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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婀娜王朝在線閱讀 - 第39節

第39節

    星河說:“本該還有皇后,但本朝后位懸空八年了,所以這項略過?!?/br>
    茵陳哦了聲:“左昭儀不是代后嗎?不去參拜她?”

    星河含糊一笑,沒言聲,只是讓她爽利些兒,好上配殿里吃過節的盤兒菜去。

    主子不在,宮務暫且扔下,大家先熱熱鬧鬧過節。典膳廚里半夜就預備上了早晨的膳食,餑餑啊、碧梗粥啊、各色拼盤小菜,還有精美的點心。東宮上下二十幾號人,拿五張八仙桌首尾相拼,湊成了一張巨大的膳臺。大家落座,聽掌事的訓話,星河也沒什么可說的,說今年大伙兒辛苦了,來年還得這么兢兢業業。茵陳是新來的,什么都不懂,光知道讓大伙兒吃好喝好。輪著德全張嘴的時候,大伙兒紛紛拿起筷子開始分菜,他站在那里憋屈了半天,“猴兒崽子們,不拿我當人瞧。我這總管當的……”啪,在自己臉上輕輕抽了一下。

    大家轟堂而笑,星河往他碗里夾吉祥果,敷衍著讓他快吃,再晚可吃不上了。平時宮里等級森嚴,也只有過節的那幾天,可以這么沒上沒下地笑鬧。

    天快亮了,隱隱聽見太和鐘悠長響起來,星河回身朝窗外看,東方露出紅光,這是祭天大典要開始了。她放下碗箸,眾人見了也一并擱筷子。幾個小宮女捧著清水和漱盂進來伺候她們凈口,收拾妥當,該上北宮去了。

    茵陳沒見過那樣的大陣仗,就算知道她母親也在命婦堆兒里,還是惶惶的模樣。星河看她愕著兩眼手足無措,只得探過去牽了她,前面太監開道,她引著她,邁過了通訓門。

    第33章 微吟長短

    帝王圜丘祭天地的路上, 笙簫鼓樂彌漫整個京都。星河踏著那頓挫的鼓點, 領茵陳進了興慶宮的正門。

    內外命婦朝參的儀制很嚴格,已經不單是掖庭局能夠把控的了,前五日由宗正寺、光祿寺、內侍省記名呈報, 再轉御史臺、牒諸司復議。能進內廷的, 必然都是“皇家五等親,及諸親三等”以上。星河的母親呢, 牽五絆六的, 大概算哪位王爺的女婿的姑表小姨子,于是她受到了高于一般命婦的待遇,得以入內重門, 和諸宗親女眷一起,在就日殿里等候召見。

    星河和茵陳本就是宮中的, 沒有那些約束。時候還未到, 直入興慶宮沒有必要,想了想,從南海子邊上繞過去, 悄悄進了就日殿。

    殿里已經有別的女官先到了, 母女相見,拉著一處說話。茵陳在人群里發現了她母親,一聲尖叫:“娘親!”

    大家正脈脈絮語, 她這一喊, 命婦們先是一愣, 后便笑起來。常戎縣主帶著歉意同周圍的人抱怨:“這孩子, 總這么咋咋呼呼的?!?/br>
    進入東宮的女官,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大家都抱著一點私心另眼相看。所以茵陳的行為被理解成天質自然,不會遭到任何詬病。

    常戎縣主因女兒和星河在一處當值,星河又是先于茵陳侍奉太子,日后總免不得一個屋檐下,所以對宿太太百般示好。這回見女兒由星河領進門,茵陳又親親熱熱拉著她不撒手,便同宿太太笑道:“孩子年紀小,瞧著和錦衣使處得滿好。這可糟了,往后且有纏著不放的時候,這孩子打小兒就這么黏糊?!?/br>
    宿太太笑應了兩句,抬眼見女兒光彩耀眼的一身冠服,起先還憂心左昭儀那三巴掌打沒了她的精氣神兒,現在一看倒莫名松了口氣。

    星河過來,向她母親肅了肅。早前皇后在時,每年尚且有幾個節令能見一見。后來皇后大行,其后幾年太后身體又欠安,所以命婦朝見一概減免了。今年皇帝已經松口內閣預備立后,皇太后是拉出來打頭陣的,等于是排演一番,好應付過幾日的皇后冊封大典。

    宿太太朝她身后望了眼,壓著聲兒道:“太子爺沒又跟著來吧?”

    星河發笑,“娘糊涂了,今兒祭天地,怹老人家不得閑?!?/br>
    宿太太哦了聲,“不得閑的好……”一壁說,一壁將她拉到背人的地方去,左右瞧了瞧,尚且好說私房話。復從上到下打量她,“我的孩子,你可受委屈了。擎小兒我都舍不得碰一指頭的,倒送進宮來叫別人教訓?!闭f著就紅了眼眶。

    星河忙道:“娘消消火兒,這地方哭不得,哭了叫人看笑話?!碧绞謹埩四赣H,好言好語安慰著,“您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干著這樣的差事,誰能十幾年不受責罰?我算好的了,自己的主子縱著,左昭儀尋釁,至多叫人知道她和太子爺不對付,我是個替死鬼兒罷了?!?/br>
    宿太太長嘆一口氣,“也是的,倘或換了太子爺這么著,咱們宿家就大禍臨頭了?!闭Z畢想起這爺兒仨暗里做下的事,忽然不知從何說起了。想和妞兒叮囑兩句,礙于人多又不好多言,臨了只含糊道,“好好伺候主子吧,我瞧著太子爺,是真的好……”

    星河知道她母親,從來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安貧樂道地守著丈夫孩子,是她最大的心愿??蓻]法子,當初宿大學士上了簡郡王的船,要想下來就得脫層皮。這點委屈都受不了,將來也不能成大事。

    宿太太雖不愛爭虛名,但她也有氣性兒,睚眥必報,這點星河很像她。她的眼睛朝鳳雛宮方向直溜,嘴里嘀咕著:“那主兒,這回可夠喝一壺的了。要是見到她,能說上話,我得呲打她幾句,憑什么打我的孩子!誰該她的了,非給她當牛做馬?這個主子姓霍,那個主子也姓霍,偏她的兒子該當主子不成?”

    星河知道她滿肚子牢sao,由她發泄兩句。

    這時候司禮的太監在門上喊話,說外命婦有考邑號者,準赴皇太后所居宮殿門,進名參賀。于是烏泱泱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彼此按著品級序列,一步一步隨引路的慢慢騰挪。就日殿到興慶宮不過千余步的距離,整整走了將近三柱香。

    入內闈,女官們侍立兩旁,內外命婦整齊列隊,在大殿前的廣場上伏地三跪九叩。太陽緩緩升起來,金色的芒,如水一樣彌漫過命婦們的博鬢霞帔,真紅大袖衣的袖籠舒展開,平整鋪在漢白玉磚上,像殘缺的蝶翅。一簇簇團花,一道道環佩,在寒冷的冬日也顯得蕭條。太后坐在廊廡下的寶座上,下垂的腮rou不堪歲月的拉扯,盛裝之下有了奉先殿里,歷朝壽終正寢的皇后才有的氣象。

    司禮太監高聲唱禮,命婦們直身又匍匐,反倒是她們這些女官們,最初磕過頭后,便退到一旁無所事事了。

    左昭儀依舊在內命婦的首位,她是統領后宮的人,即便是右昭儀,也得錯后她半個身位。離皇后寶座一步之遙,倘或沒有暇齡公主那攤子爛事兒,接下去接受叩拜的就是她。星河有些憐憫地看著她,她滿面肅穆的時候臉是僵硬的,年輕的時候相當艷麗,有了些歲數后,艷麗便愈發向刻薄靠攏了。

    這時候最難熬的就是她,德不配位,身后的每一道目光都帶著嘲諷,芒刺一樣刺痛她的脊梁。她咬著牙,唇角帶著倔強的弧度,不到最后絕不認輸。

    皇太后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又常年習慣了清靜,宮里亂糟糟全是人,令她很不耐煩。儀式走過了,她長出一口氣,偏頭吩咐身邊長御,該散就散了吧。如親戚串門子一樣,沒有來了就走的道理,皇帝晚間款待臣僚,皇太后午間款待諸命婦們。

    筵席設在山池院,那是個有山有水的精致庭院,靜靜坐落在太極宮一隅,離內重門又很近,方便往來。

    星河送她母親過園子,偏頭瞧見茵陳也挽著她母親,唉聲嘆氣講述宮里如何不好,她如何想家。好在有星河jiejie幫襯她,否則她才不管臉面不臉面,就要自請還家。

    她母親管她叫“血祖宗”,應該是比“活祖宗”更進一層的稱呼,壓著聲說:“可不敢,回來仔細你爹打斷你的腿?!?/br>
    茵陳哭喪著臉,嘀嘀咕咕埋怨,宿太太聽后淡淡一笑,照這城府看,對星河是構不成威脅了。

    一行人往山池院去,內命婦們拉幫結派,以往左昭儀眾星拱月的待遇沒有了,只余小魚小蝦兩三只,還圍在她身旁。眼瞧漸漸走近,宿太太迎了上去,滿臉含笑道:“一直想來給娘娘請安,總也沒個機會。上回娘娘托人轉交的石斛我收著了,多謝娘娘惦記我。我們星河在宮里,多蒙娘娘照應,她年輕不懂事,宮里宮外兩頭跑,難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娘娘要是瞧她哪里做得不好,只管狠狠教訓她,小孩兒嘛,不打不成器……”

    關于上眼藥這種事,對府門里的太太來說是拿手好戲,星河拽了拽她母親衣角,示意她別太過了,畢竟立后詔書還沒下,誰也不知道最后結果如何,萬一皇帝迷了心竅,那后面的路就不好走了。

    “臣還得伺候太子殿下奉天殿祭奠先皇后,就先告退了?!彼蜃笳褍x行禮,又向她母親揖手,寒暄兩句,借故退出了山池院。

    院外的石階上,正遇見姍姍來遲的右昭儀,一個宮女攙扶著,走得不慌不忙。星河頓住腳,向她行禮如儀,她仰頭看見,笑道:“昨兒在金水河邊,我瞧著身形仿佛像宿大人,果然是的吧?”

    星河說是,“臣從太極殿出來,上北宮看景兒來了,恰好巧遇娘娘?!闭f著呵腰垂手,上前攙扶她。

    右昭儀滿臉受之有愧的神情,“大人是東宮的女官,原不屬北宮,我這樣不咸不淡的人,哪配得你這么客套?!?/br>
    星河莞爾道:“娘娘這話可折煞臣了,您是內廷品級最高的,誰敢拿娘娘不放在眼里?昨兒太子爺還和臣提起娘娘,說小時候上娘娘宮里瞧延齡公主,娘娘給蒸兒糕吃,那滋味兒到現在都沒忘。只是后來先皇后升遐,他搬進了東宮,少陽院也不常住了,和娘娘一里一里遠了,心里很是難過?!?/br>
    右昭儀聽了,惘惘的模樣,“虧太子爺,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兒呢。先皇后在時,和我情分頗深的,太子和延齡也一處玩到十來歲……”

    星河忙接了話茬,“太子爺說了,先皇后不在了,其實他心里敬愛娘娘,每??匆娔锬?,就像看見母后一樣?!?/br>
    右昭儀大感驚訝,然而這種點到即止的話,絕不會說得太透徹,模棱兩可間又似有深意,足夠叫人好好品咂了。

    星河往山池院回望了一眼,“娘娘進院子吧,外面風大,興許夜里就變天了?!闭f著一笑,“臣的母親也在院兒里呢,怹不善交際,求娘娘代為看顧?!?/br>
    這樣溫存里又透著恭敬的態度,雖不露骨,卻分明有靠攏的跡象。右昭儀怔了怔,自然賞臉應準。星河復抿唇一笑,提著袍子往千步廊方向去了。

    從北宮到恭禮門,一點不帶含糊的橫跨了整個皇城。這片城太大,徒步走,得走上半個時辰。還好是大中午,披著斗篷,又是往南,風從背后刮過來,毛皮隔斷了寒風,正面迎著太陽,倒是暖烘烘的。

    她和太子說的那座玉帶橋,在恭禮門外的左藏庫邊上,途徑通訓門時,往南一點兒就能看見。不過左藏庫是國庫之一,平時守備森嚴,尋常人等閑不會去那里尋晦氣。

    星河慢悠悠走上橋頭,側耳細聽,先前響過一陣回鑾的聲樂,現在已經聽不見了,想是圣駕已經上橫街了吧。要是估算得沒錯,再有兩炷香的工夫,太子就該回來了。她平時一直匆匆忙忙,像這樣靜下心來看景兒的時候并不多,難得有這個閑暇,便倚著橋上望柱,探身看橋下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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