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星河動了動腳腕子,“好多了,沒那么疼了。難為你,一個嬌小姐,給我推藥油?!?/br> 茵陳小臉紅紅的,“沒什么,伺候您我樂意。我家里沒姐妹,全是兄弟。您要是我親jiejie多好,可惜我沒那個福氣?!?/br> 星河瞧她這樣怪心疼的,一把摟住了她說:“我也沒有親姊妹,往后咱們親的似的?!?/br> 她高興了,親昵地在她鬢邊蹭了蹭,“不管將來咱們誰有多大出息,都不能忘了彼此?!?/br> 星河笑著答應了,將來的事兒,誰說得清呢,多個朋友多條道兒吧。 她忽然想起來,“太極殿下詔沒有,封誰當皇后了?” 茵陳說還沒有,“想必是北邊打起來了,皇上沒顧得上?!?/br> 星河慢慢點頭,這件事懸而未決,終歸讓人不安。她心里又琢磨衙門里的案子,一時沉默下來,等回過神,看見茵陳累得鼻子尖兒上都冒汗了,忙讓她歇著,自己穿上襪子出門。走了兩步,雖然還有些疼,但對比之前已經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入夜時分又下雪了,沒有風,雪片子紛揚墜地,大而寂靜。星河立在廊下,朝麗正門上看,只見夜色下宮燈杳杳,左右站班的太監泥塑木雕似的,宮門闔上了半扇,快到下鑰時候了,還不見太子回來。 她心里莫名亂,總覺得有什么事兒要發生?;仡^看看德全,他對善銀說:“就善金獨個兒伺候著?要不你也過去吧,帶上熱手爐,防著主子冷?!?/br> 善銀欸了聲,抱著手爐撐著傘出去了,可是去了很久,也跟石子兒投進了河里,音訊渺茫。 從酉正等到亥末,呵欠打了一輪又一輪,主子不回來,哪個當奴才的敢歇下?大伙兒巴巴地盼著,終于看見門上有人來了,德全忙擊掌,預備伺候的人都趕了出來。星河撐著傘迎上去,接替了邊上善金把人往殿里引,一頭說:“主子忙到這早晚?” 太子嗯了聲,“議定了平亂人員的名單,老大這回是著急立軍功了,請旨隨軍出征,明兒就動身?!?/br> 星河倒也明白簡郡王這么做的用意,母親立后無望,他得靠功勛掙爵位。眼下正有個大好時機,不甚危險,但凱旋后便可名正言順升一等??ね鹾陀H王的頭銜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入了軍中,往后的路子就寬了,不再是個只管文道的皇子。到底有了兵權,能領兵打仗,才是底氣兒。歷來奪嫡,誰也不是單靠陰謀詭計就成事的。 她對于暫且誰占上風,并不十分在意,陪同他進了大殿,隨口道:“萬一他凱旋后,在皇上跟前邀功呢?” 太子眉眼冷淡,“邀功也是應當的,不過京中下達的指揮部署全由東宮發出,他上陣殺敵固然可敬,但大勝的根本,依然在我東宮?!?/br> 太子忙了這半天,坐在圈椅里稍作休息。暗中盤算著,建功的成算大,所擔的風險必然也大。這回出征的鎮邊將軍是他的人,攻打烏達汗國也不是一兩場戰役就能完事的。簡郡王沒有作戰經驗,只是個副將軍,但他的出身擺在那里,剛愎自用起來連神仙都勸不住。設個計讓他出錯,只不過上頭出錯下頭倒霉,損耗太大不值當。換個方向呢,戰場上刀劍無眼,狠得下心來一氣兒除掉他,其實也不是難事。 他坐在案后思量,星河從青柑手里接了茶水送上去,見他一肘撐著椅子的扶手,修長的手指蓋住口鼻,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長長的眼睫一蓋,云山霧罩的,不知在做什么打算。橫豎有他的權謀,宿家和簡郡王正慢慢撇清關系,照著星河的想法,干脆解決了這個舊主,反而一了百了。只是那畢竟是皇子,死得不在皇帝的掌控中,難免圣躬大怒。到時候再要求立案偵查,又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折騰起多大的風浪來。 她輕輕舒口氣,見他沉思,亦不打擾。到外間問善銀,“主子爺用過晚膳沒有?” 善銀道:“兩儀殿里傳了膳,不過是些奶/子、點心什么的。大家伙兒都捏著心呢,誰能用得下?” “那就叫典膳廚預備吧?!彼仡^看了一眼,“主子今兒晚上怕是不得睡了,銅茶炊上也別熄火,防著夜里傳喚?!?/br> 善銀應個是,退出去承辦了。 星河轉身入內,他到這時候才發現她走道兒的樣子不對,站起身問怎么了,“崴著腳了么?”今天不得空,沒來得及過問她在外頭的境遇,一個疏忽竟然路都走不利索了。 她還是那句沒什么,“地上滑,不留神蹉了一下,沒事兒?!?/br> 太子不這么看,將來弄個瘸腿國母,大雅倒是不傷,上丹陛終究不方便。 他讓她坐下,要看她的傷處,星河說茵陳已經給她上過藥了,他還是不放心,非得自己過目。 他蹲在她面前,和以往她倚膝而坐的境況翻了個個兒。小心翼翼揭開她的羅襪,一看之下大驚小怪,“怎么紅成這樣?” 星河說:“上藥油搓的,不搓藥性怎么進肌理呢。大冬天的,rou皮兒都凍僵了,光抹一層不管用?!?/br> 太子爺長吁短嘆:“你啊,可真散德行,走個道兒都能弄成這樣,你說你還能干什么?!?/br> 星河笑著挨他呲噠兩句,橫豎都習慣了,“是,臣不中用,禍害不了別人,光禍害自己?!?/br> 太子一聽這話直想說她給自己找臉,明明蛇蝎心腸卻裝善性人兒,誰還不知道誰啊。 反正能走,就說明沒傷著骨頭。他重新給她把褲管放下,松散道:“封后詔書明兒早朝就下,先前兩儀殿里擬草詔呢?!?/br> 她追著問是誰,他說是右昭儀。這么一來她也松了口氣,撫著掌說:“萬歲把您的話聽進去了,要不可沒想著冊封她?!?/br> 她的話,聽來很慶幸似的,太子卻并沒有笑模樣,漠然道:“我母親的位置到底被人替代了,不管是左昭儀也好,右昭儀也好,對我來說都是插在心上的刀,我為我娘不值?!?/br> 一個王朝要運行,這是不得不為,要不那些言官能聒噪死你?;实蹐猿至税四?,已經仁至義盡了,星河只得安慰他,“主子,您別難過,明兒我上溫室宮,先把人拉攏過來再說?!?/br> 拉攏不拉攏的,目下右昭儀能倚仗的也沒有別人,太子道:“你先養著你的腳傷吧,這會兒不當心,仔細以后瘸了?!?/br> 說瘸就瘸么,也太小題大做了。她討好地說:“臣為主子,不怕瘸腿?!?/br> 他哼了一聲,并不領情,“你不問問我,愿不愿意重用一個瘸子女官?” 這話多傷人心啊,星河怨懟地瞅著他,“我要是瘸了,就自請出宮?!?/br> “出宮嫁人?你想得倒美?!?/br> 兩個人就是這樣,好好的,就不能說句窩心話。星河覺得還是和他談公務比較好,便道:“再有半個月就過年了,年前不知能不能了結曹瞻的案子。臣先去會一會新皇后,然后得出城一趟,上北軍檔子房,把歷年的軍需存檔調出來?!?/br> 太子長長嘆息,“年下都忙,南北戰事湊到一塊兒了?!闭f著握拳敲了敲前額,“頭疼?!?/br> 帝國的儲君,撇開和她逗悶子的時候,余下時間都陀螺似的,不是兩儀殿,就是在左右春坊。招惹招惹她,仿佛成了他生活的唯一調劑。近來皇帝日漸老邁,才五十出頭,不知怎么精神一里不如一里。身體也不好,一冬兩回受寒,咳嗽發熱總不見好,星河有個預感,沒準兒太子上回酒醉時的夢想就要成真了。 如果皇帝晏駕,那么太子繼位順理成章。這樣的主兒,恐怕一時都容不下那些異母兄弟和他們的支持者。有時候并不是你想要玩弄權術,而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一退,可就退到性命的邊緣,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了。她不愿意死,也不愿意整個宿家全軍覆沒,所以她不希望太子繼位。如果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的現狀倒很好。然而世上誰能長生不老?哪天皇帝一駕崩,那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最好的法子是大胤沒有皇太子,將來由誰繼位,全在皇后口中。原本星河的計劃確實是這樣的,大略和父親透露過意思,父親也贊同??伤睦餂]來由地惆悵起來,假如當真把他從太子位上趕下來,他還能活命嗎?為了自己登梯上高,把發小情全丟了,實在悲哀。 她是一霎兒千般想頭,但自控能力極好的人,絕不做在臉上。過去替了他的手,為他按壓,“主子爺……” 他受用了,閉著眼睛嗯了聲。 “南玉書把曹瞻的案子全都移交我處理了,我明兒要和樞密使約個時候出城,怕雪還不能停,萬一趕不及城門關閉前回來,那就后兒回宮,成嗎?” 他說不成,“別說下雪,就是下刀子,你也得回來?!甭犚娝匪频墓緡A艘宦?,他說,“到時候我讓德全帶上我的腰牌,即便是半夜,也能給你開城門。你給我記好了,不許夜不歸宿,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