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洛陽與長安皆為古都, 同樣作為中興之地,其繁榮富饒之處完全可配得上“京都”二字。若非如此, 歷史上的安祿山也不會在洛陽稱帝,拿下洛陽便等于擁有了盤龍之地,隔著潼關與長安劃地而治也未嘗不可??墒锹尻柕卮笪锊? 又是天策府的大本營, 百姓生活富足詳和, 想要獲取民心又談何容易?而天策府坐鎮此地,本就失了分薄兵權的可能性。 因此從一開始, 李倓就沒有想過要使用強硬的手段。他使計讓楊國忠離開長安, 一則是杜絕jian相禍國, 玄宗再次因此作出不智裁決的可能性;二則便是讓楊國忠身死異地, 為如今留在長安的太子李亨騰出動手的空間;三則是將楊國忠當做了磨刀石,畢竟楊國忠深受玄宗寵信, 李倓如今可謂是冒著生命危險斬殺了jian相, 在楊國忠“損國利己”的對比之下, 李倓“正直果敢”的形象如何不深入人心呢? 眼下境況, 只怕李倓還當真能從楊寧的手中獲取兵權, 將剩余的神策軍一力收編,發展為自己的私兵。就算無法分薄楊寧的軍權,在前頭這一番作秀之下, 不管楊寧感動與否,李倓都在洛陽境內擁有了一定的話語權,以他的本事和手段,混得風生水起也不成問題。 一石三鳥的計策,其城府之深,謀慮之遠,實在令人細思極恐,膽寒不已。 “長安定然出事了?!蹦臼鏈惖教茻o樂的耳邊,細聲細氣地道,“李倓手筆雖大,卻不是不顧后果的粗心之人,他敢殺楊國忠,定然是有八成的把握朝廷不會追究他的責任。只怕長安早就變天了,許是太子得勢,羽翼漸豐,也有可能是大權旁落,朝堂渾濁。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應當都是對我們有利的。只是不知曉李倓對洛陽是何種態度?到底是堅守,還是斷臂求生?” “你現在派人去打探消息,只怕也是來不及了?!睘榱饲巴尻?,他們一路趕來可謂風塵仆仆,入了洛陽城內之后便在暗中動作不停,哪里還有閑心去關注長安之事?“不如直接和建寧王當面對質,他若有意合作,自然會將真相告知于你的?!?/br> 木舒心想也是,只是想要從李倓這等人精的口中得知他的計劃,身份分量不夠,是絕對不會被他放進眼里的。 木舒思來想去,扒拉著自己各式各樣的馬甲,最終還是決定真身上陣,以藏劍七莊主和扶蘇弟子的身份去會一會李倓。 一來是因為李倓謀略過人,想要瞞天過海怕是不易。二則是此人心眼賊多,說不準被他看出端倪,就腦補出一系列陰謀詭計了。 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適合遞刀的夜晚,唐無樂背著木舒潛進李倓居住的宅邸,直奔李倓所在的院落。木舒一邊在心里糾結這個場景有點詭異,一邊又安慰自己他們是來夜訪又不是來夜襲的,有什么好心虛的呢? 正想著,唐無樂便已經翻入了李倓所在的院落,正準備將木舒從自己的背上放下來。 就在這時,一道明亮璀璨的劍光破空而來,劍氣凌厲,刀光森寒,其鋒芒之利竟不遜色令狐傷分毫。唐無樂心中一凜,腳步一錯,便如同鬼魅一般移開了身形,甚至在空中拉扯出片片殘影。但是那劍光卻緊追不放,一擊不成,那劍刃化刺為砍,在空中劃開一道明亮的弧度,如附骨之冝般黏連不去。那劍氣霸道凌厲,竟比令狐傷更甚,霸氣磅礴,浩瀚頓生,壓得人呼吸一窒。 木舒險些被那道劍氣劃傷,心中一涼,頓時壓低了聲音喊道:“建寧王?李公子?鈞天君?自己人!別動手??!” 擁有這等武功修為的,除了李倓不做他想。 劍刃破空之聲停了,半晌,木舒才聽見李倓平日里斯文儒雅,如今聽來格外冷然的聲音:“名號?” 木舒立時掏出隱元會的手令丟了出去,也不管李倓接沒接住,張口就道:“葉木舒,唐無樂?!?/br> 毒手公子的名號,李倓也略有耳聞,但是更讓他意外的是放在前頭的名字。李倓目光微微一凝,藏在夜色中的冷峻的神情有了微妙的漣漪,他回憶起方才聽見的聲音,耳熟得緊,卻想不通在哪里聽過。如今細細思量,不正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藏劍七莊主嗎? 能讓李倓記住的女人并不算多,讓他吃了一口暗虧的藏劍七莊主能算其中一個。 只是這個按理來說已經死去多時的人,又為何會出現在此地?這些時日以來發生的種種,是否又此人的手筆? 李倓心中百轉千回,面上卻不動聲色,正想開口先發制人一番,那女子卻又忽而開口道:“您是不是現在又在懷疑我師父跟您合作其實是心存歹意?有我從中作梗的手筆?還是您覺得我們來洛陽是想壞您好事?又或者您其實是在想另外幾名九天在謀劃暗算您?” 熟悉的言辭,熟悉的配方,一上來就先奪話語權。心中所想被人道破,李倓竟破天荒地品出了三分尷尬,不由得面皮微緊。 然而他到底心態過人,很快便回過神來,換上了一副似笑非笑高深莫測的神情,道:“建寧不知姑娘所言何意,姑娘大難不死,能再次相遇,也是有緣。若是姑娘愿意為建寧解惑,便是再好不過了?!?/br> 李倓套上了馬甲就習慣性開始裝逼,好像不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就對不起他滿身正氣的建寧王人設一樣。 木舒牽著唐無樂的手,就這么鉆了李倓的臥房。 “蒙頂石花還是峨眉白芽?”李倓靜坐茶幾之前,煮水烹茶,眉梢微挑,這般問道。 “謝謝,泉水挺好?!?/br> “謝謝,哪個貴就來哪個吧?!?/br> 李倓眼皮微微一跳,隨即面不改色地用茶勺舀了一勺蒙頂石花,又給木舒倒了一杯陽崖云泉,他氣質光風霽月,容貌清朗俊氣,又自有一番絲竹錦緞養出來的皇家氣度,實在讓人很難不心生好感。木舒看著他從容華貴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霧里看花,根本不曾看清楚眼前之人真實的模樣。她曾經以為自己化明為暗,能多少把控住李倓的心態,如今想來,也是有些想當然了。 正直果決的建寧王是他,城府深沉的鈞天君是他,那個在交手之時言語錚錚頗有明君風范的人也是他。 但是李倓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怕是誰也不能輕易下結論的。這些或許都是構成李倓的一部分,也或許都不是,誰又能說得清呢? 木舒心中微嘆,也不多說其他客套話,而是直白地詢問道:“長安出什么事了?” 李倓捧著茶杯的手穩當如山,聞言不過清淺一笑,神態悠然:“你果真是聰慧之人,倒是一下便想通了其中的關鍵?!?/br> “您好歹也借了我……師父的名號去逼迫楊國忠離開長安,我自然是要注目幾分的?!蹦臼嫜赞o微淡,對李倓的謀劃她其實也能猜出十之二三,只是如今她動作頗大,一時不慎便可能毀了李倓的計劃。被蒙在鼓子里的感覺也實在不好,是以才想詢問一番,“還未恭喜您收復了楊國忠手中剩余的神策軍,也得到洛陽的兵權與民心,倒真是可喜可賀之事了?!?/br> 李倓微微一笑,道:“我原以為你會說我是虛偽造作,釣譽沽名之輩?看來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br> “作秀也是政治手段的一種,若非殘暴不仁至極,我并不反對?!蹦臼嫖⑽㈩h首,實話實說。 李倓凝視木舒半晌,忽而微微瞇眼,斂了笑意,容色淡淡地道:“如你所想,逼迫楊國忠離京,一是為了奪兵權民心,二則是為了高坐龍椅的那位圣人了。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長安犯亂,多數是我做的,皇爺爺到底年紀大了,不是嗎?” 木舒只覺得心底微微一寒,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剎那之間靈光頓顯,脫口而出道:“之前一段時間在長安鬧得人心惶惶的那群殺手是您派的?洛陽城里放走楊國忠的也是您的人?” 李倓緘默,不知可否,只是兀自說道:“長安紛亂不休,安祿山招納的那群江湖人士竟然險些殺進了宮中,好在有英國公護駕旁側,才無傷龍體。只是皇爺爺到底年事已高,今日來諸多事宜導致勞心傷神,連遭驚嚇之下,竟是龍體有恙。卻不想那膽大包天的祿賊竟趁亂擄走了貴妃娘娘,皇爺爺心中大慟,竟咳血不止,有心衰之相。父親代掌朝堂瑣事,讓皇爺爺得以好生靜養?!?/br> 這一段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木舒卡殼了許久才理出思緒來,隨即茫然地道:“貴妃久居深宮,如何會……” “她與祿賊本就不清不楚,先前皇爺爺意圖試探祿賊是否心存反意,也是得她提點方才讓皇爺爺放下了戒心?!崩顐勢p輕摩挲著茶杯的邊緣,眉眼帶笑,卻極是冷厲,顯見他對楊貴妃也是充滿了不喜,“我可以告訴你,‘楊玉環’已死,‘楊貴妃’是我的人?!?/br> 李倓咬字極重,字正腔圓,木舒大腦空白了一瞬,忽而驚道:“那兩個宮女——!” 原本還想拿喬賣關子的李倓這回倒是切切實實地愣怔了片刻,他睨了木舒一眼,平淡道:“你知曉得倒是不少。不錯,那兩個宮女是我精心培養出來的人,精通武藝、易容術與醫理調養之術。她們混入楊家敬獻的宮女之中,因為出眾而被楊玉環提拔為一等宮女。但實際上她們是跟在楊玉環身邊學習她的言行舉止,得八分神韻,便行那李代桃僵之計?!?/br> 李倓顯然清楚楊玉環是一步極好的棋,他從一開始就想要利用她,但是又不放心此人,便索性換做完全把控在自己手里的棋子了。 真正楊玉環的去處,木舒沒有多問,點到即止便好,知道的多了,難免也深陷局中無可自拔。 木舒和唐無樂面面相覷,顯然長安的事況發展有些出人意料,雖然并非不好。 “恕我直言,您帶走‘楊貴妃’,應當不僅僅是為了奪權吧?!碧茻o樂比木舒更為敏感,很快捉住了其中的疑點。固然,楊貴妃對玄宗十分重要,但是想要讓玄宗“龍體有恙”,何止百種方法?與此相比,強行擄走楊貴妃并非明智之選,也不夠穩定。 李倓聞言便笑,眉眼矜持:“怎么會?你們想岔了,擄走楊貴妃的人的確是祿賊,不是我?!?/br> “輕易到手的多半是假的,自己爭著搶來的,他便會相信是真的,不是嗎?” 木舒和唐無樂木然半晌,忽而覺得細思恐極。 #原來你不僅是個戲精,還是個心機boy。#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蛋總:(乖巧.jpg)其實我當初真的沒想到能坑那么多人的,我真的是個好寶寶。 葉.小萌.木舒:這話你說了,只有滾滾會信。 唐.滾滾.無樂:(凝重.jpg)不,媳婦兒,我也不信。 真.唐滾滾:嗷?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止戈之劍 李倓身為鈞天君,本就是九天中樞, 作為帝星而存在的潛龍。在南北朝時期, 九天初初成立, 以鈞天君為首,一旦天下之主昏庸無道, 有失賢明,九天便會輔佐鈞天君替而代之,予天下一方盛世太平。只是后來在明朝時期被輔佐上帝位的楊堅難保初心, 對其余幾位九天痛下殺手, 才被其余幾位九天聯手扼殺, 同時,原本身為帝星的鈞天君也失去了他原有的義務, 反而成了不得為帝的皇室控權者。 然而, 李倓作為鈞天君, 手中把控的不僅僅是歷代鈞天積攢下來的人脈兵馬, 還有他的師父邠王李守禮交給他的一切,其中便包括皇宮內的諸多暗線與釘子。為皇者, 李倓向來懂得如何付出最小的代價收獲最大的利益, 楊家榮寵極盛, 根爛枝腐, 但是想要連根拔起, 也難免傷筋動骨,落得一身詬病。是以李倓行此李代桃僵之計,便是為了一石三鳥, 徹底拔除自己前路的攔路虎。 如今,楊國忠死于李倓之手,為李倓籠絡了洛陽的民心軍心,還拱手送上了自己供養多年裝備精良的神策軍;楊貴妃香消玉殞,被李倓指派的宮女頂替了身份,氣病了向來身康體健的玄宗,讓太子李亨趁亂奪權,也讓繁花錦繡的楊家大廈將傾;而那假扮成楊貴妃的宮女還被安祿山當做真正的楊貴妃擄走,順利潛入狼牙大營,美人計也好,挑撥離間也好,暗中刺殺也罷,總歸是埋下了一步極好的暗棋。 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必定要謀取最大的利益。 只能說,社會我蛋總,人野路子多。 問清楚自己一直覺得不甚明了的地方,一時間如清風乍起,拂去云翳,還得一片月明風清。知曉了李倓的計劃并非損國利己亦或者無意間崩盤潰局,木舒便也直白地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敢問王爺,此行而至,是為鎮守洛陽,還是為遠方援軍磨損敵力?” 前者是以洛陽為主,后者則是以消磨叛軍軍力,以丟失一座城池為代價,連消帶打掐滅狼牙軍勢為主。 如果是木舒來抉擇,她大抵會選擇后者,在軍力懸殊的當口,目光放得長遠,只為了能笑到最后。 但是李倓反行其道,聞言卻是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父王下令,命宣威將軍曹雪陽帶領唐國精銳鎮守潼關,軍力收攏,圓融而堅。又將洛陽劃為建寧的封地,若不鎮守此地,為黎民請命,建寧又有何顏面面見父王?” 于是木舒懂了,八成是太子李亨也覺得洛陽是守不住的了,打算將兵力包攏長安,豎起最后的屏障。而李亨將洛陽視為必失之地,只待斷臂求生,徐徐圖之。這個時候,一向“正直敢言”的建寧王發話要為洛陽的百姓請命,李亨自然沒有不舍之說。不僅要象征性的給予兵馬糧草,還要將洛陽劃給李倓,以此安撫,免得朝堂言官道他不仁——在這個暴動的當口,李亨目視龍椅,自然不會自毀城墻的。 玄宗尚未退位,李亨一心只想從自己父皇的手中奪得皇權,無心顧及其他,竟讓李倓得手,拿到了堪稱京都之二的洛陽城池。 這算不算父子相爭,孫子得益? 當然,前提是要李倓守得住洛陽才行。 李倓守得住洛陽嗎?木舒不敢妄下結論,只是李倓既然成竹在胸,智珠在握,那她只需靜觀其變,施之援手,便也夠了。 木舒不是個戀權的,手上的權利夠用就好,倘若有人能物盡其用,她自然也不會吝嗇。將連夜整理好的洛陽的暗樁情報線交給李倓,便準備告辭離去。卻不料李倓卻忽而開口,道:“建寧已為姑娘解惑,不知葉七莊主可愿一解建寧困惑之處呢?” 李倓想問的事情只有一件,他來到洛陽之后也問清楚了洛陽的戰況,他想知道當日cao控毒尸大軍又重傷狼牙逐日長老的人到底是誰? 木舒斟酌思量,覺得這事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便實事求是的將當日發生的一切告知了李倓。令狐傷心魔深種的事情木舒也沒有隱瞞,甚至還將安祿山獨占了令狐傷的徒弟與愛人的事情一并告知了李倓,在這個心境有多高,劍術便有多高超的江湖里,令狐傷的情況顯然是有些匪夷所思的。李倓也是習劍之人,甚至在南詔反唐時敢以“南詔劍圣”為名號,其劍術修為只高不低,心境亦是如此。 李倓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心緒百轉千回,原本的計劃卻是悄無聲息地拐了個彎。 如果木舒知道李倓打算利用楊貴妃的“紅顏禍水”再玩一發離間計,估計她就要給李倓改名叫李坑王了。 待得李倓心緒稍明,曾經參與過燭龍殿事件的李倓自然察覺到了不對之處,他上下打量著整個人裹在斗篷里的木舒,唇角微微一勾,語氣悠然一如狐貍甩尾,道:“建寧曾見姑娘芳容,可謂霞姿月韻,顏如渥丹,緣何如今黑蓬覆面,藏玉于石呢?” 唐無樂一聽這話便忍不住攬住木舒的腰往自己懷里塞,這話聽得他想打人,這“正直”的建寧王怎就突然輕佻至此了? 木舒卻是知曉李倓猜出她死而復生的異樣之處了,畢竟曾經和南詔王聯手布局過,李倓不可能不知曉cao控毒尸的必備條件是什么。她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無所謂地道:“死而復生本就為逆天改命之罪事,不過容貌巨毀,也已是幸事一件?!?/br> 李倓聽聞這話卻忍不住微微一愣,他為皇室子弟,見多了為了容貌之美便要生要死的宮妃,倒是第一次見這般灑脫的女子。他微微揚眉,雖然早已知曉葉七莊主乃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但是此情此景,亦不免心中嘆然:“姑娘倒是看得開?!?/br> 木舒嘴角一抽,只覺得“看得開”這三個字有種微妙的輕嘲。 “世間男子多慕艾色,自然……看不開?!蹦臼嫠剖亲猿八剖欠瘩g,忽而言辭一轉,又隱含三分笑意,溫軟而清:“只是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葉七夫君不嫌棄,那即便容貌俱毀,又有何懼?” 吐槽不成反被暗指成“慕艾色”的膚淺之輩,李倓不惱,卻是見好就收,又笑道:“不知待得戰事塵埃落定,葉姑娘有何志向?以姑娘才智,雖不能入朝為官,但掌權一方,坐鎮軍中,謀劃為師,皆是妥當,前途可期的?!?/br> 木舒也拿不準李倓是在試探還是有意拉攏于她,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款款而笑,道:“待一切塵埃落定,唯求您給予天下太平,百姓和樂,葉七便可罷手歸家,與夫君攜手,享天倫,話桑麻,一世安康,無有牽掛?!?/br> 李倓心頭微梗,被這一番“干完這票回老家結婚”的言論給噎得夠嗆,頓時沒好氣地道:“鯤鵬不飛,鴻鵠無志?!?/br> 木舒不惱,只是笑著反駁道:“求而不得,可得不求,這可是兩碼事呢?!?/br> 木舒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李倓氣場不和的緣故,書信來往倒還罷,只是言辭交鋒,總難免一片刀光劍影,你廝我殺。牽著唐無樂的手走出房屋,晚風一吹,又覺涼冷。攏了攏斗篷,還未多說什么,便被唐無樂一把摟進了懷里,握住她的雙手一陣揉搓。把手指頭給搓熱乎了,唐無樂才像抱小孩一樣將人抱著往外走,冷哼道:“疑心這般重,都這樣了還試探不休呢?!?/br> 木舒將臉蛋貼在唐無樂的發頂,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輕笑:“未必,或許是當真想拉攏一番的,不過也只是習慣使然,不必深究?!?/br> 李倓是帝皇心性,疑心城府皆有之,好在不是個心胸狹隘之人。木舒并不厭憎,卻也不想過多接近,免得沾惹一身是非。 夜風微涼,實在令人心生倦怠,只想紅燭暖榻,睡個夢里甜香。木舒蹭著唐無樂的發只覺安然,迷迷糊糊間只覺得神智困頓,隱約聽見唐無樂的低喃,磁性沙啞的嗓音,溫柔得令人心碎:“藏劍神兵出世,由唐軍收集礦藏,又以藏劍諸多弟子瀝血鑄劍,已得亂世鋒芒。此劍又是以敵軍大將之血開刃,有祈盛世安康之兆,江湖人稱之為止戈之兵,是以名為懷安?!?/br> 木舒半夢半醒,迷蒙囈語,語調噥噥綿軟:“大唐不會又事的,我力雖綿薄,卻會竭盡全力的?!?/br>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蓖盹L帶來蕭瑟的倦意,拂不去他字里行間的溫存之意,像是輕輕誘哄一個孩童一般。 ——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就像真正的懷安寶劍一樣。 以前的她,生死天命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克己自律幾乎成了習慣,如今再無性命之憂,她卻還是放不下責任與牽掛。 她不為名不為利,甚至隱姓埋名,暗中行事,無人知曉她為國為家做了多少。她其實可以不用這么累的,可以不用這般東奔西跑的,可以像個真正嬌養的姑娘一樣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他們比誰都清楚,一個國家的興衰成敗,不寄一人榮辱,不在一人之責的。 唐無樂抱著堪稱嬌小的少女回到下榻的屋舍,動作輕柔地將人裹進被褥里,掖得嚴嚴實實的。見她似夢似醒,好像就要這么安心地睡去,才忍不住壓低聲音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媳婦兒,你到底想要什么?” 木舒迷迷糊糊間只覺得臉上有點窸窸窣窣的癢意,像是飄落的羽毛落在眼簾、鼻尖、唇上。呼吸交融,熟悉的氣息像是無孔不入的水流,沁入口鼻肺腑,guntang得幾乎有些熾心。那搓揉在心口不散的愛憐之意幾乎有些堵心,唐無樂在她微蹙的眉心落下一吻,幾近嘆息。 “我想要的……?”她迷糊之際仍然下意識地要回應他的困惑,以永遠不會敷衍的,認真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