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節
劍光亮起,宛如流星劃破天際,無所畏懼地逆風而上,落進漫天袖影。這一劍的風采,竟無法用言語形容,直綻出三分驚艷,三分瀟灑,三分惆悵,一分不可一世。人是平凡的人,劍招卻像從仙人那里學來的仙術,優美奇絕,即使面對五湖龍王的殺招,一樣毫不遜色。 但袖影是假,袖中的刀才是真。蘇夜不知出于何種心理,甫一出手,居然采用蘇夢枕紅袖刀的風格。待劍光起落到極致,顯盡驚艷后,黑光才悄然現身。 銷魂劍實在太美,美的過了分。敵人一見這種驚心動魄的美,便情不自禁覺得它沒有破綻,是不可抵擋的真正“仙招”。 王小石不愧是天衣居士的唯一高徒,盡得他真傳,又糅入自身的心得領悟,終于創造出如斯驚艷的招數,由此可見他天份之高,才情之妙。他與白愁飛恰好相反。朋友初識他時,往往看不出他的出眾,等年深日久,才霍然發覺那平凡外表下,竟是渾金璞玉一樣的珍貴品質。 此劍過后,誰都不能否認他,貶低他,除非是對他心懷恨意,故意污蔑他出氣。哪怕他今夜落敗,這一劍也會銘刻在每個人心間,想忘都忘不掉。 至少在這一刻,他們真是這么想的。譬如雷損,他原本滿腹心事,一見挽留奇劍,一雙眼睛登時精光四射,毫不掩飾贊賞之情。他都能不帶偏見地欣賞王小石,別人更不必說。他們緊繃的心弦因挽留而放松,屏住的呼吸亦有松解之勢,忽然之間,五湖龍王已不如之前可怕。 可是,五湖龍王尚未出手。他們看到的,僅是王小石上演的獨角戲。 挽留劍有去無回,穿透重重勁風,挑開層出不窮的幻象,直刺蘇夜胸口。這是優美絕倫的一劍,也是堂堂正正的一劍,只應天上有,不應世間有。但劍尖刺到一半,原來是她衣襟的地方,赫然綻出一道黑光。與其說黑光,不如說有條黑龍探出了頭,一邊昂首咆哮,一邊降下鋪天蓋地的雷雨。雷雨未至,已帶來滿堂昏暗。剎那間,劍光明滅不定,忽隱忽現,仿佛風中燭火,隨時都會熄滅。 此前自覺“忘不掉”的人,當場就忘了挽留的美。王小石沒用花招,蘇夜也不用。她明擺著欺負他功力不如自己,選擇與他硬碰硬。眾人眨第二次眼時,夜刀已擊中挽留劍。 王小石總算親身體會到,蘇夜要他帶諸葛先生來助陣,并非只是奚落,其中起碼一半是在述說事實。他以前與蘇夜切磋過,但那時的蘇夜不是五湖龍王,他得來的經驗也全然派不上用場。這時候,夜刀筆直下落,舉重若輕,看似輕巧靈動,卻沉重到無法抵御,直如一百個雷恨共同施展“五雷轟頂”,全部沖著挽留劍而來。 轉眼一聲清響。 出乎意料,挽留并未斷裂,而是劍身彎曲。彎曲幅度愈來愈大,須臾間,已和劍柄彎刀處于同一弧度。夜刀仍粘在劍上,如影隨形地壓制著它,既像要把它壓往地面,又像要把它硬生生折斷。王小石也沒重傷咯血,而是神色如常,不肯就此退縮逃避。 但他不退也得退,不逃也得逃。在夜刀面前,志氣起不了太大作用。劍身彎至極限,驀地彈回原處。刀劍之中,蘊藏的巨力轟然爆發,彈向王小石。他無暇躲閃,硬挨了這一擊,借力疾退,瞬間拉遠與蘇夜的距離。他退得十分匆忙,沒受傷,但落地之時,臉色突然蒼白如死人。 雙方交手僅僅一招,勝負卻已分明。上天不肯眷顧王小石,不肯送給他一個奇跡。他的確不是五湖龍王的對手。在場和不在場的所有人,都預料到了這個結局。這未免令人失望,因為他們大多在潛意識中佩服起了他,不希望他就此失敗、死去、結束只有二十多年的生命。 誰能扭轉蘇夜的心意,誰能改變她的決定?也許她的總管可以,但她們均不發一言,沉默地盯著這場決戰,明顯不想插手。難道說,王小石當真命在頃刻。從今往后,江湖上再沒這一號人物? 好巧不巧,王小石飛退,蘇夜往他的方向扭頭,恰好面對魯雪夫的坐席,將大半張側臉暴露在雷損的視線中。她猶豫了一下,很短很短的一下。她本不是優柔寡斷之輩,一旦猶豫不決,便惹來許多不必要的猜測。大概她終究不能忘情,放不下住在風雨樓時的歲月,所以想給王小石最后一次機會? 這段時間雖短,卻足夠雷損與狄飛驚交換眼色。 雷損微不可覺地點頭,意思是:“她內傷已然痊愈,恢復到遇仙樓當夜的水準?!?/br> 狄飛驚目不斜視,只微微一笑。他知道,現在想終止計劃亦不可能,況且沒人想要終止,但他禁不住憂心不安。他在意那張紙條。如果可以,他愿付出相當可觀的代價,看一眼紙條內容。他總覺得,它和他有關,和雷損有關,和今夜的整座鏡天華月樓都有關。 王小石本就無需取勝。他僅是誘餌,誘使蘇夜追擊他,離開她的原始位置。他若成功,等同于計劃成功了一大半。狄飛驚亦說不清楚,眼見成功在即,自己為何更加憂慮,全無平時志在必得的把握。他深吸一口氣,然后抬眼,恰見蘇夜下定決心,掠向王小石。兩者相距已不足兩丈,處在夜刀刀勢的籠罩范圍內。 王小石不再退避,而是左手刀,右手劍,刀劍齊出。他的手是那么穩定,一如他堅定不移的目光。 刀光暴漲,吞沒他的身形,遮住他的眼睛。他雙眼像被細針戳刺,疼的只想流淚,視力卻未受太大影響。于是他異常清晰地看到,蘇夜背后有兩個人突然動了。他們一動,整個大堂都在動。若干潛伏在宴席間的高手,好像一群聽到哨聲的獵犬,紛紛撲向定好了的目標。 那兩人居然是米有橋和方應看。 第五百五十七章 雷無妄一直事不關己,笑嘻嘻看著即將無路可逃的王小石, 猶如觀賞街頭耍把戲的猴兒。這時他像是忽然驚醒, 記起自己有事要做, 右手立即迅捷無倫地一動,從桌下翻至桌面。 這只手很正常, 很普通,卻抓著滿滿一把雷火硝煙彈。他明明是雷家人,一揚手, 用的竟是唐門正宗散花手法, 把彈子當作暗器, 射向四面八方。 縱然是唐門嫡系子弟,想把暗器功夫練到他這樣, 也極不容易。這一把火彈足有近二十枚, 無一枚失去準頭, 全部按照他心意, 無比聽話地奔向預定地點。 彈去如流星,勁急如弩箭, 在射穿目標的同時, 爆出一團團帶著巨大響聲的煙火。霎時間, 樓內火光四起, 濃煙滾滾, 爆響之聲震耳欲聾,到處都是濃烈的硫磺氣息,仿佛變成了霹靂堂試驗火藥的地方。尋?;饛椧央y以對付, 這些又經過了特殊加工。煙霧不僅濃厚,而且持久,停在空中久久不散,乃是最理想的屏障。 他突然打出火彈,無非是為同黨提供掩護,讓他們比較容易暗算目標。他們早有準備,對方卻是倉促應對,自然能添上三分勝算。此外,煙霧亦可保護他們,響聲掩蓋住出招時的風聲,使蘇夜無法輕易定位敵人,延長她救人的時間。 濃煙之中,孫憶舊長身立起,拔劍出鞘。他預先滴過特制藥水,更能抵抗煙霧威力,不至于嗆得雙眼通紅。即使如此,他也很難看到旁人,只得依靠記憶,轉向沈落雁所在的位置。 七絕神劍并沒全來,來的是仙妖鬼,神魔怪。孫憶舊化名孫大勝,吳奮斗化名吳世作,均未引起蘇夜的懷疑。其余四人遂放心大膽,接二連三尋找合適身份,混入這場宴席。唯有羅睡覺留在太師府,負責蔡京及其家眷的安危。 令人尷尬的是,六人來是來了,卻沒資格圍攻五湖龍王,僅能負責生擒她的總管。 所謂殺龍大計,不只是針對蘇夜,還要摧毀她多年來的心血結晶。倘若她的得力部屬死傷殆盡,就算她安然無恙,十二連環塢一樣會元氣大傷。更不必說,他們可以把總管當成人質要挾她,讓她投鼠忌器。 人質是世間最好用的東西。一個人找到合適的人質,便可拿捏比自己強大的對手。若非有人質,孫憶舊等人也不敢輕易前來。 七絕神劍在蔡京心中,地位尚不如受了傷的雷損。他們當真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聽吩咐辦事。傅宗書告訴他們,雷損的人將會幫忙,而有橋集團答應坐山觀虎斗,中途絕不插手,直到分出勝負為止。開席以來,六人也不去做多余動作,說多余的話,只恍若無事地呆坐原地,默記彼此方位,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唯恐計劃出錯。 因此,米有橋和方應看出手之時,最驚訝的反倒是他們六個。 公平地說,計劃迄今十分順利,尚未發生意外情況。如今孫憶舊要做的,便是配合同伴,擒捉離他不遠的沈落雁。據說沈落雁在十二連環塢中資歷較淺,武功亦無驚人之處。多人圍攻她一人,理應手到擒來。但孫憶舊臨陣在即,動作居然慢了半拍,明知必須速戰速決,卻忍不住回過頭,望了一望方應看。 他已找不到方應看,也找不到蘇夜、王小石、米有橋。雷媚之前站在他座位正前方,此時早已人影不見。他誰都沒看見,心頭疑惑卻未稍減。他真想不明白,方應看和五湖龍王頗有交情,為何要這么做?他有神通侯的封號,有富貴至極的家底,有天下第一的義父,竟也懼怕太師威勢,不得不答應配合嗎? 孫憶舊胡亂揣測,與方應看的真實想法相差十萬八千里,幾有云泥之別。他做夢也想不到,方應看幫助他們,與蔡京本人及附庸蔡京的黨羽官員,沒有半點關系。 他選擇的不是蔡京,而是雷純。 經過漫長的躊躇,漫長的比對,他內心仍傾向于那位遇雪猶清,經霜更艷的女子。他碗里有個雷媚,鍋里還看著蘇夜,但雷純和她們都不同。他對她的感覺,是其他任何人都無法比擬的。 他曾向米有橋盡訴衷腸,說出深藏已久的真心話。那便是:無論金枝玉葉,還是絕頂高手,但凡是女人,就沒什么區別,不值得敬重或懼怕。誰要是去敬畏一個女人,誰就是自取其辱。別看蘇夜風頭一時無兩,幾乎已取代關七的地位,也早晚會動心,會嫁人。到了那時,她武功再高又如何,還不是得在床上任人yin辱? 所以他表面十分尊重蘇夜,內心卻已忘記尊重兩字該怎么寫。在這方面,他品性尚不如孫憶舊。至少孫憶舊寫那本丟人現眼的小書時,偶爾還會有一點真情。 他這理念當然也有例外,那個例外正是雷純。若說他心中尚有柔情,柔情也單獨為她保留著,再不肯分給別人。何況她根本不會武功,再怎樣冰雪聰明,也無力與他爭鋒,不會威脅到他,使他產生久未領略的安全感。 比起蘇夜,她的好處多不勝數,壞處卻寥寥無幾。若他方應看不選雷純,豈不是世上最傻的大傻瓜?他不想做傻瓜,于是他來了這里,他果斷出手。 不過,雷純并非他翻臉無情的唯一原因。她風華絕代,風情萬種,自然能為六分半堂帶來諸多好處,但容貌并不能決定一切。即使她只是個麻臉大漢,毫無吸引力,今日局面也不會改變。 七絕神劍認為,他們出人頭地的好時候到了,只要完成任務,就可獲取數不盡的好處。方應看則認為,這是誅殺五湖龍王的最佳機會,一旦錯過,未來便會出現無法解決的大麻煩。 以后蘇夜勢力越來越大,氣焰越來越囂張,到了無人可制的地步,也許就不再顧忌有橋集團,不再看得起他和米有橋。萬一她搶先一步,先看他們不順眼,準備鏟除他們,那簡直會成為他們人生中的巨大污點,需要被人狠狠嘲笑一番。 換句話說,蘇夜必須死。他不需要無法戰勝的盟友,只需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工具。哪怕付出再多代價,他也得殺了她。她一死,京城原本平靜起來的局勢又將四分五裂。由于各方勢力均損兵折將,受挫不淺,有橋集團大可乘隙而入,攫取更多權力,擴大自身的影響力。 他也是人,也會害怕擔心。他并不愿意親自領教她的刀,米有橋也不甚贊同他親身歷險,可他別無選擇。蘇夜張牙舞爪,絲毫不知收斂,已逼的他們無路可走。她若要怪,只好怪她自己,未給別人留下余地,也未給十二連環塢留出退路。 孫憶舊怎知方應看的復雜心思。他看了那么一眼,聽到耳邊風聲颯然,立馬記起輕重緩急,毫不猶豫地提氣運功,準備撲向沈落雁。 然而,他內息尚未運足一個周天,胸口突然一陣窒悶,出現煩惡欲嘔的感覺。這感覺瞬間加重,令他無法忽略。他直覺不對,再催內息時,頓時頭暈眼花,再也按捺不住,張口干嘔了一下,嘔出的竟是一小口鮮血。 第五百五十八章 他望著濺落在地的那口血,一邊不敢置信, 一邊敏銳地捕捉到異樣聲響。 寒冬臘月, 又剛下過雪, 樓內自然門戶緊閉,防止北風吹入室內。孫憶舊滿心惶恐之際, 忽聽遙遙傳來吱呀之聲,正是開窗開門時的獨特聲音。 十二連環塢的人行動奇快,快到他無法理解。在煙升火起的同一時間, 有人掠到每一面墻旁邊, 震脫窗栓, 將窗戶完全打開。開窗之后,窗外寒風呼嘯而至, 穿堂而過, 飛速卷走濃煙。短短一瞬間, 樓內睜目如盲的情況已大為緩解。 他嘴角掛著一縷鮮血, 仍想逞能挪動腳步,卻發覺腿腳又酸又軟, 每一步均像踩在棉花上。如果他非要逞強疾掠, 恐怕會當場摔倒。他的江湖經驗并不豐富, 平時多用鬼蜮伎倆補足這個遺憾。但事到如今, 他就算什么都不懂, 也明白自己情況不對,多半是不知不覺中了毒。 在十二連環塢分舵里用毒的人,不是毒手藥王, 也是毒手藥王。未得她允許,別人絕不敢班門弄斧,破壞這條預定俗成的規矩。孫憶舊驚覺不對,立刻聯想到程靈素。只有她,方能令他未戰先敗,一顆心沉入極北之地的冰海,再也浮不起來。 他不了解方應看,更不了解程靈素。但他可以無視方應看協助蔡京的原因,程靈素卻與他的處境休戚相關。此時,他非常非常想找到她,親口問她:“你他媽怎么知道我不是孫大勝?你他媽為啥要在我杯子里下毒?” 其實他得不到答案,反而是他的運氣。倘若程靈素告訴他,五湖龍王見過他們的尊容,見識過他們的劍法,從一開始起便心如明鏡,專等今夜暗算他們,他吐出的血只怕不是一口,而是十口八口了。 所幸他只能暗自發發狠,流流冷汗,無心亦無力尋程靈素的晦氣。他中毒在先,銳氣受挫,一想毒手藥王之名,便像摸到一只生滿長毛的巨大毒蜘蛛,從腳底到頭頂都有種發麻發寒的感覺,避之唯恐不及。 嚴格說來,他也不是害怕程靈素本人,而是怕她施加在他身上的命運,怕她背后的五湖龍王。由于他頭腦很好用,吃驚之時,已想到更加恐怖的問題——他中了毒,算他倒霉,那他的同伴呢,另外五名神劍呢?是否也出師未捷先中毒,和他一樣,呆呆站在原地,體悟這幽深不可捉摸的厄運? 孫憶舊并未猜錯。無論他感受如何,其余五人都一模一樣。他們正在經歷同一個過程:起身、拔劍、運功、頭暈眼花、不敢相信自身感覺、逞強逞能硬要騰挪飛躍、哇地一聲吐血、吐完血繼續干嘔不止。 為了完成這項重要任務,報答蔡京的大恩,為了圓少年時代的夢想,成為人人懼怕的不世劍客,他們真是豁出去了。余厭倦甚至脫下了他不離身的黑衣,剃干凈他自幼蓄起的胡須,藏起他得自師門的黑劍,費盡苦心,最后卻是白費心思,最多在吐血吐菜的時候,嘔吐物不至于沾到胡子上而已。 六人堪稱六只同命鴛鴦,身處不同位置,卻做著相同的事情。一言以蔽之,六絕神劍已變成六個廢物,別說生擒十二連環塢總管,能支撐著少嘔幾次,已算很了不起。 他們既是十二連環塢新進成員,來得當然比客人早,座位也事先安排妥當,下毒下得方便至極。此外,他們內功修為相對差一些,體認毒物的本事也頗有不足。同一種毒,可能令米有橋察覺有異,卻會被他們不假思索地服下。 如此一來,六劍乃是唯一的受害者。但別人不明就里,仍以為他們按計劃辦事,濃煙乍起,已掠向此行的首要目標。 孫憶舊、吳奮斗、余厭倦三人負責沈落雁。他們的幫手是雷公電母夫婦。對付沈落雁,三人已經足夠,五人未免多余。但是,沈落雁軍師之名業已傳開。眾人均知她后來居上,隱約已是十二連環塢的第二號人物,哪敢輕視小看她。即使她武功有限,他們也要派出盡可能多的力量,確保萬無一失。 雷日、雷月逼近她坐席時,窗戶剛剛開啟,濃煙依舊盤旋不去。兩人鼻端聞到的盡是硝煙氣息,眼中也只能看到煙與火。不過高手出招,不一定非得用眼睛去看。人還沒到,一金一銀兩只飛輪已急旋飛出,射向那張變的朦朦朧朧的座椅。 彈指間,大日金輪準確無誤地擊中木椅,只聽喀拉一聲悶響,附近木塊紛飛。好端端一張椅子被砸的粉碎,椅上卻空無一人。不知何時,沈落雁已起身離開,換到了他們接觸不到的位置。他們一撲就撲了個空,雷霆萬丈的迅急攻勢,悉數送給了這張木椅。 金輪光芒閃爍不定,縱在煙霧之中,也散發著銳利炫目的光彩,與陰柔的冰輪對比鮮明。它一擊得手,隨即往原路旋回,打算折返主人手中。彎月冰輪則來無影去無蹤,在木椅周圍旋轉一圈,所到之處寒意侵人,猶如地獄里飛出的陰寒鬼魂。 照常理而論,兩人即便未能傷到敵人,也不至于身陷險境。事先他們亦有心理準備,知道未必可以一招拿下沈落雁。但他們目睹雙輪撲空,心念電轉,瞬間發覺預定好的仙、鬼、妖三劍竟不見人影,心頭立時空落落的,直覺事情不太對勁。 他們不同于孫憶舊,早就和雷無妄約好出手時機。雷無妄射出火彈,他們便飛身而起,掠至沈落雁側畔,中途絕無耽擱。這樣的效率,這樣的速度,居然還能落空,真讓他們大吃一驚。 此事僅有兩個可能,一是沈落雁武功超乎外人想象,遠勝他們夫婦,輕易躲過雙輪攻勢;二是她未卜先知,明白席間將會上演一場好戲,急忙避了開去,靜等他們送上門。 不論哪一種,都具有他們承擔不起的嚴重后果。這一刻,他們只覺有盆冰水淋在頭頂,全身上下一片冰寒,已不及關心孫憶舊等人。 雷日抬手,抓住飛回身邊的大日金輪,口唇微微一動,準備招呼雷月盡快退后。就在這時,雷月忽地驚呼出聲,閃電般縮回右手,竟放棄了拿回彎月冰輪。 一柄薄如紙白如霜,柄上系著綢帶的短劍,矯若游龍地擦過她掌心,留下一道深長血口。若把綢帶比作蛇身,短劍就是大張的蛇吻。它先傷雷月,中途急急轉彎,射向仍在半空的冰輪,將其擊落在地。 第五百五十九章 公孫大娘移到了沈落雁的位置上。那么,又是誰取代了她? 答案是沒有, 沒有人。 這一瞬間, 起碼有十把椅子遭殃, 有的注定難逃一劫,有的純屬被連累。出手之人甚至不在意人命, 又怎會可惜區區桌椅?公孫大娘以短劍刺傷雷月時,她的椅子已變成一攤木渣。 張烈心指尖刺中椅背,張鐵樹手掌拍中椅腿。他們上下齊攻, 非要讓椅上人走投無路不可。木椅四分五裂之際, 突然遭遇一陣奪目劍光。劍光逝去, 這把做工精良的木椅也成為歷史。 三大高手合力謀殺了一把椅子,僅此而已。 雷媚翩然落地, 唇邊微笑已然僵硬。她伏招蓄勢待發, 至此再也發不出去。這一收手, 四周凜冽冰寒的劍氣立即消失。張氏兄弟并不怕她, 但發覺劍氣不復存在,仍身不由己, 產生微不可覺的放松心態。 接下來, 他們的心靈一直放松, 一直放松, 放松到無可挽回, 直直沉入虛無的深淵。人愣神的時候,聞到的氣味都模糊起來。兩雙不怎么好看的眼睛,和一雙勾人魂魄的明眸相互凝視。三雙眼里, 均充滿了震驚。 正如雷氏夫婦,他們也沒想到殺招竟會落空。 火彈一經爆開,響聲便連續不斷。平時罕見的爆響聲里,響起一記記更為奇異的聲音。劍氣破空聲、刀劍交擊聲、含糊不清的叱喝聲、詭異細微的嘶嘶聲……每種聲音都是不祥之兆,代表今日的宴席終成一場慘劇。 這場慘劇本可以避免,只要雷損拒絕配合,或者方應看臨陣退縮。他們既不肯這樣做,命運便已注定。和他們同氣連枝的人,也被卷入不可避免的死亡漩渦。 雷媚一聽嘶嘶聲,便知唐三少爺射出了他的暗器。他們來此之前,早已把所有細節都商量完畢,安排周全,其中也包括引爆什么火藥,使用哪種暗器。面對五湖龍王,無人膽敢輕敵,他們并不能免俗。別說龍王本人,就連她的總管,他們也研究了再研究,討論了又討論,以免一擊不中,反倒惹禍上身。 如今,程靈素已不甚避忌外人,雖然深居簡出,名氣卻飛快傳開。江湖中人驚訝于她的年輕,轉念一想蘇夜,又覺得理所當然。一個人用毒練武的天賦,本就不由年紀決定。大部分人依然敬畏她,懼怕她,也許憎惡忌憚她,視她為眼中釘rou中刺,卻不會小看她的本事。 唐門以暗器馳名,并非毒藥。但暗器和毒藥唇齒相依,乃是一對親近的好朋友。將毒藥研習至深的唐門高手,用毒的功夫絕不在溫家人之下,比如說唐非魚。 據說他在唐門內部的比試中大放異彩,險些毒倒唐老太太。險些和得手之間,終究有些區別。不過,這份成績已是唐門子弟翹楚中的翹楚。別人只配震驚佩服,不配挑三揀四。 因此他受方應看之托,與雷無妄聯手,專門對付毒手藥王。他知道,毒手藥王比雷無妄還年輕,做事比他還低調。人若懂得韜光養晦,多半不會徒有虛名。無論他外表如何高傲,內心都如臨大敵,始終平心靜氣,等待暴起發難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