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你怕了?”秦烈崢淺淺地勾著嘴角,提著茶壺幫她倒茶。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現在是個病人,保護不了你的,你好自為之,照顧好自己?!彼@話,怎么聽都像是一語雙關。 “其實我……”穆瑾急著開口糾正和申辯。 秦烈崢淡淡地說,“先吃飯吧?!庇行┰捯怀隹?,大概就失了吃東西的心情和胃口。 看著那一道道端上來的,擺盤過于講究了,雖然菜肴都講究個色香味、意形養,但通常好看的都未必好吃,要么是為了保持顏色欠了火候,要么是為了塑造形狀失了口感。偏偏這里的每一道菜不僅養眼,味道都好到驚艷。 穆瑾這一天忐忑,飯也沒好好吃,她不禁餓,這會兒可算逮到機會找補。當意識到自己吃相可能不怎么優雅的時候,已經九分飽了。她掩飾性地啜了口茶,抬眼看他,“你沒怎么吃?” 秦烈崢抽出紙巾扭臉掩住口鼻輕咳,今天一整天霧霾都重到爆表,他胸口悶痛,不太舒服。 “主任,你是不是不該這么早停藥???一到冬天,本來呼吸系統就容易出問題?!?/br> 他搖搖頭,“不干停藥的事兒,我這是呼吸系統不健全,怪不得天氣?!?/br> 穆瑾咬了咬唇,香滑的魚柳開始變得難以下咽,“我查過很多資料,其實肺部的代償功能很強的,只要你不做劇烈運動,靜息狀態下也僅僅使用40%的肺功能來交換氧氣?!?/br> “你倒是懂得專撿樂觀的部分看?!鼻亓覎樢娝荒槗鷳n,重新拿起勺子舀湯喝,“其實本質上我和素素一樣,或者說,也許我的問題比她更麻煩一些?!?/br> “但烈風并不介意啊?!蹦妈胝f,我也不介意啊。 秦烈崢輕輕一笑,“他是男人,男人就應該保護女人?!?/br> “那你也保護過我?!蹦妈庇诮o他倆的關系找一個恰當的類比,“秦烈崢,那天在視頻里,你說不喜歡我,不是你的真心話對不對?” 終于還是繞到這個話題上了,秦烈崢站起身來,“走吧,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br> 四合院里不好停車,他倆的車子停在了小巷外面的路邊臨時停車位。這個時間巷子里寂靜昏暗,穆瑾跟在他身后,盯著石板路上兩個人的身影靠近、重疊,再分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彼龍剔值刈穯?。 秦烈崢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她,“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你老師,就算是你的長輩,我對晚輩沒興趣?!?/br> 好么,一開口就是個亂.倫的調調。 “你胡說!”穆瑾仰著頭,眼睛定定地直視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么要自揭瘡疤來安慰我?如果你不喜歡我,命懸一線的時候為什么還要留下我跟你說話?如果你不喜歡我,還三番兩次不顧安危出面救我?秦烈崢,你就是因為怕自己死掉了我會更難過,所以當時才說不喜歡我的對不對?” 秦烈崢在她面前依然站姿挺拔,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光深不見底,“你們女人,總是能為自己想要得到的結論抽絲剝繭地找出各種理由來,穆瑾,我做過什么,僅僅是因為你是我很欣賞的學生,而我還算得上是個比較紳士的男人,僅此而已?!?/br> 穆瑾眼圈濕紅,卻嘲諷地一笑,“還不就是因為覺得自己少了一片肺,在心理上就把自己劃歸成了殘疾人,所以不想拖累我是嗎?你跟素素一點都不一樣,你從頭到腳看起來完完整整的,能跑能跳,卻比她軟弱一百倍。秦烈崢,我喜歡你,所以不介意你身上少了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你根本不必在感情面前感覺自卑?!?/br> “自卑?”秦烈崢抿嘴舔了下自己的腮幫子,像是聽到什么好笑又無奈的事情,這個傻丫頭追男人的時候都帶著做學問的執拗,“你覺得這個詞用在我身上合適嗎?別把我想象成苦情戲的男主角,也別對你自己的感覺太自信了?;厝ズ煤盟挥X,忘掉你剛剛說過的話,以后我們還是師生關系,就這樣?!?/br> 他面色清冷,轉身邁開大步朝車子走過去,率先坐到駕駛位上等她。 過了好一會兒,穆瑾才噼噼啪啪地跑過來,拉開車門坐到他旁邊。車子快得像風中凌亂的思緒,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秦烈崢將車子停在她宿舍樓下,“晚安,謝謝你的生日禮物,很適合收藏?!?/br> 穆瑾解了安全帶,卻沒著急下車,偏過頭沖他挑挑眉毛,痞里痞氣地一笑,“要是你不喜歡,我就換個顏色和花樣再織一條。秦教授,咱倆之間的事兒,不會這么輕易就完了的?!?/br> 她推開車門,身形靈活地跳下車,拍上門,突然背對著車子站定。 宿舍樓門口昏黃的燈光在水泥地面上照出一方虛幻舞臺,穆瑾緩緩抬起右手假裝握住心口上的一把匕首,身形微躬,佯裝使力地拔了出來,血濺七尺的豪情。 她“忍痛”踉蹌兩步,把無形刀子往背后瀟灑一丟,然后瞬間滿血地大搖大擺走進宿舍樓里,仿佛英雄歸來,半點表白失敗的樣子都沒有。 秦烈崢微怔,笑意卡在胸口里,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他不喜歡她嗎?好像也不是。只是年齡大了,對“喜歡”這種感覺把握得越發理性,自己這種身體狀況的確很難給一個女人長相廝守的承諾,她比他本就小了七歲,越是覺得對方美好,就越不想辜負她。 葉映姝離去的那種感覺,烙在他心里深及骨rou,午夜夢回時想起來仍然痛徹心扉。穆瑾這種單純而投入的一根筋女孩,若是遇到這么一天,怕是比他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一半海水,一半火焰(四) 冉云素從畫室里下來,看見烈風窩在沙發上抱著個本子寫寫畫畫的,口中念念有詞,時不時還哼唱幾句。她輕聲走進廚房熱了杯牛奶出來,遞到他嘴邊,“已經可以在意念中寫歌這么厲害了嗎?都不用彈琴的了?” 烈風把本子和鉛筆一推,接過牛奶把她摟在身邊,杯口輕輕放在她唇邊,“你先喝?!?/br> 他抓過手機看時間,“已經這么晚了嗎?你畫了那么久累不累?” “那你寫了這么久累不累?”冉云素翻看他的筆記,“這是……歌詞?” “嗯,幾個小時才擠出這么一小段來?!彼驯咀雍仙?,接過她喝剩下的牛奶一飲而盡,“先別看,等整首歌都做好了再唱給你聽?!?/br> 她轉去廚房洗杯子,他也跟過去倚在料理臺上陪她說話,“素素,我的一個朋友想跟你借點東西,不知道你答不答應?” “借什么?只要不是借你的話,都可以考慮?!?/br> 烈風摘了毛巾幫她擦手上的水珠,“那人是個導演,最近在拍一部電影,有我客串的一個角色。這個角色在故事里已經死了,只存在于女主角的回憶里。女主角是一個畫家,嗯,和你是同行,所以她也畫了很多很多個我,像你一樣?!?/br> “所以……想借我的那些畫去當道具?”冉云素很快猜中,“需要保證完璧歸趙,不能有一點點的損壞才行?!?/br> “當然,否則我也不答應?!绷绎L揉著她掌心的那道疤痕,“原本他們已經請人畫了道具的,不過那個導演在上次慈善晚宴上看到了你捐贈的那幅拍品,頓時覺得那批道具都應該丟進垃圾桶里,這才跟我聯系,請我無論如何要幫他一個忙?!?/br> 冉云素拉著他的手往臥室走,“是誰來演那個對你念念不忘,一直一直畫你的畫家?” “唐姿玟?!?/br> 她腳步一滯,饒有興致地轉過頭看著他,“她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br> 烈風彎著嘴角笑她,“你在吃醋呢,我也看得出來?!彼稚弦挥昧?,將她拉進懷里抱起來,抬腳踢合房門,“讓我給你吃顆定心丸?!?/br> “不要!最近吃得太多了,消化不了——唔——”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兩片柔軟堵住了嘴唇。 “多做運動,可以幫助消化——”他的嗓音暗啞,顯然已經被點燃了,一連串深吻落在她雪白的頸子和鎖骨上,燙出一道落紅般的緋色。 * 這位曹cao來得實在很快,第二天一早剛收到烈風的短信,人就跑過來選畫了。 “屠丁丁?!绷绎L給她介紹,這名字太過好記,以至于除了烈風很少關注娛樂圈的冉云素也覺得耳熟,新生代學院派導演,小成本的處女作便入選了多倫多電影節最佳影片提名。 墻里開花墻外香,回到墻里更風光,他目前也算是國內炙手可熱的知名青年導演之一。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除了影片的藝術總監,還把女主角唐姿玟一并給帶來了。 屠丁丁是個實干派,隨便寒暄了幾句便直入主題,“那我就帶人去畫室看看唄?大概需要個五六幅,此外陪襯的我再找人照貓畫虎地參考著做出來?!?/br> “那些畫道具的畫手根本不行,畫出來的東西徒有其表,缺乏情感,跟冉小姐的作品沒法比?!?/br> 他朝二樓的樓梯走了幾步,又回頭盯著冉云素的手看了看,“對了,還有個事兒,能不能麻煩冉小姐給我們唐唐做一些繪畫方面的指導,表現出來的細節越內行越好……那個……冉小姐這雙手的確是畫家的手,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給我們做個手替,我們付片酬的?!?/br> 烈風從背后拍了他一下,“想得美了啊,我都沒有片酬幫你義務站臺呢,還往我們家打主意?!” 他怎么可能讓他的素素去給唐姿玟做替身,就算只是替個手也不行。在他心里,誰也替代不了她,她更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還有,你的片尾里要注明這些畫的來源,尊重著作權對不對?”片酬可以不要,但宣傳冉云素作品的機會還是要把握的。 屠導很認真地點頭,“那當然,這么知名一個美女畫家支持我們的電影,還等什么片尾,片頭就得特別鳴謝!你倆名字放一起,一塊兒謝?!?/br> 剛剛往臺階上邁出一步的唐姿玟堪堪擠出來的笑容僵在臉上,又掩飾般地低下頭去?!拔覀兗摇?,這個用詞對她來說直白到狠毒,一點兒余地都不留。 她從一進門開始,就意識到這兩個人已經在同居了,心里便開始各種滋味攪擾,鉤心扯肺地難受。 偏偏上樓梯的時候,烈風又等在最后,拉著冉云素的手陪她慢慢走。 他那么驕傲不羈的一個人,居然有耐心陪著她兩步一階地上樓,唐姿玟記得以前在公司遇到他,連電梯來得慢一點他都會不耐煩地蹙眉。 畫室里除了畫著烈風的畫,其余的都被遮蓋起來,只余畫架上一幅初具輪廓的少女。那女孩兒倚坐在窗邊憑欄遠望,安詳寧靜,目光如水,她的美不在外表,仿佛是透著畫布蔓延開來。 屠導帶著藝術總監在一邊選畫,唐姿玟就拉著冉云素跟她請教畫畫時的一些細節和步驟,冉云素對她有問必答,卻也不到知無不言的地步。 拍電影畢竟不用演員真的上手作畫,想知道細節,隨便找個美院的學生便夠用了。 聊完正經事,一行人返回一樓的客廳閑聊。 這會兒魏嫂出去買菜了,冉云素去廚房里煮咖啡、切水果,唐姿玟也抽身過來給她幫忙。 她打開水龍頭沖手,右手拉了下左臂的衣袖,一截玉臂露出,上面環著的手鏈在陽光下晶瑩一閃,冉云素突然怔住。 那條手鏈,她也有一模一樣的一條,是烈風從法國拍戲回國時送給她的重逢一周年禮物,christofle的高端定制,烈風說過,全世界獨一無二,就像她對于他。 碎鉆的光芒刺得她雙目酸痛,環環相扣的鉑金鏈條勒得她有些窒息。 唐姿玟回眸,已經看出冉云素注意到了她腕上的鏈子,微微一笑,舉起胳膊晃了下。 “很漂亮?!比皆扑剌p勾嘴角。 “一個好朋友送的,”她笑容嫵媚,莫名羞澀,是那種提及心尖尖兒的神情,“那會兒正好在法國拍戲,一起逛街的時候遇到了這個品牌店,他親自幫我選的,全世界就這么一條?!?/br>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同樣的鏈子,同樣的“獨一無二”。冉云素點了點頭,指尖摸到guntang的咖啡杯上,手一抖,杯子砸在大理石地面上落成碎片。 咖啡色的液體散亂一地,苦澀的馨香彌漫滿室,一如難以收拾的凌亂心情。 烈風飛快地出現在廚房門口,一把拉住正想躬身撿碎片的冉云素,“燙著了嗎?” 她搖頭,眼神空洞洞,大腦空落落。 “我來撿?!彼紫聛硇⌒囊硪淼貙⑺榇善者M垃圾桶里,又用濕紙巾將地面仔細擦掃了一遍,再用廚房紙把水分抹干?!八樗槠桨病彼逅?,像大人寵溺小孩子。 “姿玟,你是客人,這些我來弄,你到客廳坐?!?/br> 唐姿玟回過神,早已落下的袖口已經將那條鏈子完全遮住,她緩步走出廚房,耳朵還忍不住想接收身后的談話。他們說得太輕太軟,聲波蕩到她耳邊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柔情蜜意。 幾個人禮貌性地聊了會兒便紛紛告辭,約好了下午派人來把選定的畫運走。 冉云素坐在房間的梳妝臺前,從多寶格里找出那條手鏈比在自己的腕上,鏈子內側刻著小小的花體字rys,她名字的縮寫。 她每天畫畫,不適合佩戴這些,幸好如此,否則撞上了豈不是更加尷尬。要問問烈風是怎么回事嗎?好像又不知從何問起,又怕問出來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有些好奇,唐姿玟手上的那一條,里面刻了字嗎?刻的又是什么? “偷偷臭美呢?”烈風從身后長臂一伸環住她,“我幫你戴上?!?/br> 她微微仰頭,櫻唇蹭在他的臉頰上,“我是獨一無二的對嗎?和這條鏈子一樣?” “當然?!彼粫e過任何一個親吻她的機會。 烈風,你說是,我就相信你。 這世上不是有很多巧合嗎?有些事情就是很巧啊,比如從小失散的雙胞胎姐妹竟然是十幾年的筆友,比如有個人一連搬家了三座城市,每次都趕上大地震并且死里逃生,比如……恰好那個時候在法國唐姿玟的一個朋友也送了一條同樣的鏈子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