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不必我說,父親不會同意的?!鄙驑谴鼓?,倒了杯茶。沈家世代守著北域,是大庸的城墻,與皇室一直保持著不近不遠的微妙關系,輕易是不會與皇室聯姻的。 林信撇嘴,拿吃剩下的瓜子殼丟他腦袋,“你是不是還挺遺憾的?嘖,大庸有名的美人兒,哪天我功成名就了,也去求娶個公主來?!?/br> 沈樓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抬手喚黃閣來,“叫那說書的換個段子?!?/br> “是?!秉S閣顛顛地下樓去,不多時,關于玄國公世子的閑話便停了,說起了近來的怪事。 “你怎么管得住那說書的,這茶樓你開的呀?”林信覺得稀奇,修仙之人講究無為而治,大庸的吏治一直較為松散,對于百姓的言論也不怎么管束。 “是我開的?!鄙驑墙舆^黃閣帶上來的賬本,隨手翻看。 不食人間煙火的沈清闕,什么時候做起了這般接地氣的買賣?林信詫異地盯著他,“你開茶樓做什么?還開到南域來?!?/br> “賺錢,”沈樓淡淡地說,迅速看完了賬冊,賬冊前面是真實的賬目,后半段則是搜集的各種消息,“南域的鹿璃,價錢比北域低了一成?!?/br> “那是,南域有礦,自然價低廉?!笔聦嵣?,整個大庸,也就只有南域有大礦脈,其他地方即便有鹿璃礦,也是極小的那種,幾年就會挖空。因此,哪怕朱顏改脾氣再壞一點,其他的幾位域主和皇帝,也得對他笑臉相迎。 沈樓把賬冊給林信看,“這都是我的私產,你師父不給你鹿璃,我給你。不必擔心鹿璃不夠,莫去練那吸魂的功法了?!?/br> 聽著前半句還有些飄飄然,后半句就把林信從云端踹到了泥地里,挑起一邊眉毛,冷笑道:“怎么,你也覺得這是邪路?” 他吸魂力,并非害人性命,魂力虛弱之人可以靠藥草和曬太陽養回來。前世要殺他的人太多,魂力是他保命的絕招,讓他遭萬軍圍困而不需懼,無論如何也得練。 剛正不阿的沈清闕,即便與他自幼相識,還是會視他為邪魔。林信摸上了裝著桃花酒的竹筒,很想喝杯酒。 “大道三千,各有所長,仙途之道本無高下之分,我只是怕你傷到自己?!鄙驑桥查_竹筒,給他添了杯茶。 記得有一年林信與人拼斗,消耗太過,最后控制不住地連自己的魂力也抽,差點沒命。 …… “不知道是不是魂力吸多了,我近來總能看到別人的記憶。昨夜夢到滿室紅綃,吹吹打打拜堂,我瞧見了新娘子,竟是太子側妃周氏?!?/br> “清闕,咱們拜堂成親好不好?免得我忘了你,以為自己娶了別人?!?/br> …… 林信怔怔地看著他,下頜微顫,垂眼端起茶喝了一口,低聲道:“我只是想試試,若是能練成就用來保命,尋常不會用的?!?/br> “嗯?!鄙驑禽p聲應著,轉頭看向樓下。 “卻說東山那邊,有人瞧見一怪物,鷹身獸首,長嘴漆黑如燒過的竹管。有仙者認出,乃是上古異獸吞魂蠱雕?!闭f書先生講起了新傳言。 “嚯,不是說蠱雕在南域以東嗎?” “這東西,一日千里,誰說得準!” 林信跟沈樓對視一眼,這蠱雕百年不曾現身,怎么他們最近總遇上?沈樓讓黃閣去查,自己則帶著林信離開茶館。 回到一念宮,正瞧見一輛素色華蓋馬車緩緩駛來,看到鐘家的標識,林信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劍。 “來送荼蘼酒的?!痹挾嗟淖蠘幸呀浬锨叭ゴ蚵犃?,南域荼蘼節,各域都會給朱家送節禮,稱之為荼蘼酒。 林信冷眼瞪著那輛馬車,心道若是鐘戮來了,定要尋個由頭殺了他。當年就是因為來鑄劍的時候遇上了送荼蘼酒的鐘長夜和鐘戮,被他們認出來,師父擔心他的安危,將他留給朱顏改獨自回了雁丘。 這一去,便是永別。 車簾掀開,躍下馬車的乃是鐘家的屬臣,萬戶吳兆陽。六年前,在秋貢比劍上見過的那位。已經魂飛魄散的鐘長夜是不能來送禮了,焦頭爛額的鐘隨風脫不開身,便派了屬臣來。 “世子!”吳兆陽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大庸的權貴們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快步走過來給沈樓行禮,“西域屬臣吳兆陽,見過世子?!?/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樓樓:我說讓你做世子夫人,是認真的 信信:我知道你是認真的呀,喵 樓樓:那你還喵什么喵! 信信:世子夫人,也可以是性感小野貓呀!_(:3」∠c3*)_喵~ 樓樓:(鼻血)有道理 第26章 無常(四) “吳理事?!鄙驑俏⑽㈩h首。 吳兆陽穿了鐘家的素色錦袍,只是領口沒有綴白虎毛。 鐘長夜過世后,即便有沈歧睿鎮臺,西域依舊亂成了一團。無能的鐘隨風只能倚仗能干的屬臣,本就頗受鐘長夜待見的吳兆陽,立時脫穎而出。去年被封為總理事關內侯,相當于西域的丞相。 “在下眼拙,不知這位小公子是?”吳兆陽禮數周到地轉向林信,因為常年帶笑,眼角已經生出了深深的笑紋,仿佛錦鯉的魚尾,見之可親。 “朱二叔的徒弟?!鄙驑呛唵谓榻B了一下,沒有提林信的名字。 “原來是二爺的高徒,失敬失敬?!眳钦钻柟笆忠姸Y,沒有因為林信年紀小而怠慢了他。 林信的目光落在吳萬戶腰間的玉佩上。貴族出身的仙者,玉佩刻的多為家族紋。不配族紋,也是吉祥如意的五蝠、雙魚之類。這人的玉佩,卻是一枚桂花糕。 方方正正的一塊,面上帶著幾點瑕疵,瞧著像是桂花糕上散落的花瓣。 這人倒是有趣,林信眉梢微挑,以主人之姿請吳兆陽入內?;仡^看馬車,只有幾名尋常侍衛,沒有鐘戮的身影。 荼蘼酒并不需要國公親自送,當初鐘長夜前來,是為了跟朱顏改聯絡感情。鐘戮作為鐘長夜的瘋狗,自然是主人到哪里,他到哪里。 “師父,我見到那個追殺趙叔叔的人了?!蹦暧椎牧中派胁粫鶆?,提著一口氣跑到師父身邊,尚未緩過神來,忽覺背后一身寒意。驟然回頭,發現鐘戮就站在窗外,用獵狗看獵物的眼神盯著他。 “亦蕭,這是你的徒弟?”鐘長夜走進來,鷹目微轉,落在臉色發白的林信身上。 “是啊,信兒,這是鐘世伯?!敝煨请x笑嘻嘻地揉揉林信腦袋,示意他打招呼。 林信死死盯著鐘長夜,“見過鐘世伯?!?/br> “這眼神,倒是讓孤想起一個人來,”劍眉微蹙,鐘長夜扶起行禮的林信,“孤有兩個年紀與你相仿的兒子,調皮得很,荼蘼節后,隨孤去莫歸山玩耍吧?” 本是尋常長輩邀請小輩的話語,聽到林信耳朵里卻似勾魂的咒語,令他渾身都緊繃了起來。 “莫歸山鳥不拉屎的,誰要去,”朱星離嫌棄地擺手,“你上回欠我的鹿璃,幾時還?” “孤幾時欠你鹿璃了?”鐘長夜對于朱亦蕭的胡攪蠻纏領教頗深,不想與他多說,轉身便走。 朱星離罵罵咧咧地啐了一口,拉著林信去了清涼殿。 “哥,荼蘼節后我回去一趟,你幫我看著孩子?!敝煨请x湊過去,搶了朱顏改手里的酒。 “滾!”朱顏改給了他一巴掌。 “喵!”蹲在扶手上的菁夫人有樣學樣地跟著揍他。 朱星離抱著頭竄原地打了個滾,笑嘻嘻地站起身,“就這說定了,在我回來之前,莫叫別人給拐了去,尤其是姓鐘的?!?/br> “師父?”林信疑惑地看向師父。 “傻小子,我打不過鐘長夜,但你師伯能。好好呆在一念宮,等劍鑄好了再回去?!庇辛吮久`劍,打不過鐘戮可以跑,也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才分離兩日,帶著血的摸魚兒突然飛到了一念宮。 血,雁丘上到處都是血。一腳下去,從朱家穿出來的絳紅薄履,就被血水浸了個透徹。抬腳,又粘了許多rou沫。 素白衣料像是絞碎了的紙錢,散得到處都是,與那些血rou泥漿糾纏在一起,看不出原貌。 “師父!”林信快步穿過這片死地,在殘垣斷壁中翻找,“朱亦蕭!朱星離!” “信兒……”虛弱的呼喊聲,自亂草叢里響起。 徒手扒開碎石,朱星離就靠在雜亂的石堆上,絳紅鮫綃瞧著比往日厚重許多,額間的鹿璃墜子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只剩一條淺金色的鏈子空蕩蕩地歪在頭上。 “信兒,”朱星離睜開眼,面色平靜,脖頸上的青筋卻根根繃起,聲音像是從老風箱里傳出來的,呼呼啦啦漏著風,“殺了我……快……” 修長的雙臂皆以不正常的角度彎折著,艱難地碰了一下身邊的春痕劍。 林信撿起春痕,握住師父的手腕,試圖渡靈力給他,卻如泥牛入海。靈脈斷絕,生機全無,還有什么東西在筋脈中快速游走。 “此乃毀滅仙道的邪物,”朱星離顫抖著吸了口氣,完整地說出這句話,“信兒,我快撐不住了,殺了我!” 脖子上的青筋越繃越緊,朱星離終于露出了一抹難忍的痛色。 “不……師父……唔……”林信在夢中掙扎著,出了一頭的冷汗。 “信信,信信!”沈樓推了推他。 猛地睜開眼,血霧褪盡,入目的是一頂薄綃帳子,耳邊是嘩啦啦的雨幕聲。天氣炎熱,一念宮中最涼快的地方便是清涼殿,左右長輩都不在,林信便耍賴睡在了這里,還拉著沈樓陪他。抬眼,便能看到師父所在的石室。 師父出事的時日將近,他像個得了癔癥的瘋子一樣,看到緊閉的石門才能安心片刻。 “做噩夢了?”沈樓單手撐在他身側,眼神清明地看著他,不像是被吵醒,像是一直沒睡。 林信看著他,唇瓣輕顫,似乎想說什么。突然翻身,一頭戳進沈樓懷里,雙手緊緊摟住他,啞聲道:“沈清闕,別對我這么好?!?/br> 沈樓僵了一下,瞬間以為林信看穿了他是重生的,“怎么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沈清闕身上淡淡的草木香,總能驅散陰霾。前世所有人都說他是弒師的魔,只有沈樓問過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他就像一名陷在沙漠里的人,遍體鱗傷快要焦渴而死。沈清闕就是一汪不見底的深潭,明知跳下去會溺斃,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向著那邊爬行,哪怕為此丟了性命。 林信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他。 “咻——”輕微的破空之聲,沈樓抱著林信瞬間翻了個身,抬手兩指夾住了一枚銀光閃閃的小劍。 “摸魚兒!”林信抓過那只劍來看,后面刻著個“重”字,是剪重發過來的,雁丘出事了。 鐘長夜已經死了,雁丘如何還能出事? 林信指尖一片冰涼,緊緊捏著那只試圖往煉器室竄的小劍,“我要回雁丘,立刻,馬上?!?/br> 沈樓快速起身穿衣,看看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色,“要不要叫你師父一聲……” “不行!”林信驟然提高了嗓音,緊緊攥住沈樓的手腕,“絕對不能讓師父知道,一個字都不能!” 第27章 無常(五) 師弟出事了, 卻不告知師父, 這種行為在他人看來,就像是林信故意要害剪重一般。 沈樓定定地看了他片刻,一口答應下來,“好,不告訴師父, 我調沈家的人來?!?/br> 南域與北域相隔最遠, 沈家鞭長莫及, 沈樓能調動的人手有限, 且此刻黃閣去查蠱雕的事了, 不在身邊。 “林公子,這是要去哪里?”朱江春正帶著其他兩個兄弟——朱江夏和朱江秋去演武場做早課,瞧見林信步履匆匆,便多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