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那她到底是誰?” “和你不相干?!?/br> “您就告訴我吧?!?/br> “告訴你做什么?萬一你妒極生怨,暗害她怎么辦?” 星河目瞪口呆,“在您眼里我是這樣的人嗎?” 太子哂笑一聲,拒絕作答。 她尤不死心,“那她到底是誰?” 是誰……是誰……告訴我吧……嗡嗡吵個沒完。他這才領教到了女人啰嗦起來到底有多可怕。真想把她拽進來為所欲為,讓她知道二胡不是白拉的??墒窃倏纯茨侵涣尕臧霋斓哪X袋,忽然什么興致都沒了。趕不走,嚇不跑,太子的挫折感變得空前大。最后氣得沒法兒了,自己拽起被子蒙住了頭,這下好了,她總不至于把腦袋伸進他被窩里來吧。 然而他似乎過于樂觀了,一只手扒拉扒拉,開始拽他的被角,他氣得大叫:“我沒穿褲子!” 世界終于清靜了,被臥重新塞好,帳幔重新放下,書案上那盞油蠟被噗地一聲吹滅,內寢陷入了昏昏的夜色里。他這才把腦袋探出來,靜靜聽著,聽見她在廊下和德全說話,德全問:“大人今兒不在里間伺候?” 她嗯了聲,“主子肚子疼,今兒不方便。我在配殿值房上夜,有什么事兒上配殿找我?!?/br> 德全信以為真了,“主子爺身上不舒服嗎?我傳太醫來瞧瞧脈象吧?!?/br> 她說沒什么,“一霎兒就過去了,想是著了涼吧?!?/br> 一來一往抹黑他,把太子爺氣得眼冒金星。 那廂星河安然走進配殿,這殿是女官專用的,原本只有她一個,現在來了位新侍中,雖然有不便,但也熱鬧了。 說上夜,其實并不是真的上夜,不過住在配殿,比命婦院近,便于明早早起侍奉太子起身。茵陳已經洗漱完準備就寢了,見她來了很高興,忙著給她打水捧巾櫛。星河見她這樣只是笑,“上官侍中不必勞煩,咱們內廷品級一樣的,您這么著我可領受不起?!?/br> 茵陳團團的臉上掛著甜笑,“我樂意,手腳勤快點兒,您就喜歡我?!彼藕蛲炅讼词?,又忙找來自己帶進宮的玉容膏,“這個您試試,我娘托人從關外弄進來的。據說擦了這個,就是西北風里站上三天三夜,rou皮兒也不壞?!币幻嬲f一面把臉湊到燈下,“瞧我的,瞧見功效沒有?回頭用得好,我讓我娘再捎幾盒進來,送給您使?!?/br> 這樣的盛情真是叫人受寵若驚,女孩子通常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星河雖然極少上妝,但膏子也還是要用的。茵陳把白玉盒蓋揭開,她偏身看,里頭膏體像蠟一樣凝集著,泛出淡淡的胭脂色。接過來嗅了嗅,有輕淺的茉莉香,蘸了一點在手心融開,上臉一擦,又細又滑,觸感確實上佳。 兩個女孩兒湊在一起談論膏子,還有什么養發的偏方兒,唧唧噥噥的,很是投緣。茵陳對星河的好感真是沒有半點保留,“我就是喜歡您,往后我也要像您似的”。鬧到最后問明白了,她是覺得她在控戎司當錦衣使,名號令人聞風喪膽,十分滿足小女孩兒對亦正亦邪的大人物的向往。 星河說:“我在控戎司是副職,最要緊的差事還在東宮?!?/br> 茵陳和她一頭躺著,年少的孩子,支著腦袋,一臉憨態可掬,“您在宮里指派內務,我瞧著也十分神氣?!?/br> 神氣源于熟練,星河教她各式各樣的宮廷規矩。比方太子爺的服色,四季應當怎么區分,甚至那頂朝冠,也有“春以薰貂,冬以元狐”的說法。 門外漢的女侍中聽得一頭霧水,捂著臉討饒:“我得拿筆記下來才行,您說的我一眨眼全忘了?!?/br> 她進宮來,原本就不是為了服侍人的。星河并不苛求她,反正過去的幾年東宮運作很正常,誰也不指望一個半大孩子進來統領眾人,改變東宮的現狀。 茵陳倚著她,像個乖巧聽話的小meimei。星河很喜歡她的性情,一個人是不是心機深沉,能從談吐間品味得出來。裝的就是裝的,粉飾過頭難免虛假。真性情呢,心直口快,不懂得拐彎,也許叫人難以適應,但比起滴水不漏的圓滑,要可喜可愛得多。 星河替她攏了攏披散的發,“來了這幾天,我也不得空照應你,你一直住在配殿里?” 茵陳嗯了聲,“我想住命婦院,離您近一點兒,可大總管說了,命婦院是主子內眷的處所,我連主子的床都爬不上去,不能住那兒?!?/br> 太監就是這樣,看人下菜碟,興許覺得女侍中年紀太小,有點擠兌她的意思。星河道:“大總管的意思是你不能住內命婦院,東宮還有外命婦院呢。明兒我吩咐下去,你搬到那里去,總在這配殿里住著不成話,這里是女官輪值的寢所,不能拿來當他坦1用的?!?/br> 茵陳小小的腦袋越發往她肩上靠了靠,“謝謝星河jiejie,還是您疼我?!?/br> 星河笑起來,自己沒有姊妹,這是頭一回有人敢這么對她撒嬌。這種感覺是溫柔的,透著和暖,兩個人在冬夜里依偎著,格外親厚似的。 一夜踏實,太子寢宮沒有傳喚,但冬至當日有各項大典,太子反而起得要比平常早。 四更的時候天寒地凍,正是破曉前最黑的一段時間。星河起身時茵陳還睡著,宮人進來伺候,她示意放輕聲,別吵著她,自己穿戴好,躡手躡腳出了值房。 羊角燈挑著,照亮檐外的地面。夜里霜下得那么厚,地上竟都白了,鞋履踩上去,能聽見腳下沙沙破冰的聲響。她從殿宇東首的漢白玉臺階上去,穿過掖門進了東寢,太子爺已經起身了,尚衣的太監跪在地上,正伺候他穿戴。 今天是大節令,祭天祭地祭祖宗,大約要忙到中晌才能全部完成。太子的禮服很隆重,玄衣纁裳,九章九毓,略遜于皇帝。外面的袞服還沒穿戴好,上身的素紗中單配上絳紅下衣,立在整面墻的金碧山水畫下,看上去有種濃烈但純質的味道。 他見星河進來,冷淡的眼風一掃,叫人無法把他和昨晚躲在被窩里的人聯系起來。臉上的表情那么矜重,微抬著下巴,展開兩臂,看黃銅鏡中的太監小心翼翼為他披上袞服,扣上玉帶。 “今天有外命婦參賀皇太后儀制,你帶上上官侍中,兩個人也好有個伴。等我回來,再一同上奉先殿祭拜母后……香品都預備好了?” 星河應個是,太子每年祭拜先皇后,用的線香都是東宮特制的。重陽時節就預備好,一連晾上一個月,然后封藏。冬至時香氣濃郁到極致,香體壓得實,毫無虛耗,通常一支高香能燃十二個時辰。 太子抿著唇,臉上神色黯然,星河知道他想念恭皇后,這個時候的太子總顯得有些脆弱。 她趨步上前,接過小太監手里的蔽膝,跪地替他系上。捧冠的宮人小心翼翼將白珠冕旒呈上來,他遷就她人矮,屈尊半蹲下,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倒也讓人感覺慰心。 都穿戴好了,她退后兩步上下打量,人終究到了這個位置,和身份相匹配的東西都用上,方顯出他的威儀。這種威儀是日月比齊的出生賦予他的尊貴,是生來融合在骨子里的,水火難以侵蝕的榮耀。 她笑了笑,“北宮的朝賀用不了多少時候,等完了,臣上龍首渠的玉帶橋那兒等您?!?/br> 所謂的龍首渠,當初是引河水入皇城的兩條人工渠之一,東有龍首渠,西有清明渠。渠水豐沛,源源流入北宮海子,是宮城里唯一的活水。 太子思量一下,復看她一眼,唇角欲仰,馬上又平復回去,清了清嗓門道:“總要午時前后才得回宮,瞧準了時候再去,天冷,沒的著了涼?!?/br> 星河響亮一句“好嘞”,接過玉具劍,店里跑堂似的,歡實道:“爺您慢走,得空再來?!?/br> 太子又瞥她一眼,到底還是笑了,“賊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個正經人?!?/br> 星河受他調侃也不氣惱,說不清為什么想叫他笑一笑?;蛘呖此嫔脸?,就覺得他肩上背負的東西太深重,即便將來自己和宿家會讓他產生諸多困擾,這個時候驚濤未至,能笑還是盡量多笑吧! 太子正了冠服,登上肩輿出宮了。星河送完了駕,回到值房叫醒茵陳,讓她換上官服,回頭好去北宮參賀。 皇太后住興慶宮,因為不是皇帝親生母親的緣故,其實也就是享著太后的尊號,無聲無息地安度晚年。當然每逢歲朝2、冬至這樣的重要節令,得搬出來讓大家磕個頭,以彰顯皇帝尊養母后的孝行。這種朝賀儀式是所有內外命婦都得參加的,如果遇上雨雪天氣可減免,響晴的天氣,那大家就冒著西北風,在宮門前的天街上三跪九叩吧。 唯一的好處是能見著母親,這點還是叫星河期待的。本來茵陳提不起精神,聽見她這么一說,忙跳起來梳妝。蘸了頭油抿發,從鏡中看星河,“朝賀完了皇太后,還得敬賀別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