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咳……”霍去病險些讓魚刺嗆了,他抬起眼,神情復雜地看看眼前的一唱一和,“你們二位說相聲???” 祝小拾一拍桌子,兩眼放光:“你看!我就知道相聲你也會喜歡!回頭再給你搜幾段,你更喜歡德云社的還是青曲社的?” “……”霍去病挑眉,撕了一塊魚皮下來就著米飯吃,淡聲道,“不聽?!?/br> “哎你別這樣嘛?!弊P∈岸枷牍蛳虑笏?,她掰著指頭數,“你看,現代的吃的你喜歡、科技你喜歡、游戲你喜歡、相聲你也喜歡,還有很多東西你沒嘗試過,留下不是很好嗎?咱能不能好好談談?” 霍去病搖搖頭:“這事沒的談?!闭f著又給她夾了片午餐rou,“祝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br> 楚瀟也蹙起眉頭:“可你總得有個原因吧?你對哪兒不滿意,我們盡力給你辦?!?/br> “哎你誰!”老板突然一喝,緊接著,門上懸掛的風鈴被撞出一聲急切的響。三人回頭時,卻只見一人急奔著跑開的背影,沒看清長相。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老板防心不低,眼見那人已經跑遠,卻還是走到門邊看了看。這一看,卻見地上扔進來一個東西,他就俯身給撿了起來。 那是個巴掌大的東西,遠遠看去只覺得透著一股古拙氣,沒什么光澤,拿在手里像塊朽木。 祝小拾和楚瀟都正全神貫注地想跟霍去病把去留問題聊明白,沒多看就回過了頭,但霍去病所坐的角度剛好能清晰地看到那東西的側影,他鎖了鎖眉:“老板,能給我看看嗎?” “哎,好?!崩习逭f著就走過來,將那東西遞給了他。 霍去病把東西一接過來,便認出是漢時長安城里常見的玉佩制式。上面的花紋和字跡竟兩千年的歲月磨礪后已很不明顯了,但掛繩和穗子是新換的,是現代的材料。 他疑惑地端詳著,手滑過穗子時,卻發覺里面有個硬物。 霍去病把穗子撥開,里面的硬物顯露出來,是一截一乍長的竹簽,也是嶄新的。竹簽上用書出的篆書體,一瞬間激起了些他的懷念。 定睛細看,那行字是: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句話他聽說過了,據說是比他晚上幾百年的唐代詩人所作,歌頌的是飛將軍李廣。 出現在他面前是什么意思?這東西明顯是被剛才那人故意扔進來的,難道是知道他是霍去病,想找他算算當年李廣自盡、或者他射殺李敢的帳么? 霍去病胡猜著啞笑,手不自覺地在玉佩上摩挲起來。已嚴重磨損的刻字摩擦著他的拇指,磨著磨著,他的手倏然一滯。 霍去病在腦中的電光一閃里錯愕地看向那塊佩,他屏息分辨了一番佩上的那兩個字,好生緩了會兒,才在詫異中抬起頭:“那個……我需要迪恩中校,再給我背幾段《史記》?!?/br> 第122章 蘇醒的地下軍團(十六) 一個小時后, 霍去病回到軍營, 聽迪恩背完《史記》的相關段落, 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這玉佩上的兩個字是“少卿”,對他而言并不陌生——飛將軍李廣的長孫李陵,字少卿。 李陵小他六歲, 他離世時, 李陵還未有什么功勛,只是常來府里,和他的異母弟霍光有些走動, 和他便也還有幾面之緣。 見到這塊玉佩時,他心里油然而生的猜測,是李陵在他死后發生的某一場戰爭里,死在了匈奴的地盤上。是以現在被伊稚斜當成陰兵復活了, 想找他一起守護華夏。 但萬萬沒想到,《史記》所告訴他的, 是一段出乎意料的過往。 “數歲, 天漢二年秋……陵軍五千人,兵矢既盡,士死者過半,而所殺傷匈奴亦萬余人?!?/br> “且引且戰, 連斗八日……陵食乏而救兵不到, 虜急擊招降陵?!?/br> “陵曰:‘無面目報陛下?!旖敌倥?。其兵盡沒,余亡散得歸漢者四百余人?!?/br> 霍去病實在想不到,飛將軍的長孫竟會向匈奴投降! 而且, 在李陵投降后,漢朝誅了他三族,單于則將公主嫁給了他,還封他做了右賢王。 從后續史料中的只言片語來看,李陵似乎還愛著故土,又似乎很安于在匈奴王廷的生活。最終,他死在了異鄉,其復雜的經歷在后來的兩千年中引起了各樣評說,他究竟是忠是jian,至今也無定論。 現在,他似乎出現了?;羧ゲo暇去研究歷代史家們的看法,又迫切地需要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對大漢、對現在的華夏民族是怎樣的看法呢? 他把這塊玉佩扔來又是什么意思,是挑釁還是為傳遞什么信息? 這些太重要了,又復雜得讓他無從下手。這畢竟是兩千年后,沒有人認識李陵,也沒人親眼見過他的舉動,他嘗試著問過楚瀟,但就連活了上萬年的楚瀟,也只能遺憾地表示自己并沒有親歷那件事,所知和史書所載的并無差別。 霍去病于是覺得很棘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種李陵清楚他的全部人生,他卻無法了解李陵的為人的感覺,無疑會令一個為將者頭疼。 在為此迷茫了片刻后,霍去病換了個思路,嘗試思索假若李陵仍在為匈奴人做事,伊稚斜會讓他干什么。 他在帳篷中踱著步子,一個來回又一個來回,直到外面響起人聲:“將軍?!?/br> “怎么……”霍去病抽神應話,繼而驚覺天竟然已經黑了。 他信手打開電燈,外面的人走進來,告訴他說:“有個人來找您,他……說的古漢語,楚先生去見的,他自稱也是西漢將領,說您知道?!?/br> 李陵? 霍去病目光微凌,想了想,道:“我知道他,請他進來吧,暫且別讓別人靠近?!?/br> “是?!蹦茄齽詹康墓ぷ魅藛T應了一聲就要走,霍去病又道:“等等?!?/br> 工作人員停住腳,霍去病略作沉吟,道:“那個監控的東西……能往我這里放一個嗎?這個人比較復雜?!?/br> 他想到的是先前監測到匈奴探子的無人機,但工作人員想了想,說:“我們有監聽設備,監控聲音的,您看行嗎?” “也行吧?!被羧ゲ↑c頭。 于是,在李陵走進霍去病的帳篷前,兩枚紐扣大的監聽器被貼到了桌下。然后,守在帳外的警衛逐漸退遠,霍去病凝視著帳簾等著。片刻工夫,一個人影的輪廓映在了帳外,霍去病呼吸微屏,接著,帳簾掀了開來。 走進來的身影并不陌生,他帶著些許遲疑,好似從兩千年前一步步走來。 “你怎么……”霍去病心生疑惑,“聽說你是六十歲時離世的?” 眼前的李陵看起來分明只有二十出頭。這個年紀,他甚至連出征都還沒去。 李陵也滿臉疑惑,怔了良久,用古漢語問他:“將軍,您說什么?” “……”霍去病恍然大悟。 真尷尬! 負屃給他施法之后,不論他腦子里想什么,說出來都會變成現代漢語。最初時他很不適應,現在雖然適應了,可還是無法說出古漢語…… 但好在他還能聽懂,也還會寫。 霍去病于是從柜子里將毛筆和竹簡找了出來,徑自提筆先寫了兩行,解釋了自己被上古神獸施法后只會現代語言的事情,李陵看后啞然,驚嘆說真神奇啊。 接著他又寫了一行,問李陵說少卿君你不是六十歲離世的嗎?怎么現在看起來還如此年輕? 李陵看著他遞過來的竹簡滯住,過了良久,他的嗓音變得有些發?。骸皩④娔x過史書了?” 霍去病沒有作答,打量著李陵,邊探究他神色中的情緒,邊等待他的下文。 李陵苦澀地笑了笑:“我……我很懷念在長安時那些年少輕狂的日子?!彼乱庾R地逃避著霍去病的目光,“直到我死,我都還在懷念那段日子。那時候祖父還在,您和大將軍名震四方,子孟君也……” “可你后來叛了國?!被羧ゲ±淠峁P,用擲過去的一根單一的竹簽截斷了他的話。 李陵明顯一愕,過了好一會兒,都依舊沒能接受他這樣的不給面子,啞啞地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對得起飛將軍嗎?”霍去病又寫道。 李陵靜默了很久,頹然嘆息:“您不懂,當時我糧草已盡,援兵遲遲不來,我若不降,一死而已?!?/br> 那你就…… 霍去病想寫“那你就慷慨赴死啊”,但下一秒,他把這句話噎住了。 如果同樣的事落到他身上,這是他會做的選擇。但理智來看,他不得不承認,這其實并無什么意義。至少與大漢而言,他死去或被俘,都是失去一個將領。 這樣想來,這似乎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 這大概就是造成李陵的歷史評價那么復雜的原因吧——有一彈指的工夫,霍去病這樣思量著。 在幾千年的歷史長河里,簡單的、“極端”的人,相對容易被評價,比如他自己。他戰功顯赫,沒有敗績,最后還英年早逝,沒有卷入太多會使自己亦正亦邪的權勢斗爭,所以史書里對他的評價是沒有爭議的。他在兩千年后的今天復活,也依舊可以沒有爭議、沒有矛盾地活著,和當年一樣,做個簡單的、正義的“英雄”。 但李陵不一樣,李陵做了一些他可以理解、但他覺不會做的選擇,導致他的人生自此走入了岔路。 在那個關鍵的岔路口上,他的選擇十分的罪大惡極么?似乎并不是,他當時自有他的掂量,而且那種困境,旁觀者也無權要求當事人一定要挺過去。 可也確實因為這個并不十分罪大惡極的選擇,這條岔路走上前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千百年的歷史里,諸如此類的任何事大概還有很多。如果非要品評一二,或許只能感慨一聲時局的殘酷,和歷史的必然吧。 二人間沉默了須臾,李陵又道:“而且在我降后……陛下殺了我全家?!?/br> 霍去病眉心一跳,這一回,他帶著幾分怒意提筆:“千百年來,叛國皆為大罪。你三族盡誅,是你自己之過。妻子皆受你拖累而亡,你仍在匈奴王廷盡享榮華二十載有余,今日反以此乞憐,豈不滑稽?” 李陵見此微噎:“……我不是那個意思?!?/br> 霍去病淡笑不語。 “將軍,您給我個機會,讓我一雪前恥?!崩盍暄劾镉泄饷⒕`出,“我……我想了二十多年!伊稚斜把我和陰兵一起召喚回來,我仍然記得這件事,所以沒有再與他共事,請將軍相信我?!?/br> “……”霍去病只看著他,看著這個目前為止唯一一個來自于西漢的舊識。 李陵回看得也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心虛。 終于,霍去病笑了出來:“我相信你?!?/br> “多謝將軍!”李陵倏然松氣,起身端正一揖,“我知道伊稚斜現在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訴將軍?!?/br> “好,你告訴我,我找人去探一探?!被羧ゲ⑦@句話寫了下來,接著,將竹簡與筆墨也盡數推給李陵,讓李陵寫明地點。 李陵一邊回憶一邊寫著,用漢時的方法,寫明了大致的位置,也標清了周圍大概都有什么、一路過去要經過什么,寫寫停停的,不知不覺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霍去病也不催,信手開了瓶可樂邊喝邊看他寫??蓸烽_瓶時氣體溢出的聲音隨著監聽設備傳到另一方帳中,祝小拾聞聲哈哈一笑:他不會要用可樂招待李陵吧?要不要找人送點薯片過去? “他那兒有薯片?!背t笑應道,繼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監聽設備里又響起聲音,霍去病口頭道了聲“多謝”,同時竹簡劃過桌面的聲音一響,應該是他同時寫了句謝語給李陵看。 李陵用古漢語說:“不敢承將軍謝意。請將軍給我兩千騎兵,我去取伊稚斜的項上人頭回來!” 接著,監聽設備中再度響起霍去病的聲音。 他用現代漢語無比平靜地說道:“楚先生、唐中將,聽得見嗎?” “?”設備前的幾人都一愣,但這設備無法直接回話,他們只能繼續聽著。 霍去病的聲音頓了一頓,繼而卻道:“叫幾個秦兵來,把李陵押走,嚴加看管?!?/br> “???”祝小拾皺眉,疑惑不已地望向楚瀟。 唐中將也皺著眉頭,一擺手向手下說:“按將軍的命令辦?!?/br> 監聽設備里至此安靜了一會兒,摸不清狀況的李陵遲疑地喚了兩聲“將軍?”但沒有再聽見應答。 五分鐘后,李陵的聲音猝然變得錯愕:“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