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于是李倓就心情復雜地看著小姑娘完全無視了他,直到把玫瑰酥吃完之后,才一邊用手絹擦手一邊打招呼道:“……那個,嗨?” 李倓依舊深沉地凹著造型:“……” “您好,您……吃了嗎?”木舒斟酌半晌,只想出了這么一個開場白,未及思量便無比耿直地脫口而出了。 那一瞬間,李倓幾乎懷疑自己是被人丟到了鄉下,才會有人在他嚴肅以待時說出如此接地氣的問話。 氣氛瞬間尷尬,木舒看著戴了面具也跟沒戴一樣完全掩蓋不住陰沉面色的李倓,沒有足夠糖分的大腦有些轉不過彎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磕磕巴巴地道:“……沒吃的話您要不要先吃一點?吃過的話要不要再吃一點?” 李倓:“……”夠了!這是什么見鬼的對話! 短短三句話就從酷炫的公子哥變成了吃貨,李倓險些暴躁得想要拂袖而去了。但是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最終冷冷一笑,直接開了嘲諷:“葉七莊主真是心性過人,兄長被囚也能如此從容,真是讓在下自愧不如啊?!?/br> 木舒瞅了對方一眼,有些糾結地想對方難道是來找茬發泄一下怒氣的嗎?那聽他瞎嗶嗶之前能不能再吃一塊玫瑰酥呢? 木舒到底還是沒有做出這種隨時可能點爆對方怒槽的舉動,只是扭頭偏首,郁郁地道:“反正現在急的不是我?!?/br> 木舒所言,的確是一句實話,因為早已從系統的渠道里得到了如今江湖的風向與情報,才會如此有恃無恐。李倓卻不知曉木舒知曉外頭的境況,只把對方的態度當做掌控了全局的智珠在握,心中微微一沉,又笑道:“看來七莊主對扶蘇先生倒是滿懷信任,雖不知曉您有何過人之處,但是人脈倒是極廣。只可惜此地本就是為了困殺各大門派精銳而特地建造的行宮,只怕七莊主的友人們是有來無回呢?!?/br> 直到這錦衣公子說出了“困殺各大門派精銳”這樣的話語,木舒這才抬起頭認真地打量著他。李倓以為自己尋到了對方的軟肋,正想再威逼利誘一番,卻沒想到那看似天真的小姑娘卻突然開口了:“你跟南詔王是一伙的?血眼龍王蕭沙?烏蒙貴?” 私底下的聯盟被人道破,李倓心中微微一驚,木舒卻思忖片刻,搖頭道:“不對,蕭沙與烏蒙貴都并非中原人,你身為中原人卻勾結南詔,莫不是九天之一?那你又是哪位九天?朱天君?幽天君?還是鈞天君?” 倘若木舒的上一句話只是讓李倓心中微訝,那么當木舒一口道破的他的身份,李倓的內心就可謂是掀起了驚濤駭浪。九天之密傳承已久,知曉他身份的人寥寥無幾,那這傳聞中體弱多病的閨閣小姐,又是如何知曉他的身份的? 尚未想清楚其中的蹊蹺之處,李倓心中便殺機大盛,無論對方是如何看出他的身份的,都不可能放任對方離開了! 木舒見對方目露殺意,便知曉自己猜中了他的身份,但是木舒尚未來得及開口,李倓便已經手成爪狀,朝木舒的脖頸處抓來。 他這一招又快又急,一掌擊出,半途化掌為爪,空氣中甚至和他的衣袂摩擦而發出宛如鷹擊長空般的呼嘯聲響。別說木舒不會武功了,哪怕坐在這里的是江湖中一流的好手,也無法在咫尺之距躲開李倓的變招。木舒微微一愣,卻沒有動彈,下一刻,空氣砰然炸裂出仿佛玻璃破碎一般的聲響,李倓猛然收回手,他那可切金斷鐵的五指上卻已是血跡斑斑。 #系統:宗師級別反彈護身罩,只要九九八,隨時帶回家哦!# “勁氣護體?”李倓的面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看著面前的少女,先前的小覷之心卻已不再,“看來傳言有誤?!?/br> 木舒愣愣的看著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帥小哥,許久,久到李倓以為她將要動手,木舒才在李倓的注視下,慢吞吞地道: “……噫,嚇死我了?!?/br> #必須吃一塊玫瑰酥壓壓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沙盤之戰 木舒十有八九可以確定,這個一言不合就動手的小兄弟就是那位素未蒙面的鈞天君了。 老無名她已經見過一面了, 雖然沒有看見面容, 但是定然不會是這個弱冠年華的青年模樣, 或許還有一個被老無名當做擋箭牌的薛北辰吧,但是薛家為武林世家, 幼時家門慘變,跟這滿身清貴之氣的濁世公子簡直格格不入?朱天君的話年齡對不上。而如今外頭鬧得風聲鶴唳,此人卻還能在燭龍殿中來去自如, 能夠摻和這件事情的也就那么幾個, 除了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鈞天君, 木舒想不出其他人了。 但是懷疑原也只是懷疑,沒有十全的把握, 木舒并不敢輕易下定論。 真正確定對方的身份, 是等到兩人好不容易坐下來好好說話之時, 木舒從字里行間里打探出來的。 “你會武功, 卻裝作不會武功?莫非當真就像世人所說的那樣,你和你師父一樣淡泊名利?”李倓試探著拋出了引路石, 意圖尋找出面前之人的軟肋, 尋求突破之法, “扮豬吃老虎?你們師徒二人倒是離經叛道得很, 只是不知到底是心性淡泊, 還是軟弱怯懦了?!?/br> 木舒抬了抬眼眸,依舊慢吞吞地道:“先提了我兄長,后說我師父, 公子的攻心之計學得不錯。不過公子也不必試圖激怒我了,正所謂假作不知而實知,假作不為而實不可為,或將有所為。這個道理如此淺顯,同心性無關,不過是不希望招致煩擾罷了。我自幼體弱,大喜大悲都會加劇病情的惡化,我有一套自我調息之法,也不會自尋死路,公子還是換一種方式吧?!?/br> 聽罷,李倓卻是不怒反笑,果真換了一種法子,兀自道:“假癡不癲?很好,你果真并非那群蠢貨口中一無是處的無能之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居然能讓五國江湖大亂,讓那么多人為你出手?!?/br> 木舒不明所以,思量半晌,語氣不太肯定地道:“大概……是因為我長得比較可愛?” 李倓:“……”聽你鬼扯! 跟九天撕逼,這還真是一次足夠銘記一生的經歷,木舒有點擔憂李倓一言不合又要動手,默默地取出反彈罩給自己加了三層防御。稍微心安了一些的木舒本以為李倓會和自己文縐縐地拼文學素養,甚至已經打開了系統資料頁面準備隨時應對各種詩詞歌賦乃至人生哲理。卻沒想到李倓一開口,卻是叫侍女取戰役沙盤過來。 “您要和我比軍法?”木舒看著擺放在兩人之間的沙盤,微微瞠大了那雙溫和的杏眼,有些難以置信地道,“實不相瞞,雖然行軍布陣我也略通一二,但是我從未上過戰場,公子倘若要同我比試這個,只怕要看在下貽笑大方了?!?/br> 李倓抬了抬眼皮子,似乎對于這個一開口說話就噎人的少女如此坦然己身不足的事情感到意外和有趣,他抬手敲了敲尚未擺放齊備的沙盤,示意她看向沙盤上擺放的城池宮廷,微微抬首,道:“并非軍法,而是國策,傳聞扶蘇先生最擅長人心、謀略與治國之道,我倒要看看你作為他的親傳大弟子,能從他手上學到什么東西?” 李倓雖然口稱“先生”,但是話語中的不以為然卻是淺顯得很。木舒知曉他會采取如此迂回的手段同自己周旋,也是因為先前的一招試探讓他摸不清自己的深淺,故而才出此下策。然而聽完李倓所言,木舒幾乎可以肯定面前之人便是那位擅長國策軍法的鈞天君了,畢竟倘若并非生而尊貴之人,又怎么膽敢堂而皇之地說出‘國策’二字?他當治國之道是誰都能學的嗎?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那戰役沙盤才將將擺好,木舒摩挲著茶杯不言不語,心中卻暗自警惕。如此漫長的等待時間,對面的錦衣男子卻仍然如山般沉穩,毫無焦躁與不耐,先前同她交談之時展露出來的暴躁也好,刻薄也罷,都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一般,眨眼煙消云散。單單是這份毅力與喜怒不形于色的養氣功底就足以令人心驚,不愧是能居中九天之位的人,果然并非等閑之輩。 木舒感到了威脅,殊不知李倓亦覺得很是震驚——不為其他,就因為這看似纖細嬌小的少女,實在太能吃了。 對方其實吃得不多,但是耐不住那叫一個持之以恒連綿不絕,玫瑰酥、藕絲糖、桂花糕、豌豆黃……拿了就放在嘴邊細細地啃,宛如山林間啃松子的小松鼠似的。一開始看著還覺得挺可愛的,但是看著看著,等到李倓回過神來,卻發現對方吃了將近整整半個時辰。 #額滴親娘呀!這姑娘就不嫌膩得慌?# 李倓作為一個不愛吃甜食的純爺們兒,此時深深的沉默了,并且在這耐性的較量之中,有種微妙的挫敗感。 等到沙盤擺設準備完畢,木舒才擦干凈雙手站起身來,她抬手壓了壓自己的呆毛,再抬頭時,李倓就發現對方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補充了糖分并開啟了扶蘇的模式的木舒帶著俯瞰凡塵的刻骨冷靜,姿態從容地道:“開始吧,還麻煩公子說解一番調度方式了?!?/br> 游戲方式很復雜,沙盤上分為兩大區域,乃是虛構出來的兩個國家。兩個國家的立場為敵對,雙方互相蠶食糾斗,直到一方國度覆滅為止,這個游戲才算結束。而之所以說這個游戲復雜,是因為其靈活度極高,雙方扮演的國君都有著“內憂外患”的屬性,而兩方的國君在發布每一項政策亦或是采取任何維權手段之時都要告知對方,對方則提出反擊,倘若國君不能應對反擊,則政策與維權宣告失敗。 “外患是兩方國度邊境硝煙不斷,而你的內患是‘帝皇年幼尚未親政,宦官當道,忠臣飽受迫害’,我的內患則是‘國庫空虛,連年饑荒,天下大旱,民間有起義的苗頭’。公平起見,由你先行,如何?”李倓這般說道。 “甚好,那便卻之不恭了?!蹦臼鏀[弄著自己這方的沙盤,弄清楚整個國家的政局與軍力之后,心中便拿定了主意,“依照規矩,我下達的國策也好,采取的手段也罷,都需要支會公子一聲,并且要兜住公子提出的難題與反擊,才算得上是治國有道?” “的確如此?!崩顐勎⑽㈩h首,對于對方如此迅速地領會到這個布局的真諦也深感滿意,同聰明人交談總比和愚者交談來得輕松些。 “那我先解決內憂吧?!蹦臼鎳@了口氣,擺弄著自己城池里象征“皇帝”的小棋子,深知即將有一場惡戰到來了。 “你確定?”李倓微微一笑,不客氣地道,“如今我國境內大旱,民不聊生,正是最為脆弱的時候。此次戲局的勝敗為一國的覆滅,如今你兵馬糧草齊備,唯一美中不足的不過是手無實權,但是倘若你放手一搏,或許也能險中取勝?” “然后送作他人嫁衣?”木舒也是清淺一笑,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個戲局不是為了打敗彼此,而是為了當一個好皇帝?為百姓帶來福祉,我沒有說錯吧?公子?” ——若是連自己的國家都不能治理好,又談何而來的一統天下呢? 李倓瞳孔微深,他沉默半晌,復又笑道:“不錯,你有這份覺悟,我的確不該小覷于你?!?/br> 木舒垂首,含笑不語,她擺弄著棋子,開始了自己的布局。 李倓方才所言的確都是實話,如今李倓國內民不聊生,兵疲意阻,正是最好的進攻時機。木舒倘若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自己國家里的內憂,那么在兩國交戰之時就能占據絕對的上風。是以木舒出手快如雷霆,讓原以為她是保守派的李倓略感吃驚。 “宦官當道,卻無兵權,不過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你能想到游說忠臣,集中王權兵力,的確是一步好棋?!崩顐効粗臼娴男袆?,微微頷首,但是卻還是毫不猶豫地開始下絆子了,“那么請接招吧,你年紀尚且稚嫩,哪怕有忠臣輔佐于你,但是朝政卻依舊把持在宦官的手里,朝廷上大半都歸屬于文官,他們背生反骨,并不忠于你,哪怕你解決了宦官當政的困局,朝堂依舊渾濁不清?!?/br> “宦官當政無非是文官與帝皇的較量,乃是皇權不集中的體現,說白了因為上一任皇帝逝去,這些老臣功高震主,野心勃勃,才有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貪婪之心?!蹦臼鎿芘脙蓚鹊钠遄?,語氣平和地道,“是宦官當道嗎?不止,這也是文官自恃資歷,倚老賣老在向皇帝叫板罷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全盤清洗,我便依舊會受困其中,甚至連膳食都可能會被人動過手腳,如何能安心?” “全盤清洗,談何容易?如今你國內的確大開科舉,但是其中多是官宦世家的弟子,想要提拔一二或是穿插自己的人手,都可能處處受阻,下達的命令也會被陰奉陽違?!崩顐勷堄信d趣地看著木舒收攏自己的勢力,毫不留情地丟下一個又一個地天坑,“哪怕有一二良才美質,也會被文官拉攏了去,以聯姻亦或是舉薦的方式收歸門下,整個朝堂無人可用,你又當如何?” 面對李倓如此刁難,木舒的反擊簡單而又粗暴——逼反,圍剿,鴻門宴,清君側。 “您方才說了這么多,其實忽略了兩個很重要的問題?!蹦臼婵粗磺蹇樟艘话愕某?,慢吞吞地開始整理自己的棋子,“第一,您說過我的國家兵馬糧草齊備,軍力極盛,這就代表著最重要的兵力并未被架空,而是掌握在這位老臣的手里?!?/br> 木舒指了指代表“天下兵馬大將軍”的棋子,輕笑道:“您給了我一步好棋,便是這位將軍,他是老臣,也是忠臣,所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掌握了兵力就代表掌控了天下,而皇帝就是如此,有權,任性,沒權,認命,要么忍要么滾,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br> 李倓看著被清空的朝堂,許久不語,半晌,他忽而一笑,又道:“只可惜百廢待興,你如今要面對的是這位功高震主的老將軍,他年紀一大,一旦他駕鶴西去,他背后的家族勢力并不一定會同他一般忠心。而有了這份清君側的功勞,你又要再次處處掣肘了。再則如今你朝堂勢力空虛,哪怕是提拔新人,想要在短期時間內恢復以往的強盛,是不可能的?!?/br> 皇權話語權的一統,代價是一定程度上的國力衰竭——畢竟泱泱大國,并不是只有朝堂上的這幾位文官武將,沒資格進入大殿的七品芝麻官一抓一大把,地方官員更是多如牛毛,想要完全把控大局,短時間內根本做不到。 “那么輪到我了,小姑娘?!崩顐勌州p輕叩了叩沙盤,木舒注視著他國土境內的滿目瘡痍,思忖著如何給予阻礙與反擊。 然而木舒能夠雷厲風行地快刀斬亂麻,以雷霆軍勢換來中央集權一統,李倓自然也能劍走偏鋒,殺她一個措手不及。 李倓籌集兵馬,連下兩城,所過之處搶掠燒殺,以戰養戰,以最快地速度挽回了頹勢。 木舒看著自己的國土被割據掉一角,戰火紛飛,硝煙難盡,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公子倒是兇狠,也不怕兵疲馬勞,頹勢又顯?!崩顐劥伺e也是鋌而走險了,且不說他國內有起義的苗頭,就說開戰倘若兵敗,結局定然更為慘烈。 “怕?有什么好怕的?”李倓看著被攻下的兩座城池,目光悠遠,似乎看見了吐蕃的漫天黃沙,百里平原。 “小姑娘,你要記得,人倘若餓瘋了,就什么都不會害怕了?!?/br>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者之道 誠如木舒所言,行軍布陣她也略通一二, 但也當真只是一二而已。 她也不過是為了讓故事劇情更加豐富的時候, 研讀過顧惜朝的《七略》, 看過幾本兵法書籍,但是也僅限于此了。就算她擅長算計人心, 擅長布局,但是李倓的行軍布陣明顯和她的紙上談兵不在一個等級上的,與其相斗, 不過是以卵擊石。 面對李倓的攻勢, 木舒提出了無數的阻撓與困局, 但都被李倓一一化解而去。而木舒雖然也招架住了李倓提出的困局,但是在大的趨向上依舊逐漸失去了優勢, 李倓的治國之道與行軍布陣之法委實太過嫻熟, 幾近臻美, 可謂滴水不漏。 戰斗如火如荼, 李倓幾乎已經攻下了木舒大半的領土,雖然木舒偶爾也能奪回一二失地, 但是在李倓的周旋以及拖延時間之下, 木舒到手的土地基本也已經被李倓壓榨干凈了, 不僅兵馬糧草半點不剩, 甚至還需要木舒分撥出兵力來守城, 可謂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李倓的攻勢并不兇猛,但是每一步都如山巒壓頂, 厚重又讓人無法反抗,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這樣彼此蠶食交戰,眼看著沙盤內的領土有三分之二都盡歸李倓麾下了,便聽李倓詢問道:“可要認輸?” 木舒看了看沙盤內的戰局,忽而抬首詢問了幾個問題:“敢問公子,您以戰養戰,莫不是所過之處不管老弱婦孺還是青年壯士都一律屠殺殆盡?那您哪怕收納了這些領土,又如何可得民心?倘若山河破碎,一如您國土那般滿目瘡痍,這個棋局還有什么意義?” 李倓聽罷,卻是微微搖頭,道:“雖是以戰養戰,但除最初兩個城池,我只取糧草,不奪兵力以外,其他的城池兵力盡數收歸麾下。最初所為是迫不得已,倘若不然我亦不愿大造殺孽,畢竟得民心者得天下,而百姓如水,即可載舟又能覆舟,這個道理我自然懂的?!?/br> 木舒凝視著沙盤上遍布的紅色小旗子,那是象征硝煙與戰火的標致,到底要如何作為,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進而反敗為勝呢? “如今已到了如此局面,是我落在下風,便厚顏向公子求個彩頭?!蹦臼婷虼捷p笑,自有一番清風明月般的溫柔,“倘若我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提出讓公子無法破解的困局,那公子便允我見兄長一面可好?” 兩人交手至今,李倓也將木舒的秉性摸索得七七八八了,雖然對方手段尚且稚嫩,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李倓自從和李復分道揚鑣之后,便許久不曾這般痛快地和人交手了。正如他所言,他如今不僅沒有小覷木舒,甚至對她很是欣賞,無怪乎扶蘇愿意收她為弟子,實在是有過人之處,才會令人刮目相看——聰慧玲瓏,溫和舒雅,有那么一瞬的剎那,李倓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逝去的胞姐。 面對木舒提出的條件,李倓感到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頭應允道:“不說反敗為勝,你若是能阻止我的攻勢,便算你勝了彩頭?!?/br> 木舒抿了抿唇,道:“那便謝過公子了?!?/br> “我的方法很簡單,既然您手中的兵力有我國的將士,不管他們是自愿還是被迫充軍,總也有軍心不齊的時候?!蹦臼嬷钢鴥煞浇粦鸬能婈?,嘆息道,“倘若城墻之上有白發蒼蒼的母親哭喊自己的兒子,有年幼可愛的女童喚著自己的父親,有cao勞一生的女子祈求自己夫君的歸來。那么敢問,您的大軍是否還下得了手,還能忍心用硝煙與戰火摧毀這方城墻呢?” “哀兵之策?”李倓的目光驟然鋒銳,冷笑道,“你又怎么能肯定你抓的老弱婦孺便是我軍中將士的親眷?” “我不必肯定?!蹦臼鎿u了搖頭,道,“實不相瞞,我如此作為也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罷了。我不必去驗證這些老弱婦孺的身份,只需讓他們亦真亦假地喊上一通,不管您軍中是否有他們的親人。只因悲哀是會傳染的,您的將士不知道城墻上的百姓到底是不是他們的親眷,但是他們會感同身受,因為國破家亡。此時您面對兩個難題,一是退兵,二是繼續攻打?!?/br> “一旦您退兵,我就會派人前往您的國土,掀起平民的起義之潮,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您卻還在掀起硝煙與戰火,而對國土之內的滿目瘡痍視若不見。誠然,您是為了吞噬我的國力彌補己身的不足,但是您的政策不代表百姓能夠理解,只要稍微煽動一番,未必不能達到我想要的結果?!蹦臼媾矂又潮P上的棋子,將紅色的戰旗插在李倓的國土之內。 “您退兵,就是給了我反擊的時間,您不退兵,繼續攻打,要面對的就是您軍隊中悲憤的將士,以及我國土之內畏懼‘暴君’的百姓。我會四處宣揚您殘暴的舉動,包括最初兩座城池燒殺搶掠的舉策,以及面對將士親眷卻還是毫不猶豫‘大義滅親’的果決?!蹦臼嫔斐鲆桓种?,挨個推到了城墻上的棋子,緩聲道,“悲憤的哀兵,因恐懼而拼死反抗的百姓,公子,倘若貪心不足蛇吞象,會崩盤的?!?/br> “大勢已去,我不能阻止您的步伐,但是我卻能讓您就算得到了我的領土,也會與斷墻殘垣無異?!?/br> 室內一時間落針可聞,逼仄的空氣里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久到殘茶已冷,李倓才嗓音微啞地道:“很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實在沒想到你居然能做到這一步?!?/br> 木舒抬頭看他,目光清冽如一泓凝滯的泉水,澄澈到可以映出屋外搖曳的樹影:“那么您的選擇呢?” 李倓微微一笑,帶著金色面具的他掩蓋不住秀逸的眉眼,此時一笑竟有種溫潤如玉的錯覺:“我會退兵?!?/br> 李倓站起身,俯瞰著木舒,眼眸幽深,卻宛如磐石般山海難移:“我即便是要得到這天下,也絕不是踩在平民百姓的血rou白骨之上攀登帝位的。我退兵,你要呼吁民眾起義,那便來吧。我會讓你知曉,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魑魅魍魎亦不過虛妄?!?/br> “而你的哀兵之策可一而不可再,不過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你以為讓百姓在城墻上哭訴,他們就會原諒你嗎?” “的確如此?!蹦臼婀创角鍦\一笑,她抬頭凝視著李倓,語氣平和地道,“所以,您贏了,我會將剩余的城池奉上?!?/br>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戰意激昂的李倓微微一怔,他看著木舒動作輕柔地推翻了象征“皇帝”的棋子,對這個性格捉摸不透的姑娘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為什么放棄反抗?你以哀兵之策奪得了喘息的時間,或許最后當真能反敗為勝呢?” “因為沒有必要了?!蹦臼孓D動著代表皇帝的棋子,也站起了身,道,“我說了,這個棋局,不過是當個好皇帝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