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沈樓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清涼殿高,玉階悠長。 林信像只長了跳蚤腿的花蝴蝶,甩著絳紅鮫綃跟在師父后面一蹦一跳地上了玉階。穿過流水簾,踏入清涼殿,正殿里白天也點著琉璃燈、燃著沉香,一張金絲楠木臥榻擺在正中,背后則是近乎落地的珠簾大窗。 一身艷紅鮫綃衣的男人,斜臥在榻上,鳳目輕闔,似在小憩。額間三顆米粒大小的鹿璃珠子,成楓葉狀墜在眉心,映著琉璃燈的光亮熠熠生輝。此人正是朱家家主,絳國公朱顏改。 “望亭侯的次子即將束發,想請國公爺給我們小少爺鑄劍?!?/br> 林信他們走進來,就聽到方才那藍衣修士的聲音。巨大的鐵籠子就擺在大殿里,上面蒙著的黑布被掀開,一只通體漆黑的豹子正扒著鐵柵欄低吼,利爪剮蹭在鐵欄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春水劍客朱江春恭敬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這是日前捉到的一只黑豹,頗有靈性,侯爺希望能把這豹子煉進小少爺的劍中,以增靈性?!蹦撬{衣修士還在滔滔不絕。 朱顏改之所以成為大庸最頂端的煉器師,是因為他煉制的靈劍有一定幾率生出靈性。據說是因為他把一些妖獸的血rou魂魄煉進了劍中。 鳳目緩緩睜開,“你說誰?” “望亭侯,皇上剛封的列侯?!敝旖黑s緊低聲解釋,并將一封望亭侯的親筆信呈遞上去。 朱顏改并未伸手去接,瞥了一眼道:“他是個什么東西?!?/br> 藍衣修士的笑容僵在臉上,就見朱顏改提筆,在那封信的背面寫下一個蒼勁有力的“滾”字。 一方列侯的家臣,就這般被扔出了清涼殿。 朱江春額角冒汗,躬身告罪,遞給朱星離一個“自求多?!钡难凵?,便老老實實地退了出去。 朱星離吞了吞口水,拉著兩個孩子上前,“嘿嘿,哥?!?/br> 朱顏改與朱星離長得有七分相似,只是他的眼尾上挑,使得整個人顯得凌厲而難以親近。鳳目張開之時,霸道的氣勢宛如狂風過湖驟起波瀾,呼嘯著橫掃整個大殿。 “你還知道回來?”朱顏改冷眼看向久不歸家的弟弟。 “我師伯脾氣不好?!绷中判÷晫ι驑钦f。 “嗯?!鄙驑俏⑽㈩h首,絳國公脾氣不好,極難相處,是大庸人都知道的事,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他幾乎年年都會見到朱顏改,早就習以為常。 殿中氣氛很是緊張,籠子里的黑豹都不敢吼叫了,趴在籠子里抿著耳朵小心觀察。 正在這時,一只烏云踏雪的小貓從多寶閣上跳下來,直接踩著朱顏改的頭走了過去。小貓立在他身上打了個哈欠,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又在原地扒了扒,將昂貴的絳紅鮫綃勾開了絲。 “侄兒見過朱世叔,見過菁夫人?!鄙驑巧锨?,拱手向朱顏改行禮,而后又向那只貓輕施一禮。 “侄兒見過師伯,見過菁夫人?!绷中乓哺卸Y,偷偷沖那只小貓擠眼睛。 菁夫人是朱顏改的愛寵,一只烏云踏雪的貓,許是常年在鹿璃堆里打滾的緣故,比尋常的貓要機靈一些。但不管怎樣,那還是只貓,且是一只脾氣比朱顏改還要差的貓。朱顏改給取名叫菁夫人,還要求所有人按照對待國公夫人的禮數對待它。 “小樓來了,”朱顏改坐起身,把貓放在腿上,想摸一把毛,結果被貓狠狠拍了一爪子,“你爹說讓你跟著亦蕭治病,我勸他別犯糊涂,他倒好,還真把你送去……”話沒說完,突然瞪大了眼睛。 菁夫人從朱顏改懷里竄下去,直接跑到林信腳邊,圍著他瞧了一圈。林信伸手,試探著摸向貓頭,脾氣暴躁的菁夫人竟然皇恩浩蕩的給他摸了。 “信兒是吧?”朱顏改的臉色似有緩和,招手讓林信過去,看向跟在林信身后的貓,凌厲的鳳目中滿是溫柔,“夫人很喜歡你?!?/br> “謝夫人厚愛?!绷中艖蒙跏歉纱?。 朱顏改眸中有了些笑意,瞥向自家弟弟,“幾年不見,你這徒弟倒是越發出挑了?!?/br> “嘿嘿,那是,”朱星離蹭到兄長的榻上,把提著的錦布包袱交上去,“前日捉了只蠱雕,你瞅瞅?!?/br> 聽到蠱雕,朱顏改來了興致,打開包袱拿起鳥爪和鳥喙查看,“說吧,又想要什么?” “這不是信兒要滿十五了,你說咱們做長輩的,是不是得給他弄把劍?”朱星離笑嘻嘻地說。 朱顏改不置可否,抬眼看看兀自跟菁夫人玩耍的林信,“你想要什么劍?” 這幾年朱顏改很少鑄劍了,最近的一把就是沈樓手里的那只“虞淵落日”。原因是他覺得鑄劍無趣,一門心思去研究上古殘卷,想要做出傳說中的仙門法器。 雖然林信是他的師侄,但若是林信的回答讓他不滿意,這劍也鑄不得。 林信抬頭看看沖他擠眉弄眼的師父,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沈樓,輕撩衣擺跪了下來,“侄兒斗膽,想求一把能存儲魂力的劍?!?/br> “什么?”朱星離吃了一驚。 沈樓藏在衣袖里的手驟然攥緊。 朱顏改有些詫異,“魂力?你是說神魂之力?你自己的,還是他人的?” “他人之力,”林信垂目,看著地磚上若隱若現的朱雀紋,“神魂之力,可以抽取出來替代鹿璃靈力,但無法留存。侄兒妄想,或許師伯可以做出能留存魂力的靈劍?!?/br> 這話給在場之外的任何人聽,都會覺得林信在胡說八道,但作為立于頂端的煉器、陣道大師,朱顏改瞬間就明白了林信說的是什么。 御魂之道,是為邪術;妄圖抽取魂力為己用,簡直大逆不道! “這小子……”朱星離側挪一步,萬一兄長暴起要打人,他得替信兒擋著。 “世叔,阿信他是一時貪玩,您別當真?!鄙驑巧锨耙徊?,擋在林信面前。 朱顏改站起身,負手在原地走了兩步,抬眼用冷厲的鳳目瞪向林信,在朱星離和沈樓繃起身體準備護犢子的時候,自言自語道:“魂之力,代替鹿璃……有趣,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樓樓:你師伯是不是跟那貓有一腿 信信:何以見得? 樓樓:那貓都叫菁夫人了 信信:可菁夫人是公貓呀 樓樓:公貓就不能有一腿了嗎?你看這本古籍《神木撓不盡》 信信:你怎么看這種書?gay里gay氣的 樓樓:…… 第25章 無常(三) 不等朱星離再說什么,徒弟就被熱血上頭的大哥抗走了,直奔著煉器室而去。 菁夫人也跟著湊熱鬧,邁開四足跟了上去,卻被“嘭”地一聲關在了金石門外,很是氣憤,刺啦刺啦地使勁撓門,扯著嗓子嗷嗷叫喚。 “好了好了,嫂子,別叫了?!敝煨请x把貓抱起來,看著那滿是陣法紋路的金石門發愁。 “阿信他只是一時好奇,二叔莫要責怪他?!鄙驑菃沃改﹃约旱挠轀Y落日劍,既然林信還是要走這條路,那朱顏改答應給林信鑄劍倒是件好事。朱顏改做出的劍,起碼不會傷到主人,比皇帝給的那把上古妖刀好得多。 這樣的勸慰沒有起到絲毫作用,朱星離依舊眉頭緊鎖,“我兄長發起瘋來,七天七夜都不出煉器室。信兒還在長身體,餓壞了可不好?!?/br> 說罷,舉著貓拍門,“哥,你把嫂子關在外面了!”菁夫人被掐著腋窩四爪亂蹬,掙扎著給他一巴掌。 金石門轟然打開,穿著紅綃的長臂伸出來,抓住朱星離的衣襟,將他和懷里的貓一并拉進去,順道將林信扔了出來。 林信踉蹌兩步,瞧見沈樓就站在門口,“哎呦”一聲就撲到人家身上,“我師伯也忒有勁了?!?/br> 沈樓伸手攬住他的腰,幫他站好,“你怎么出來了?” “我又不懂御魂之術,師伯嫌我知道的少,”林信語帶無奈地說,眉眼卻是飛揚起來,“走走走,咱們出去玩?!?/br> 他只是未曾束發的少年,說多了不好,以朱顏改的才智,只消告訴他只言片語即可。至于會御魂術的師父,半賣半送,讓他們兄弟培養培養感情。 沈樓沒有多問,任由林信拉著他跑出了一念宮。等在門口的紫樞和黃閣立時跟了上來,四人浩浩蕩蕩地往菩提城而去。 南域的中心城叫菩提,朱家祖先認為,修仙之道在于心境,一念可成魔,一念亦可成佛。據說還尋了很多佛經來讀,將南都取名菩提。 南域富庶,菩提城中常年熱鬧,即便沒有集會,主街上也是比肩繼踵、笙歌鼎沸的。 “荔枝,新鮮的荔枝!” “耗子藥!” “新開壇的桃花酒,十文一壺,客官嘗嘗吧!”賣酒的漢子掂著竹提,倒進一口量的小竹杯里,遞到林信面前。 林信伸手要接,被沈樓給搶了過去,“你還未束發?!?/br> “我就嘗一口?!绷中虐侵驑堑氖?,可憐巴巴地說。重生回來這么多年,師父一滴酒都不許他喝,他自己也知道,修仙之人過早飲酒傷靈脈,但嘗個味道總是可以的吧。 伸出舌頭,快速舔一口,清甜的桃花香在舌尖蔓延,林信忍不住彎起眼睛,撩起眼皮看向沈樓。 沈樓的手臂突然僵住了。 林信趁機抱住他的手,咕嘟一聲把那一口都給喝了。淺淺的桃花色迅速漫上眼尾,終于有了幾分桃花眼的模樣。他酒量好,但上臉,一杯下去就眼角泛紅。 “好喝就買一壺吧?!辟u酒的人熱情地將一只封蓋的竹筒遞給沈樓。 沈樓看看意猶未盡舔著唇的林信,便接了過來,示意紫樞上前結賬,自己則拖著掛在手臂上的林信繼續往前走。 “荼蘼,荼蘼,”賣花人用南域的口音叫賣,帶著幾分古韻,“春歸兮,花開盡,郎君有意執荼蘼?!?/br> 馬上就是荼蘼節,街上到處都是賣花的,這是南域特有的節日,在荼蘼花盛開的最后一天。過了荼蘼,就會進入盛夏。 在荼蘼節那天,年輕的男男女女都會走上街頭,圍著燈火載歌載舞。小伙如果有看中的姑娘,就可以把荼蘼花送給對方,收到的花越多,說明這姑娘越受歡迎。 林信從賣花人手里抽走一枝,粉白的花還帶著水珠子,青皮綠萼,甚是嬌艷,隨手別到了沈樓的頭上,揚起下巴道:“戴了花就是我媳婦了?!?/br> 沈樓眸色微暗,由著他胡鬧。 年少的沈樓就是好,木呆呆的任調戲,這要是二十幾歲的沈樓,早把花扔到地上跟他打架了。林信美滋滋地想著,冷不防也被沈樓插了一枝,禁不住笑起來,這沈清闕還學會報復了,真是稀奇。 “收了花,你便是世子夫人了?!鄙驑且槐菊浀卣f,配上那張俊美深沉的臉,竟有幾分鄭重。 “世子夫人,跟菁夫人是不是一路的?”林信大笑,所幸掛到了沈樓脖子上,“要不要我給你叫一聲啊,喵?” 沈樓喉頭一陣干燥,禁不住滑動了一下喉結,落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來。還未碰到林信,那家伙就泥鰍般滑下去,呲溜一下跑掉了。 取下頭頂的荼蘼花,隨手扔給賣花的幾個銅錢,薄唇勾起,露出個清淺的笑來。 茶館里,說書先生抑揚頓挫地講著近來的新鮮事。 太子在閑池圍獵中拿了頭名,皇上龍顏大悅,賞了太子一把?;∩窆?,卻被太子轉手送給了沈秋庭;北漠戰事結束,玄國公準備給世子定一門親事。 “北域兵強馬壯,皇室有意與之聯姻,諸家猜測,最有可能做世子夫人的,當屬云熙公主!”說書先生說到關鍵處,語調激昂,滿面紅光,“卻說這云熙公主,乃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美人,她的母妃,乃是西域鐘家的表親,顧山侯的侄女……” 林信聽得甚是認真,用手肘扛扛低頭喝茶的沈樓,“哎,云熙公主好不好看?” 沈樓放下茶盞,“不曾見過?!?/br> “沒見過,你就敢娶啊?!绷中牌沧?,這云熙公主的確傾心于沈樓,到他把沈樓拐走的時候,那姑娘還沒嫁人,癡癡地在閨中苦等。 “不敢娶,”沈樓眼中含笑,“我有世子夫人了?!?/br> 這話讓林信心中一熱,以前他用盡手段逼沈樓說句軟話,從沒有成功過,即便是玩笑,也能讓他高興很久?!澳切邪?,回頭你就這么跟公主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