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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妃君子在線閱讀 - 第16節

第16節

    白慕熙跟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站在沙堤邊接沙袋,荊州雨勢纏綿,本身就處于沃野之地,到了雨水豐沛的季節,難以預知它會持續到什么時候,此時來修筑堤壩是不那么現實的,只能暫時先穩住江堤,使水不至于一發不可收拾。

    魁梧大漢和他合力搬上了兩袋沙,驚奇于他身份貴重,竟然也紆尊降貴來做這些事,但畢竟自己是個平頭百姓,不敢待在太子身邊,搬了幾袋便到別處去了。

    紗帶里的沙子灌了水,格外重,白慕熙一個人搬動吃力,搖搖欲墜之時另一雙手替他托了起來,他微微揚起目光,只見滿臉泥污的柳行素,那雙狡黠靈秀的眼睛,烏潤如玉,正笑意盈盈地凝視著他。

    一種異樣的錯覺猶如雷電,從靈臺生猛地劈了進來,沿著四肢百骸沖刷而下。白慕熙穩穩地踩在泥水里,身遭是凄風冷雨,心口卻是火燙。

    柳行素有武功底子,但畢竟是個女人,力氣比一般男人要小些,但孱弱的太子殿下,比她好不了多少,半斤八兩,未免“兩個大男人”扛不住一個沙袋引人笑話,柳行素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將沙袋推了上去。

    他斂著薄唇沒說話,別人遞來東西,他就往上搬,柳行素便幫著他搬,起初一頭一尾的步調不協調,后來便漸漸趨向一致,默契也隨之而生。

    “殿下,和我想的不太一樣?!彼α似饋?。

    卻不是嘲笑他,只是現在的白慕熙,已經毫無“尊貴冷傲”可言,俊臉上沾帶了泥漿,手里滿是泥水,連那身銀紫的長袍,素白的罩衫也被污泥染得黑白冷艷,條理斑斑,猶如素宣上描了一大幅黑漆漆的畫。

    白慕熙哼了聲,冷冷地轉過了身,從地上的濕泥里掏了大塊黑泥起身,將散發著沼澤氣味的黑泥填塞到沙袋之前的罅隙,從上到下,他熟練地蹲了下來,素白的外衫被黑得更徹底了。

    柳行素學他掏了一大把黑泥,蹲到他旁側,將泥塞到縫里。

    側頭看他,那白凈細長的手慘不忍睹,但他抹著濕泥的動作卻無一不是瀟灑漂亮,利落干凈的,好像這事他干過無數次一樣。

    柳行素微微詫異,但沒有問。

    堂堂太子殿下若是被傳出去是糊墻的一把好手,想必也會遭人詬???

    “小春,你的力氣也不大么?!蹦聍鑿纳砗笞哌^來,替小春穩穩地抗住了一只布袋在肩頭,戲謔地笑她,“這么小的力氣,怎么替你家大人趕馬車的?”

    小春容不得別人看不起她是個趕馬車的,杏眼一瞪,“將軍看不起小春?”

    說著從地面上顫顫巍巍地抱起了一只大沙袋,怒而扔上了臺子。

    莫玉麒沒想到她會生氣,愣了愣神,繼而肅然起敬,“小春之英武,莫某驚嘆?!?/br>
    但小春這回又不好意思了,將頭扭到一旁,默默地替人搬運起沙袋來。

    忙活了兩個時辰,柳行素的胳膊都腫了,累得抬不起來。但反觀太子殿下,則鎮定自若,她不也不敢喊累,以免暴露身份。咬了咬牙,從地上搖搖晃晃地起身,“殿下真是好毅力?!?/br>
    他卻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動聲色地糊完了最后一個豁口,撿了個水洼將手洗干凈了,信手將她一扯,柳行素被一把扯到松軟的泥水里,濺了一腳的泥,她惱怒地要爬起來,他抓著她的手伸到水洼里,蘸了水,替她擦掉手背上的污泥。

    沁涼的觸感讓肌膚微微顫抖,她蹲在地面睖睜了幾瞬,白慕熙始終低垂視線,從衣襟伸出取出一條素色的絲帛塞到她手里,“先擦干凈?!?/br>
    柳行素被塞了一條柔軟細膩的帕子在手里,而這個男人已經站直了身體,好像剛才那個拽她,為她擦拭手背的人不是他。

    她怔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主場沒了。

    豈有此理。

    作者有話要說:  木樨的永州之行,莫玉麒那番話是什么意思,關于木樨會糊墻等問題,都是伏筆。

    你們是不是想打我?(*^__^*) 嘻嘻……

    ☆、第22章 真假本難辨

    柳行素用他給的帕子,卻沒有擦手,而是乖張地用來抹了鼻子,雖然沒有鼻涕,但還是讓白慕熙嫌惡地扭過了頭。

    這么愛干凈還來蹚這趟渾水。

    柳行素將帕子還給他,“你還要不要?”

    他冷著眉眼走開,“給你了,隨你?!?/br>
    柳行素看著他清瘦孤傲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的快意,這種快意有點像復仇得償,令她自己都措手不及。俯下目光,手里素色的絲絹很干凈,邊角壓著金線繡了一枝淡黃的木樨。

    濃云翻墨,厚重的鋪開了整片江水。

    雨絲細密,柳行素渾身濕透了,已經顧不得臟不臟,隨意將帕子揣進了衣襟的里兜里,回頭去找小春,卻不留神看到一個鉆入稀泥里的泥團子,渾身臟兮兮的,連臉都抹勻了黑泥,看不出五官和輪廓,她還頑強地抓著手里的泥要糊沙袋的口,柳行素哭笑不得他看著她,生澀笨拙地撐著地起身。

    “小春,你作畫呢!”她伸手將小春的衣領子一拽,“天太晚了,走了?!?/br>
    小春意猶未盡似的,兩只手搓了搓,莫玉麒還在綁著人扛沙袋,指揮調動著最后一波人馬,小春看了兩眼,耳根發燙地轉了回來,被柳行素拉走了。

    暮色將天光一縷一縷收攏了放入夜里。

    到了夜半時分,雨已經停了,只剩下淅瀝淅瀝的敲打窗扉聲,一園子的榴花紅如野火,高擎枝頭,柳行素想還他帕子,但走到他的廂房外,看到守夜的兩個人,又趕緊撤回了石榴樹后頭。

    她今日拿帕子擦了鼻涕的,白慕熙那個人,哪里還會要這種東西,太過刻意多此一舉反而不好。

    于是坦然地收了心思,踱回房里睡了。

    翌日起了一早,白慕熙又到長江邊指揮防汛事宜了,柳行素這幾年筆桿子握灌了,昨日兩個時辰害她兩只胳膊腫得似兩截蘿卜,心滿意足地待在李府偷懶,旁觀張大人審問那幾個貪官污吏。

    “李郡公,本官在你家中搜得物資,單白銀就有十萬兩?!睆埓笕瞬焕⑹峭⑽靖錾?,這氣派,這審人的架勢,驚堂木一拍,眉毛一聳,十足十的威嚴冷峻。

    柳行素摸了摸下巴,坐在旁聽椅上,單手支頤。

    人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話真是不假,李博望這么能貪,荊州也不止他一個,那么別的州郡又是什么情況?

    她只記得陰山一脈,處處是沃野草原,莽莽一片游牧民族棲息的綠地,那里沒有勾心斗角,也沒有人情詭譎,是個馬蹄颯沓,雖有戰火,但人人安居樂業的桃源。

    李博望被卸了一身黼黻穿花箭袖官袍,被摘了頭頂的官帽烏紗,臉色慘白、雙膝顫抖地跪在躺下,此時他有問必答,不但說了自己這些年貪污受賄的經過,甚至將自己送過禮的人,給自己送過禮的人也一一招供,其中不乏遠在上京的權貴。

    張勃身邊有人拿著賬本一一做著記錄。

    核實完后,張勃命人將李博望打入了死牢,決意先稟報皇帝陛下,問斬朝廷命官不是兒戲。

    聽完會審,柳行素對張勃肅然起敬,但有一事存了疑惑,“李博望家里也有賬本,此時正擺在張大人案前?!?/br>
    張勃皺眉,“柳大人有疑義?”

    “不敢不敢,”柳行素推了推手,笑了笑,“我就是好奇,這本賬做得是否工整,張大人最好找人核對一番,冤枉了任何一個朝廷命官,都是大罪過,下官看么,這事一面之詞且空口無憑,調查清楚沒有錯處?!?/br>
    張勃表面不動顏色,心中暗暗思忖,這事表面是一起貪污的案子,但如柳行素所言,這其中的勢力網盤根錯節,涉入了不少朝廷重臣,甚至也有一些此時出現顯得氣氛微妙的黨羽。

    張勃睜大眼睛想看清楚柳行素的神容,看清她是好意提點還是順口無心來了一句,是不是有意引導他往那個人身上想,但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而且柳行素清澈地跟清溪淺水沒兩樣的眼神,也容不得他再深思。

    “張大人,審理完這樁案子,麻煩你把荊州修壩的事也一并攬了?!绷兴匚⑽A身,笑容狎昵而狡黠。

    張勃一愣,“這事——”

    這事陛下可沒交代,來荊州運送錢糧、嚴查州官這事是他的,可是慰問百姓、修壩建堤這事卻是太子爺的。

    “好吧?!碧拥钕吗B尊處優慣了,想必也不大愛插手這種臟活,聽說柳行素近日里與殿下走得近,興許是代表了太子的意思,再加上荊州確實不大安穩,水患饑饉,民心說不定什么時候又要變,還是現將這位儲君送回上京城最為穩妥。

    不出一個時辰,白慕熙的幾個護衛已經將歸京的行禮收拾妥當了,他歸來時,只見衛六拉著一架馬車在李府外栓韁繩,眉峰微攢,“這是什么?”

    衛六聽到太子的聲音,忙放了韁繩趕來,愣愣地問:“殿下您沒交代立即動身回京么?”

    “孤什么時候——”白慕熙話未說完,便想到了那個柳行素,更是不愉,“你們聽信他的話尤勝于孤了?!?/br>
    明明他還冷漠如常,但衛六莫名覺得,這臉色透著股寒意!

    衛六縮了縮頭和脖子,徹底偃旗息鼓不吭聲了。

    柳行素沒想到他這么快來興師問罪,她和小春也在各自收拾行李,一轉身便見到太子長姿側立在淡薄的暮光里,身形瘦削如竹,目色冷凝如冰,一瞬不瞬地死盯著她。

    她挑了挑眉,“殿下答應了帶我會上京城的?!?/br>
    在白慕熙反駁自己并沒有承諾時間之前,她靠了過來,幽微的木樨芳香蜿蜒彌散,鉆入柳行素的鼻翼,幾乎只剩下一拳的距離,她眉眼彎彎,笑吟吟地附加了一句:“殿下,你承諾過的,不會不算吧?”

    “不會?!卑啄轿蹙褪且姴坏盟靡?,看她眉飛色舞,看她因為自己一句松口的話而再度得意起來,胸臆的一股火便逼著自己即便是有承諾,也不能讓這個無賴輕浮的人好過,“孤沒說過,什么時候回去。柳大人急著回上京,怕是別有目的?!?/br>
    “我能有什么目的?”柳行素嗤笑,“不過就是個俗人,整日在荊州擔驚受怕的,想找個金窩靠著?!?/br>
    白慕熙皺眉,“別靠成李博望了?!?/br>
    柳行素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點了點他的胳膊,“那倒不會,殿下擔心我?”

    白慕熙端著臉色不肯說話。荊州一行,她表現得不算出色,無功無過,該出的力也出了,雖然不甚熱忱,但也盡了一個官員的職責,無可指摘,但就是太平庸,反倒讓他有些懷疑。

    他以為柳行素到了荊州會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角色,但沒有??梢哉f,除了騙李博望那點財,她還是事事以自己馬首是瞻的,除了偶爾幾句輕浮浪語,也沒多的僭越之處。柳行素料到自己心胸開闊,不會與她計較,才敢一次次觸碰他的底線吧。

    這個站位和距離,換作常人,他早就將人推開了。

    “回京的事,孤有主張,這陣雨勢過去再動身,孤已經讓人壓著你在荊州的事,陛下那邊也說了,孤承諾的事不會食言,你安心待著便是?!?/br>
    最后一句話大意是說,別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命令迷惑我的屬下了,不就是睡了一覺么,只是我這么多年沒睡過男的,他們以為你與眾不同,刻意多聽了你幾句話,但我不能容忍我屬下的人對我陽奉陰違暗地爬墻,你最好皮實點。

    在柳行素理解來,大概就是一番敲打了。

    但是,不過是睡了一覺?

    這個聽起來挺嚴重的,她看了眼,現在莫玉麒和護衛們對她畢恭畢敬以禮相待,確實有些不妥。這個,她要改改。

    “殿下,有些話下官悶在心里很久了?!?/br>
    他想從這個狡詐的探花身上挖掘她藏得嚴實的秘密和軌跡,可從沒有成功過,久而久之也就有些失望。

    柳行素此時的神情已經無比嚴肅正經了,“李博望招認的口供,賬目,根本就是一筆精心修改的假賬,這些年荊州有銀子外流,貪污受賄的官員不止有這里的幾位,張大人要是再查下去,朝野上下恐怕有大批人要牽連受害。大周原本就黨派林立,百官心里各自為政有桿秤,我怕到最后,這群勢力暗中擴張,劍鋒直指的,就是殿下你?!?/br>
    白慕熙的唇微微下拉,清俊倨傲的面容一派冰涼。

    許久許久,他的唇齒中發出兩個音節:“荒唐?!?/br>
    這世上本來就有人愛自欺欺人,寧可相信謊言,也不肯未雨綢繆地防備。她只是沒想到,一貫理智冷靜、身處皇家宗族之中的白慕熙,竟然也會相信什么兄弟情誼。

    皇家哪有什么情誼。

    可是白慕熙,你真的那么重情嗎?

    我被你騙得傷得千瘡百孔,荊州的一切,你做的這些,說的這些,是不是又是給別人看的、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被最后一句話虐到了。

    其實,以前潺潺喜歡木樨的時候,就沒真正了解過他,有一些誤會和摩擦,但彼此是相愛的,只是潺潺沒有感覺到他的回應。其實木樨是回應了的,但是因為某些元素(不能劇透)只能壓下去,潺潺給的愛盲目而熾熱,所以才會感覺到心涼。

    但是這一次,兩個人會真正地互相了解的,她也在一點一點地動搖。

    ☆、第23章 豺狼盡冠纓

    梅雨時期過去,荊州的天恢復了澄澈悠遠,雨水豐沛的夏季,除了荊州,各地包括武昌也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水患,幸得大周皇帝陛下的重視,在各地進行募捐,荊州出了這么大的事,被革職查辦的官員就有一十三人,這群平日里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官員同僚們紛紛拿出了誠意來,將家里的米糧錢帛都勻出去了。

    荊州的防汛徹底成功,張勃著手從事修筑長江兩岸的長堤。

    六月初六,太子收到上京的回信,動身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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