,你們做的對,勉強算是功過相抵?!?/br> 不等三人高興,又加了一句,“掃獸園一個月?!?/br> “不是功過相抵了嗎?”林信趴在獸園的木柵欄上,看著用一只胳膊鏟糞的朱江秋。 西域送來的那只黑豹,縮在角落里,盯著朱江秋晃動的屁股看。不遠處一只斑斕大虎懶洋洋地趴在水池子里,在掃地的朱江夏路過時伸爪絆他。 “興許只抵了一半,”沈樓倚在柵欄上看他,“知情不報,可是很重的罪?!?/br> “你看著我作甚?”林信突然回頭,將來不及移開目光的沈樓抓了個正著。 偷看被發現,沈樓依舊一臉的光明磊落,“看你與以前有何不同?!?/br> “有何不同?”林信湊過去給他看,“是不是牙長齊了?” 沈樓微微地笑,不言語,只是搖頭??粗中欧^柵欄去幫朱江秋鏟糞,兩個獨臂大俠齊心合力,把糞揚到了天上,砸中了被老虎欺負的朱江夏。 以前的林信不會說話,不會睜眼,也不會叫他清闕。 “世子,朱二爺叫您和林公子去清涼殿?!弊蠘信苓^來傳話。 朱星離翻遍了朱家的藏書,才找到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冊子,記載了關于修補神魂的只言片語。 【神魂者,魂之凝聚也,類瓷?!?/br> 翻頁,后面就什么都沒了,向前翻,毫不相干?!熬瓦@一句?”林信嫌棄地問,“類瓷是什么東西!” “類瓷,是說神魂猶如瓷器。凡人活著的時候魂魄不分,便如泥土與水。仙者,煉魂入神,泥土就變成了瓷?!敝煨请x解釋道。 林信了然,“所以,要補他的神魂,就得再捏點泥巴糊上去?” “聰明!”朱星離拿古卷敲徒弟腦袋,而后撓了撓頭,“泥巴也可,只是修復得慢,要快些就貼瓷片。只是這泥巴、瓷片要如何打碎,如何貼上去,我還沒想好?!?/br> “這個不難,咱們先可以試試!”林信忍不住露出笑來,之前他已經試過了,有上古遺冊佐證,便可以放心給沈樓用了,只是有一個問題,“還需要一個收集殘魂的容器?!?/br> 從蠱雕腦袋里剝出來的魂,他一直用靈力裹著才沒有飄散,半個時辰就幾乎耗盡了他的靈力,實在艱難。 朱星離眨眨眼,看向身后趴在地上看貓睡覺的兄長。 注釋:金麟豈非池中物,一遇風云變化龍?!濉ぁ墩f岳全傳》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師父:哥,給我一把靈劍 朱哥哥:給給 師父:哥,給我一個魂器 朱哥哥:給給 信信:師伯,你是不是賣咖喱的? 朱哥哥:為啥? 信信:因為……(唱)蹦蹦蹦,咖喱給gay 第31章 狼跋(二) 在師父的死纏爛打之下, 師伯同意給做魂器, 但要等到靈劍練成之后。畢竟煉器爐一次只能做一樣,林信要求的這把劍還不大好做,估計連他束發之日都趕不上。 “趕不上就趕不上吧,我不著急?!绷中努F在是有師父萬事足,暫時用不著跟人拼命, 連修煉都憊懶了, 天天拖著斷臂拉著沈樓出去玩。沈樓除了清晨雷打不動的練劍, 其他時候都由著他。以至于林信自己都忘了靈劍的事。 “胡說八道, 束發禮上沒有靈劍, 丟人的可是我!”朱星離坐在長桌后,整個人近乎埋進了成山的公務文書里。 為了加快鑄劍進度,朱星離被迫答應替兄長處理南域公務,面對冗雜的公文, 一張俊臉都皺成了苦瓜,本就下垂的眼角幾乎要拉到耳根去。 林信舔著沈樓給買的糖葫蘆, 難得生出幾分愧欠, 湊過去想說自己可以幫忙,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 桌上攤開的是一份問安信, 乃是一名千戶呈遞的。沒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例行的問安。朱星離提起朱筆,用潦草至極的字批復“廢話”,順道畫了個烏龜。 “信信?!鄙驑且晦D眼不見了林信,便上清涼殿來尋。 林信咬了一顆山楂, 酸得擠眼,“你怎么又叫信信,不是說要叫小名嗎?” 沈樓抿唇,私心里他是想叫信信的,至于“遲諾”,“在外面這般稱呼,他人就知道你的乳名了?!?/br> 乳名不尊,只有親近的長輩和夫妻打趣可喚,讓別人聽到沈樓叫他乳名,確實不好。 說起名字,林信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給沈樓,自己跑到書架前,翻了本《爾雅》放到師父面前,“師父,等會兒再畫烏龜,先給我取個表字?!?/br> 朱星離提筆,在他鼻尖畫了個圈,“就叫龜兒吧?!?/br> “我是龜兒,那你就是龜爹?!绷中虐阎旃P奪走,將《爾雅》推過去。 上輩子師父沒來得及給他取字就走了,“不負”二字是皇帝給取的,說是希望他不負父愿。父愿,便是林爭寒給他取名的意思——重諾守信,而林爭寒一生所守的信,是替皇家尋找鹿璃礦脈。 說到底,就是不負皇恩。對于一個少年人來說,太過沉重了。 沈樓走過來,坐在林信身邊,“你可有心儀的字?” “朱弦!”林信立時答道。 “什么豬咸?”正在翻《爾雅》的朱星離抬眼。 “菩提城里唱曲兒的詞,”林信倚在長幾上,笑眼瞧著沈樓,兩指在桌面敲打,似模似樣地唱了一段《蝶戀花》,“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鏡。照到林梢風有信,抬頭疑是梅花領?!?/br> 清抱朱弦,就是清闕抱著信信。 沈樓耳尖微紅,輕咳一聲。 “清抱朱弦,多有意境?!绷中诺靡獾貨_師父擠擠眼,指望著師父罵他兩句,諸如“又欺負人家世子”或是“不許占世子便宜”之類的。 可惜朱星離沒懂,畢竟他可不知道沈樓的表字叫“清闕”,“狗屁的意境,這有什么相關?” “朱弦,聽起來像是隨了朱家姓?!鄙驑遣粍勇暽夭黹_話題。 林信回頭看沈樓,頓生知己之意。其實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是取字朱弦,就好似變成了師父的兒子。 朱星離愣怔了片刻,抓起書冊揍他,“滾滾滾,叫人以為你是我兒子,我還怎么娶親?” “說得好像你能娶來一樣?!绷中懦断卵燮_他做鬼臉。 師徒倆眼看就要打起來,沈樓翻了翻書冊,指著其中一行道:“朱弦雖好,然北域方言讀出來不大好聽,叫‘不負’吧?!?/br> 林信和朱星離齊齊看向他。 沈樓面不改色,迎上林信的目光,“不負長生不負卿?!?/br> 這個字,被皇帝說出來,就是要挾;被沈樓說出來,卻似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