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誰讓你當著人那么說話的?”他還記著讓他老臉發紅的話。 “沒人。我看沙家父女和顧二爺恨不得對你霸王硬上弓,只差沒把你生吞活剝,所以才出手救你。祁爺是唐僧rou呀,那么多小妖精看上你?!被翦\驍正兒八經說著。 祁望腦殼都要炸了。 霸!王!硬!上!弓? “你知道自己是未出閣的女人嗎?這些諢話你能說得?你還要不要嫁人?” “祁爺擔心我賴著你?”她走到廳中的多寶格前,多寶格上供著盤青橘,橘香迷人,她隨手取下一棵剝開,掰了一瓣扔進嘴里,頓時蹙眉。 酸得倒牙。 “你賴不著我……” 他回了一句,卻聽她趣道:“祁爺別擔心,你要是怕我賴你,干脆就娶了,我拿燕蛟陪嫁?!?/br> “……”他不能和她耍嘴皮,這人臉皮太厚,誰都沒辦法。 “你可知三爺已經懷疑是我暗中指使你占下燕蛟,如今你貿然在人前認下你我關系,豈非坐實他的懷疑?平南今日之勢在東海已成他人眼中釘,再加上燕蛟島,你可知會惹下多少麻煩?”祁望道。 霍錦驍把桔子一瓣瓣掰松,口中道:“我當然知道。祁爺覺得我不認下這重關系,三爺就不會懷疑你我了?別人就不把平南視為眼中釘?多疑之人,你越瞞他便越疑,倒不如大方認了,消他疑心。祁爺今日宴前讓我恢復女裝,不也與我同樣的想法嗎?” “情況不同,我那是不得已而為之?!逼钔?。 “是不同,所以祁爺覺得臥榻之側躺有他人眼線是件無謂之事?拿一生幸福交換三爺信任也沒關系?” “一生幸福?呵……”他嘲笑起來,“東海哪個男人會將一生幸福系于后宅床闈?我娶了沙慕青,難道日后不能再娶我喜歡的人?她進我宅門便是我的人,我若連駕馭一個妻室的能耐都沒有,憑何在東海行走?” 霍錦驍掰桔子的手一僵。 他說得沒錯,是她在云谷見慣父母間平等的婚姻,也習慣了云谷諸位長輩一世雙人的幸福,所以忘記了外面世界的男女尊卑。 “我本以為這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不想自己越俎代庖了。這事是我處置不當,祁爺若有補救辦法需我幫忙,只管吩咐?!被翦\驍把桔子放到桌上,揀了一片細細剝去桔絡。 祁望卻是一愣,她語氣似乎瞬間冷淡,連爭辯的話都不多說半句,眉宇間拒人千里的疏離將兩人遠遠隔開。 他們就像兩個世界的人。 “祁爺?”她見他沉默,喚他一聲。 他回神,她還是笑吟吟的眉眼,與往日并無差別。 “沒什么可補救,事已成定局,也算了了一件事?!彼麛[手淡道。 “行,你說了算?!被翦\驍點點頭,把剝凈桔絡的桔瓣遞給他,“吃嗎?很甜?!?/br> “……”祁望在東海長大,能不知道這玩意兒中看中聞不中吃? 只是,神使鬼差,他還是接下桔瓣送入口中,胡亂應了句:“挺甜?!?/br> 霍錦驍直接笑出聲來。 “祁爺,知道嗎?這世上有種酸澀,叫甘之如飴?!彼皇侨⌒λ乃励喿幼煊?。 祁望只能瞪她。 哪有什么甘之如飴,不過世人自欺欺人,酸便是酸,澀就是澀,自欺欺人就是蠢。 “砰砰”兩聲,房外有人敲門。 祁望道:“誰?” “祁爺,是我?!毙M回言,從外推開房門進來,“適才又有人悄悄給祁爺送來這個?!?/br> 他呈起掌心上捧的紙卷。 祁望上前拈起展,才看兩眼,眉頭忽蹙。 “你們都出去吧,早點休息,明日大祭要早起,莫睡過頭?!彼麛n掌遣退他們。 霍錦驍不再多語,與小滿退出屋子,自去休憩。 ———— 石潭港王孫巷盡頭四進帶園子的宅子近日被人租下開了間醫館,掛上“濟世為懷”的匾額,前堂做了診廳,院里曬起藥草,雇的藥徒穿起干凈的青衣在館中忙碌,看著似模似樣,然而坐診的大夫年紀太輕,二十出頭的模樣,長得雖然好看,可醫術這東西需要積累,王孫巷的街坊鄰居并不相信這位年輕大夫。 只是到了開門那日,一直門庭冷落的醫館忽然來了許多道賀的人,送的禮一件重過一件,將巷子堵個結實。王孫巷的百姓這才知道,醫館里的年輕大夫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就連石潭港的程家老爺子想診病,都要到醫館親自求他,醫術可見一斑。 醫館的病人慢慢多了,街坊鄰里也漸漸喜歡上他。這小大夫雖說年紀輕,醫術卻比石潭港最貴的大夫還好,診金也便宜,若是來看病的人家中實在貧苦,別說能把診金給免了,藥都白送,有時候還贈些米糧魚rou,簡直是位活菩薩,再加上他待人也謙和溫遜,沒有架子,平時與鄰里嘮磕還教些養生之道,故而不過月余,他這名聲就在這里傳開。 “夫人,你別擔心,只是普通風寒,我給你開兩帖藥,你拿回去煎給孩子喝。秋涼已至,日夜冷暖相差過多,夫人多注意孩子衣裳增減,白日天熱,穿多了捂汗,到了晚上汗衣又易成寒,他的病便由此而來?!蔽簴|辭一邊低頭書寫藥方,一邊向抱著三歲稚兒的婦人叮囑道。 “謝謝大夫?!眿D人聞言眉色方松,抱起孩子就向他欠身行禮。 魏東辭虛扶一把,將藥方遞給她身邊丫鬟,道了句:“小松,領這位夫人去抓藥?!?/br> 婦人便隨藥童離去,堂上靜下來,他又朝外問:“還有患者嗎?” “先生,這是今日最后一位患者?!蓖忸^進來個小童,躬身回話。 魏東辭診病有個規矩,每日最多只看十五人,任他是貧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皆一視同仁。 “嗯?!彼麘寺?,隨手取過桁架上搭的帕子,絞了把擦臉。 那小童卻又道:“不過外頭有位公子求見,說是先生的故友?!?/br> 魏東辭把帕子扔入盆中,轉頭道:“何人?” “他沒說,只是已在宅外等候多時,說是不愿打擾先生診病,要我在先生看診完畢后再通傳。這是那位公子的信物,請先生過目?!毙⊥噬弦晃?。 信物是枚玉佩,五爪青龍盤旋于云。 魏東辭神色忽凜,將玉佩握進掌中,整了整衣襟方朝外快步行去,一邊走一邊說:“快領我去?!?/br> ———— 魏東辭匆匆出了宅子,一眼就見到停在上馬石旁邊的素凈馬車,馬車兩旁各站了兩名護衛,看著像普通的大戶人家,并無特別,魏東辭神情卻無松懈。 其中一位護衛看到他朝馬車里低語幾句,魏東辭走到馬車前時,車上坐的人正好下來。這人身著一襲寶藍的交領長衫,長發綰于網巾內,髻上是個白玉冠,生得清俊,眉宇自帶威勢,與尋常百姓不同。 “草民魏東辭,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駕臨,未曾過迎,還望殿下恕失禮之罪?!蔽簴|辭抱起拳鄭重行禮。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安朝的太子,霍翎。 霍翎一箭步上前,伸手托起他,道:“東辭,你我二人何等交情,還用這些虛禮?” 魏東辭只將禮行完才直起身,又瞧他一身便服,想是微服至此,便請他入內再敘。 二人并肩進了醫館,醫館的大門隨后緊閉,魏東辭又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后園,這才帶著霍翎去了后園。 ———— “殿下此番微服至三港 ,有要務在身?” 魏東辭把霍翎帶到書房里,將門掩緊,請他坐上主座?;趑岵⑽醋?,只是隨意看著他書房陳設,淡道:“是啊,說來本王這趟來三港的差使與你也有關?!?/br> “哦?”魏東辭心中已有數。 霍翎看了一圈,笑道,“你不請本王喝杯茶?” “草民這里可只有粗茶,承蒙殿下不棄,草民這就為殿下烹茶?!蔽簴|辭也笑起,取來泥爐陶壺,將他請坐于書房次間的羅漢榻上敘話。 “東辭,父皇將東海平寇之事交給本王了,恐怕本王要在此呆上一段時日?!被趑峥粗袟l不紊地泡茶,一邊開口。 “能者多勞,皇上器重殿下,殿下辛苦了?!蔽簴|辭沖好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茶湯琥珀,浮著芽葉,清香怡人。 “你別同本王說這些客套話,本王昨日才到石潭,今日就趕來尋你,你肯定猜到我的用意。東辭,本王希望你能幫我?!被趑岬?。 “東辭已經在幫殿下了?!蔽簴|辭蹙眉。他在這里集結三港綠林,暗中保護張睿,協助朝廷修建軍器監,為的就是霍翎口中的平寇之舉。 “還不夠,事態有變?!被趑岢恋?,“根據探子回報,那位海神三爺從去歲起便頻繁接觸倭人,屢次引寇犯我大安沿海,暗中又替倭人提供兵器火藥,我們懷疑他已與番國勾結,自稱為王,打算在海上起事?!?/br> 魏東辭指尖沿著杯沿一圈圈地劃,目色漸凝:“大規模的兵器火藥及其鑄煉原料在大安朝是禁止販售的,他從哪里得來這些東西?難道朝廷查不出?” “我查過三港這一代的流通記錄,查不出來?!被趑峄氐?,“如今大安水師還不夠強大,若是他此時勾結倭人同時舉兵,恐怕沿海難以抵御?!?/br> “海神三爺的身份,還是查不出嗎?”魏東辭問道。 “查了幾年,都沒結果。只知道他在東海應該有幾個很隱秘的軍器廠,所有的原料由三港出海。他手里沒有海引,船隊不能靠港,故而他只能借正經海商的船隊私運禁物,然后這些海商的出海記錄我通通看看,并無可疑之處?!?/br> “如此看來,這位三爺不止在東海只手遮天,在三港恐怕也手眼通天,能做到這般地步,官商匪三者必然相通。殿下,你要好好徹查這三港官商了?!蔽簴|辭忖道。 “本王知道,此乃本王此行目的之一?!被趑嵘焓职醋∷氖直?,“東辭,我想請你幫我查三爺在三港的軍器廠?!?/br> 魏東辭垂了眉眼,良久方道:“殿下,非是東辭不愿幫你,只是東辭還有更重要的事?!?/br> “何事?” “等張睿與軍器監的事了結之后,我要去找她?!彼?。 霍翎微怔道:“你還是沒有小梨兒的消息?” “沒有,不知道躲去哪里了?!蔽簴|辭苦笑一下。 霍翎嘆口氣,面露難色。魏東辭想了想又道:“殿下,這樣吧,就以一年時間為限,這一年內我能幫多少是多少,一年之后我會離開?!?/br> 他想專心尋她。 “你對她,當真是用情至深?!被趑嶂?,不作多勸,只是到底愛才,又問道,“她是大安的永樂郡主,身份尊貴。東辭……你可想過要出仕?若你愿意,我替你向父皇說去?!?/br> 魏東辭笑了:“我要是真做了官,她更不會嫁我了?!?/br> 那丫頭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分做個官太太,若能,她也不會跑得無影無蹤。 “到底你了解她,不過,你不為自己打算打算?”霍翎不死心。 “打算過了,從我冒死替殿下間入魏軍開始,我就在打算?!彼?。洗去戴罪之名,以白身娶她,陪她終老山林。一人行醫濟世,一人行俠天下,浮世茫茫,不過相扶百年。 霍翎說不動他,倒也不氣,只將茶盞舉起,一口飲盡。 “對了,還有件事要說予你知。父皇派出的細作在東海藏了幾年,已到三爺身邊。這兩日漆琉島半丈節,他有機會查出三爺身份……” ———— 是夜,秋涼如水,月黑風高,街巷沉入夜色,燈火已暗,只余幾點星火。 有道人影從驛館角落墻頭躍出,如離弦箭矢般掠往某處。 幾個縱躍,那人影停在天街外一處大宅后的槐樹下,那里已經站著一個女人。 “人呢?”那人低聲開口。 “你真來了?我以為你忘了自己的承諾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