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穆瑾執拗地要守在走廊里不肯走,直到傳出消息說秦烈崢蘇醒了,她才神形恍惚地離開醫院。 沒過幾天,第三期醫援隊就要出發奔赴y縣了,穆瑾收拾好行囊隨隊出征。經過前兩期的摸索總結,目前震區的救治與疫情控制都有序進行,醫護被感染的幾率降至最低。 “穆穆,你要自己小心點,千萬照顧好自己哦?!比皆扑貙δ妈ヒ邊^仍不放心,“剛剛烈風跟秦教授視頻過,他雖然還沒法開口說話,但氣色好一些了,身體也正在恢復,有任何情況我都會隨時跟你聯系的?!?/br> 穆瑾點點頭,轉身跟著隊伍上了大巴車。 * 也許是因為秦烈崢的身體素質原本就很好,也許是因為他本人的求生欲望很強,術后一周,他被轉至普通病房繼續接受治療。 又過去一周,他出院回家休養,已經可以如常地做些活動。烈風也在他哥情況穩定之后返回了尼斯的劇組。 第三期醫援隊順利返回,全體醫護都得到兩日的換休假期。 穆瑾泡在別墅的大浴缸里神情既放松又享受,“天啊,終于可以好好洗個澡了,知道嗎,整整兩周,我只洗了一次澡,還是冷水的?!?/br> “怪不得你黑了很多呢,原來是臟的?!比皆扑乇еo她準備的睡衣坐在旁邊陪她聊天。 穆瑾緊張地摸摸臉,“真的嗎?黑了很多?唉,都怪那個地方海拔高,紫外線太厲害了,又整天顧不上防曬,這下慘了,估計得再過個冬天才能捂回來?!?/br> “反正你的表白已經被拒絕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比皆扑毓室舛核?,“你有沒有想好,今后再見到秦教授,該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比較合適呢?” 穆瑾倒是不很介意,搖頭晃腦地享受沐浴時光,“反正我以前在他那里也沒什么好位置,還能把我怎么著?接著挨罵唄。而且,他現在就剩下一個肺了,我總得讓著他點兒吧,萬一哪股氣兒沒捋順再被我氣暈過去,那該多過意不去?!?/br> “對了!”穆瑾像是想起什么來,撲棱一下,還濺了冉云素身上幾滴水,“他出院的時候沒有什么后遺癥吧?” 冉云素搖搖頭,“我不清楚啊,回頭你自己近距離檢查一下他不就知道了嗎?” * 換休結束,穆瑾一大早去上班。 剛拐進骨外的走廊,就看見前面緩緩走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心里被什么一扎,視線居然模糊起來。 “秦……秦教授——”穆瑾若無其事地打招呼。對方居然毫無反應,直接推開門拐進自己的辦公室里。 穆瑾一路小跑追上去,輕輕敲門,還是沒反應。 門虛掩著,她緩緩推開一條縫隙,看見秦烈崢正立在窗前澆花。穆瑾心里一怔,小聲嘀咕著,“對聲音沒反應,他該不是過量使用抗生素致聾了吧?!?/br> 面前的門板忽然移開,一張熟悉的英俊臉孔大尺寸呈現在面前,“你是在說我嗎?以為我聽不到你說我壞話?” “聽得到干嘛不理人!”穆瑾轉身往回走,腳步卻磨蹭著,期待的被他叫住遲遲沒有到來,心里酸得委屈,“干嘛剛恢復就來上班啊,鐵打的嗎?還真是缺心少肺!” 她往醫生辦公室拐過去,胳膊被用力一扯,整個人調轉了方向。秦烈崢朝電梯走去,“快點跟上,去查房——” “哦,來了——”剛剛還在好幾口氣咽不下的郁結,這會兒追過去的姿勢相當狗腿。 “你……現在還有哪里不舒服嗎?”查房回來,穆瑾逮著機會小聲地問。 “看見你翻譯的那篇論文的確很不舒服,你去y縣之前發我郵箱里的那篇?!鼻亓覎樞表怂谎?,“今天帶回去重新翻,明天早上十點之前給我?!?/br> “那能怪我嗎?那個時候天天看見你的病危通知,魂兒都嚇飛了,哪有心情漢譯英——”穆瑾小聲非議,“重翻就重翻,十點就十點,大不了今晚不睡覺唄——” 秦烈崢輕輕地嘆了口氣,十分不上道兒地轉身走了,半點憐香惜玉的姿態都沒有。 穆瑾看著他抬手輕輕撫了下胸口,一秒鐘沒用就原諒了對方的冷漠,反倒從心里升起一絲心疼來。算了,不跟一個病人一般見識,讓他一下又不會少塊rou。要是真能少塊rou,那就更得讓著他了,正好減肥。 * persephone預訂的西餐廳裝潢奢華,典型的拜占庭風格,毗鄰附近的一家天主教堂。 走進里面,優雅的侍者過來領位。餐廳里光線略暗,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穹頂灑下來,繽紛而斑斕,夢幻般地映出墻壁上的古典風格壁畫。 persephone見冉云素走過來,從座位上起身,微笑著張開雙臂迎接。她穿了一件銀黑雙色的單肩帶禮服,銀色部分星光熠熠,像嵌在夜空中的一道星河。長而柔軟的秀發被綰在腦后,結成端莊優雅的發髻。 就連身旁領位的男侍和垂立在persephone身后的助理roy都西裝筆挺,領結打得一絲不茍。冉云素忽然覺得自己隨意的穿著同這里有些格格不入,頓生排斥感。 “孩子,坐下——” “謝謝?!庇质橇钊司执俚倪^分熱情,冉云素的目光中充滿了疑問。 隨意的寒暄中,繁復的菜式開始一道道端上來,窗外滾過一聲悶雷,像是掙扎之人發自內心的抗議。 “夫人,您約我隨便聊聊,這里……似乎有些太正式了……” persephone略一側頭,身旁的roy立即會意地朝二人行李,轉身退開。 persephone放下手中的刀叉坐正身體,眸光閃動,胸脯深深地起伏了幾下,像是要做出什么重大決定?!坝H愛的孩子,我今天約你來,是想跟你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 她強調,眼淚似乎就要滴下來。 冉云素被她這種過于鄭重的表情震懾到了,一時忘記了答話。 “準備好了嗎?”她問得極輕,像是在喃喃自語。隨后,persephone從旁拿出一份文件,緩緩推到冉云素面前,“孩子,或許我們之間浪費了一些時間,不過沒關系,現在也不遲?!?/br> 她用鼓勵的眼神示意她打開來看看,“你很優秀,我特別欣慰,我愿意為你做一切事情,你會越來越成功的——” 潘多拉魔盒,冉云素盯著那個仿佛藏了惡魔的封箋,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伸手翻開。 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頁面間滑動,漸漸顫抖,冉云素緩緩從一堆文字上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 persephone已經從椅子上起身,繞過餐桌疾步走過來。冉云素下意識站起身,她要擁抱自己,她逃避似的后退一步。 “或許這樣有一點突然,”persephone收拾心情,并沒有氣餒,“不過,對于我們之間來說,重要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我會給你一點時間去適應。對不起,我的孩子,我來晚了,但我還是來了——” 冉云素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母親并沒有太多的感慨,她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生母相見的場面,也曾經設想過無數個生母的模樣,如今這一天真正到來,定格的現實無非也就是諸多幻想中最清晰的一個,而已。 她的心仿佛被割裂一道傷口,血流不止,“夫人,所以……你買了我所有的畫,所以……你幫助我參加了藝術展,這一切,都不是因為你對我的作品感興趣,而是對我的血緣感興趣,對嗎?” 你的出現,只是為了證明我的一無是處,一文不名。 “孩子,當然不是——”persephone擠出一絲微笑,“你真的很有天分,就好像當年的我一樣,我錯過的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但我有能力幫助你握住它。我們現在不是已經做得很好了嗎?” 冉云素深呼吸,一個藝術掮客和一個等待包裝的潦倒畫家?如果她不是自己的生母,會放下身段同她合作嗎?現實總是殘酷而直白,早晚有一天不差分毫地展示在你面前,就像她十七歲的某天醒來,看見再也無法完整的自己。 “夫人,我先走了——” roy匆忙追過來,被persephone攔住,“給她點時間。幫我跟著她,如果不是緊急情況,不要打擾她——” 冉云素走出餐廳,聽見隔壁教堂里傳出唱詩班悠揚的歌聲,贊美和懺悔,就可以救贖靈魂嗎? 她漫無目的地沿著步行路走下去,吸入胸腔的空氣沉悶潮濕,漸漸有淅瀝瀝的雨點落下來,一寸寸打濕她的頭發和肩膀。 路上行人稀落,周遭景物陌生,冉云素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又將會到哪里去…… 一輛黑色奧迪緩緩滑過她身旁,在她面前急急停下。 男人焦急地從車里邁出來,一柄大傘遮在冉云素頭頂,“你怎么在這兒淋雨?會生病的,快上車——” ☆、卑微到塵埃里開出花朵(二) 冉云素順從地被方晉扶進車里,也不去接他遞過來的手帕,就那樣木然地抱著雙臂窩在座位里,額頭抵在濕涼的車窗上。目光仿佛望著窗外,又不見一絲風景。 “小冉,你要去哪兒?我送你?!狈綍x的表情隱忍而心疼,唇線緊繃將自覺不該說的話憋在胸腔里,“是回……熙府花園對嗎?” “我不想回家,我想去看我mama?!?/br> 方晉一怔,“persephone跟你相認了?” 冉云素緩緩轉頭看向他,牽動嘴角露出一絲涼薄的笑意,“原來你什么都知道的……她買我的畫,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做得足夠好了……方總你說得對,我那么辛苦地重新站起來,其實不過都是假象,我只能過這種躺著曬太陽的金絲雀生活,被人同情,被人投喂……” “小冉,對不起,我收回我說過的那些話,是我那時太想要留住你,是我太自私——”方晉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抬手握緊方向盤,“我送你回家吧?!?/br> “我想去墓園,我想去看看我mama?!?/br> 方晉頓了頓,踩下油門向西郊的鯨市陵園駛去。 從停車場到冉薇的墓碑需要走過一段頗有長度的石階路,路上青苔叢生,著了雨水之后有些濕滑。方晉幫冉云素撐著傘,伸出手臂讓她扶著自己,她走得很慢,他也慢慢地陪著。一方大傘遮在她的頭頂,他的右肩早已濕了一片。 冉云素立在碑前,看著小小照片上冉薇依舊年輕的笑臉,“mama,我很想念你,mama,我只有一個mama對不對……” * 冉云素窩在畫室里繼續描畫母親冉薇的那幅背影,一筆筆,似與記憶重合,柔和的筆尖刺痛過往。 “你是說,你突然就冒出來一個金主mama?還是福布斯榜上有名的女富豪,這實力絕對秒殺咱倆認識的所有有錢人??!”穆瑾疊著兩手倚在欄桿上,“素素公主,你該不會是不打算認她吧?” “她連親子鑒定都拿得出來,血緣的東西,我否認得了嗎?”冉云素神色淡然,“不過認與不認本也沒什么區別,她并不需要一個給她養老的子女,我也不需要一個撫養我長大的父母,和她之間的關系僅僅是一個客觀事實,別的就沒什么了?!?/br> “這么說就還是不想接納她唄。她生你的時候才十九歲吧,估計肯定給你嚇蒙了,十九歲還是小女孩呢,哪就有能力撫養照顧另一個小孩呢?”穆瑾看著手機上程普芬的照片,“你們倆仔細看的話的確長得很像呢,她又保養那么好,說是三十幾歲也有人信,不像你媽,倒是很像你姐?!?/br> “她并不是一直十九歲,她二十九歲、三十九歲的時候也并不曾想回來找我,一直等到她那個丈夫去世了,自己拿到大筆資產成為畫廊的掌門人,才舍得回來,這是事實?!闭娴目梢詫z棄自己的生母毫無芥蒂嗎?別騙自己,大家都是凡胎rou體,愛恨由不得自己。 “那她現在很努力地幫助你成功也是事實——” 啪—— 穆瑾的話還沒有說完,冉云素已經將畫筆丟在調色盤上,解開圍裙起身往樓下走。 “沒錯,我該慶幸找上門來的不是一個賭棍癮君子還有七八個同母弟妹需要撫養的親媽!” “素素,素素,別生氣嘛,我不是想勸你去抱大腿,”穆瑾趕忙起身追在她身后,“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秦烈風疼愛你,就算王母娘娘對你也沒什么吸引力。但要是她真心想幫助你,你也可以試著去了解她對不對。畢竟——” 冉云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穆瑾,“穆穆,我只是怨自己做得不夠好,總是依賴別人……養母、秦家、你、方晉、烈風,現在還有persephone……” “當然不是!你怎么這么想!冉云素我告訴你,你真的很好,如果你不好,就不可能有這么多貴人冒出來愿意幫你對不對?”穆瑾兩手無奈地一攤,“就好像我吧,也是卯足勁兒努力的那一種,還不是一樣天天挨罵?!?/br> “秦教授還罵你嗎?” 穆瑾搖搖頭,“他現在倒是很少罵我了,估計是體力不支罵不動了吧,再說我這人也比較心軟,惹他一個病人多不厚道。不過這人也是夠可以的了,剛剛從鬼門關來了個深度游,估計連閻王爺都見過了,回來之后還是一點都沒改變,這兩天連手術都開始上了,真當自己是洪福齊天呢!” “秦教授算是恢復得很好了,那你的表白呢,還會有續篇嗎?” “當然有!”穆瑾眉毛一揚,一臉魑魅小鬼兒的刁蠻相,“閻王爺放過了他,我可沒打算放過?!?/br> * 冉云素穿了一條長及腳踝的裸色薄紗長裙,又在白色修身t恤外面罩了一件黑色針織衫,她坐在接機大廳最不顯眼的角落里捧著kindle等烈風乘坐的航班進港。 不遠處的通道兩邊仍舊滿滿排著烈風的粉絲,一張張寫滿期待的面孔和高舉的熒光牌,這一切都那么熟悉,好像他們重逢的那一天。 尼斯飛往鯨市的到港信息從廣播里傳出沒多久,國際港的出口就開始愈漸sao動。終于,身著粉色襯衫和牛仔褲的偶像從出口疾步走了出來,一樣的黑超口罩,一樣的面無表情,一樣走得快馬加鞭,在保安的協助下迅速穿過人群朝出口走去。 他身后跟著尖叫的粉絲,也一窩蜂似的涌向出口。手機拍照的咔擦聲不絕于耳,閃光燈認真地捕捉著每一個細節。 冉云素正側頭看得出神,前面的光亮突然被一個高大身影遮住,她一回頭就看到烈風滿帶笑容的一張臉。他穿著黑色短袖t恤和米色休閑短褲,腳踩一雙瑪麗印花布鞋,看起來就像晚上出來遛狗的鄰家大哥。 烈風拉著冉云素的手從另外一個出口出去,迅速鉆進等在那里的一輛私家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