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話音未落,墻頭已出現六名黑衣人,分據三方,彎弓搭箭,下一刻箭矢便離弦而出! 這六人都是好射手,箭矢幾乎同時射來,分別對準人頭、胸要害。兩名弟子劍法雖快,然而這箭頭轉瞬就到了眼前,快得讓人連抬手都來不及。 電光火石的一瞬,玄素已疾步上前,脫下的外袍被他內力灌注鼓起,順勢一甩,蕩開箭矢。 就在這一刻,趙冰蛾卻不趁機而上,反是提著木籠飛身落在墻頭,探手入懷摸出一物,當空拋起! “不好!”玄素提起一口內息,捉眼瞅準,腳下踢起一截竹筒也向那物擲去,可惜終究是慢了一步。 幽藍煙花在夜幕上炸開,恰有狂風平地起,云流涌動倉皇生。 玄素瞳孔一縮,對身旁同門喝道:“走!” “現在想走?晚了呀!”趙冰蛾打開木籠,小心翼翼地托出那顆人頭來,眼中是悲與恨交映,嘴角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聲音倏然一寒,“傳我命令,所有暗樁一齊動手,我要這無相寺雞犬不留!” 話音甫落,又是連珠十八箭逼命而來,一名弟子躲閃不及,被箭矢貫體而入,血頓時噴濺了出來。 玄素眼光一冷,腳下一動擋在傷者身前,對剩下一人喝道:“帶他……” 這句話沒能說完,玄素面前的那名弟子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著從他腹部透出來的劍尖。 “玄觀,你——” 那名被護住的受創弟子,竟是一劍從背后刺來,若不是玄素察覺不對避開了些許,這一劍就合該刺中要害。 玄素側頭看著他的臉,微顫的手飛快抓上去,撕下了一張做工精致的臉皮。 到底……是什么時候? 不待那人再補一劍,無為劍已經反手向后刺入血rou胸膛,玄素抽劍,腳下踉蹌差點直接跪地,這次終于忍不住,嘴角溢出了血流。 “少宮主!”剩下那名弟子這才驚醒,看到他半身的血不敢擅動,只能提劍擋在玄素面前,看到那些弓箭手又一次彎弓搭箭。 “……玄硯,走!”玄素一咬牙,伸手點xue止血,勉強站直了身體。 不等其再說一句話,玄素手里的無為劍已電射而出,如箭矢般刺入墻頭一人的咽喉,血花四濺。 一擊成,玄素再不遲疑,抓起那被喚作“玄硯”的弟子飛身躍上那處墻頭,提手一掌落在剩下那名弓箭手的天靈蓋上,頓時便見七竅流血。 玄硯眼眶一熱,差點當場落下淚來,卻也知道自己不走也是拖累,只得翻身跳下高墻,見到守在門外的兩名同門也已成了尸體,卻不敢停留,提起內力沖入旁側的茂林修竹中,轉眼就沒了人影。 玄素聽得耳后風聲呼嘯,知道還有人追了過去,可惜他現在已無余力多管,拔出血跡斑斑的無為劍又沖了上去,像只敏捷的黑貓飛檐走壁,終于再度逼到趙冰蛾面前。 肩頭傷口幾乎都凍僵,腹部新傷的熱血似乎也被牽連冷凝,他全身都發寒,在看到趙冰蛾的剎那不禁有些恍惚。 那是已經記不清多少年前,不知躺在哪個冰寒之地的自己…… 他的恍惚只有一瞬,無為劍毫不遲疑,穿過彎刀穩穩架在了趙冰蛾頸側。 可惜他再也沒有寸進的力氣了。 趙冰蛾丟下了那顆人頭,自然也空出一只手。 那只手也落在了玄素頸側,攜點內勁在百會xue上一按,輕描淡寫地就像在美人妝上點了一抹朱砂,卻在此時如抽去了脊骨中最后一根緊繃的筋脈,轉眼間玉山傾倒。 玄素眼前一黑,他連反應都來不及,腦子里就被渾噩席卷,頹然昏倒。 可他沒有一頭栽下院墻,而是被一雙手穩穩扶住。 趙冰蛾將彎刀回鞘,手指摩挲過他臉上經年日久的傷痕,臉上神情風云變幻,萬般悲喜洶涌于瞬息間,最后又歸于古井無波的漠然。 第138章 羅網 薛蟬衣召集了自己帶來的謝家弟子,連同太上宮的十四人在內,整合成了近五十人的隊伍。她清點了人數,一個不少,眉頭不見松懈,反而更凝重了些。 其中有個叫“謝璋”的男子,算是謝無衣的遠房族弟,也是謝家弟子里打頭的人,一直幫著薛蟬衣拿捏事務,見她臉上犯了難,又想起這兩日來的種種,便開口問道:“蟬衣,可是有什么不妥?” 薛蟬衣問道:“璋叔,寺里現在還剩多少人?” 謝璋沉聲道:“適才那番動靜太大,眾人都奔赴過去,眼下留守寺內的恐怕不足半數,怎么了?” 薛蟬衣心里莫名發慌,卻不敢再把人手分散,道了一句“跟我來”,就疾步奔向了后院。 后院臨近后門,是香積廚、柴房等雜務所在,因近日大會緊要,門外還有武僧不分晝夜輪班值守看守。等到薛蟬衣帶人趕到此處,遠遠就看見燈火通明,院子里有幾個僧人和廚工或站或坐,只是沒人說話,靜默如石像。 她人沒走近,就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這香氣吸入鼻腔,大腦就忽然一沉。薛蟬衣腳下一頓,好在被謝璋一掌拍在肩頭,險險回過神,警示道:“眾人小心,有迷香!” 說話間,她已掐住赤雪練一端,提氣屏息上前,謝璋與一名太上宮弟子對視一眼護其左右,其他人三三散開守住各處,能各自為陣,又能相互照應。 薛蟬衣的心狂跳起來,又因迷香不敢說話,只好一腳踢飛了地上石子砸在墻上,卻沒驚動院里任何一個人。 那名太上宮弟子道號“玄英”,乃是端衡道長的徒弟,武功不弱,心思更細致。窺得此景,他眼睛一瞇,徑自上前推了推其中一名僧人,只見那胖乎乎的和尚竟然被他輕輕一推便五體投地,再也沒有爬起。 薛蟬衣臉色一變,她蹲下一看,只見這人雖然雙目圓睜卻瞳孔渙散,脈搏氣息全無,分明已經死了。 她抖著手摸了幾下,在其后腦摸到了一枚釘子,再轉頭看其他人,俱都把院中人放平檢查,無一活口,死因相同。 謝璋面色難看,他目光瞥見了緊閉的后門,快步過去用手指在門閂上一抹,隨即抽開了門閂。 兩具尸體倒在門邊,那是死不瞑目的武僧,咽喉、心口都見了紅,他再出門一看,院墻外還倒著幾具武僧尸體,可見下手之人的狠毒。 山風驟然席卷,吹散了院里縈繞的香氣,玄英這才開口道:“尸體還是熱的,兇手剛走不久?!?/br> “武僧身上除了致命傷外沒有其他傷痕,手中長棍都還緊握……下手的要么是輕功卓絕讓他們來不及反抗,要么就干脆是熟人不曾防備?!敝x璋瞇了瞇眼,“門閂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尸體旁邊有半枚沾血腳印,腳尖朝內,是進了寺?!?/br> 玄英站起身,目光掃視一圈院子,向旁走了幾步取下掛在檐下的一只燈籠,那香氣正是從里面散發出來的。 “蠟燭里被混了迷香,燃燒后就會慢慢擴散,一直處在這院的人很難發現,等察覺異常就已經來不及了?!毙壛藷艋\,“這些人都是被鐵釘刺入要害,雖斃命卻因拿捏得當不致大量失血,可見下手之人精于此道?!?/br> 門里門外兩場殺戮幾乎同時發生,卻都在無聲無息中結束,殺人者里應外合踩著鮮血入了寺門,只留下門外院中十幾名漸漸冷硬的尸身。 薛蟬衣渾身發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厲聲道:“葬魂宮聲東擊西、趁虛而入,快通知各院人士警惕外敵!” 眾人心頭俱是一凜,在這料峭寒風里突覺毛骨悚然,然而不等他們動作,就見一道流光竄上夜空,炸開一朵幽藍煙花! “那個方向是……”薛蟬衣瞳孔一縮,“眾人速往演武場!” “不可!”謝璋出言打斷,“蟬衣,煙花在演武場炸開,必定引得寺內留守之人均趕往過去,倘若那里被設下埋伏,豈不是一網打盡?” “謝大俠所言有理,薛姑娘,我等過去見機行事,正好與玄素師兄他們會合;你們速往寺外尋眾位同道,他們那邊恐怕也出了變故,謹防有詐不可深入,讓他們盡快回援,免得被截前斷后!”玄英當機立斷,帶上太上宮弟子便沖出后院,轉眼就不見蹤影。 事急從權,薛蟬衣一咬牙,喝道:“走!” 此時左廂房內,謝離被寒風一激,剛升起的困意登時被吹散。 院中除了他,就只有七個太上宮弟子,四人隱于暗處,兩人正緊張地來回踱步,謝離怎么也睡不著了,手不安分地在刀上逡巡。 因著寺里出了事,薛蟬衣不由分說就取了把合手刀刃替換了他的木刀。此時謝離的手指落在冰冷刀鋒上,腦子里還在出神,指腹不小心就被割開了一條口子。 刺痛讓他回過神來,謝離看著刀上那一線薄薄血色,心頭驀地一驚。就在此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大力拍門,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有人嗎?出事了,葬魂宮殺手潛入寺內,快隨我前往迎敵!” 院里的人先是一驚,一名弟子停下踱步悄然翻身上了屋頂,瞥見門外確實是兩個和尚提燈叩門,低頭朝他們打了個手勢。 大家都松了口氣,唯有謝離眉頭緊鎖,跟著剩下那名弟子一同上前開門。臨到門前,眼看門閂就要被抽開,謝離突然面色一變,手中還沒回鞘的刀已經刺出,如一頁紙張從木門縫隙間漏了出去,卻驟然染上血色! 他人小身矮,這一刀刻意抬高了手,恰恰捅進門外僧人的腹部,門未打開,血順著門縫漏了進來。 屋里所有人都怔住了。 生平第一次殺人,謝離渾身都發顫,險些握不住刀,心里卻升起一股熱意,轉眼間流淌過四肢百骸。 就在剛才開門一剎,謝離嗅到了一絲暗香,那味道并不濃,卻讓他頭腦一沉,趕緊咬住舌尖清醒過來,下意識就出了手。 然而這只是開始。 站在屋頂上的那名弟子還沒對這變故作出反應,就被一支箭矢穿過胸膛,頓時翻滾下來,連吭聲都來不及,便不甘地咽了氣。 謝離身邊的弟子臉色一變,一手推開謝離,同時拔劍出鞘,在木門被強行破開的剎那一劍迎上。 一劍抵住一棍,對方力沉勢大,壓得劍刃向下彎折。好在能被端清點中出來參會之人都非泛泛,但見這名弟子手腕翻轉,長劍猛然向下一劃,人也順勢翻轉,將這棍子撥開,同時屈腿一抻踢在對方胸膛上,將其逼退三步! 與此同時,煙花炸開,院中人抬頭看見那幽藍之色流散夜空,心頭俱是一驚。謝離死死盯著門口那一站一躺兩個人影,躺下的人是他適才所殺,站著的也是名高大僧人,卻滿臉戾氣,伸手拍去適才被印上胸膛的鞋印。 風聲呼嘯,隱約有什么動靜,護住謝離的那名弟子立刻將手放在背后一搖,示意暗處的四名同門不要輕舉妄動,目光冷冷看向那人:“你非寺內僧人,究竟是何人?” 說話間,他一只手落在謝離肩膀上,指尖重重一按,謝離驀地一驚,下意識地去看他,卻連神情都沒看清,就見對方又提劍上去了。 棍與劍再度相交,那偽裝成僧人的高大男子武風走剛猛之道,這名太上宮弟子卻是走輕靈劍路,走了幾回合便知難以在短時間內分出高下。見此情形,謝離一咬牙,持刀沖了上去,他身量矮力氣小,對陣這樣的敵手并不占便宜,然而腳下踏著被葉浮生精心指導月余的“沾衣步”,雖然有些慌,好在步法早因勤學苦練而有條不紊,手上再以刀招輔攻,牽制了這男子一息之機。 眼中窺得破綻,那名太上宮弟子一劍刺入其空門,鮮血迸濺剎那更不容對方喘息,抬手搓掌成刀,不顧被棍子打中手臂,重重切在其咽喉上,生生將喉骨打斷! 男子喉間發出“咯咯”兩聲怪響,雙目圓睜,卻什么也說不出來,頹然跪地。 謝離茫然地站在原地,那名弟子皺著眉用劍割開那人衣衫,在其胸膛上看到了一朵般若花刺青。 “葬魂宮!”這名弟子眼睛一瞇,耳邊一動聽得動靜,曉得是外面伏兵察覺生變也朝院子襲來了。 如果他們進來,那么這院子里的人……一個,都活不了。 危急關頭,根本不容人瞻前顧后。眼見墻頭黑影閃現,一身道袍的太上宮弟子彎腰抱起謝離,二話不說飛身躍上屋頂。 謝離心里陡然涼了半截,剛才被箭矢射死的人還躺在院子里,現在主動上了屋頂豈不是把自己當成了活靶子? 這個念頭剛起,他就見到懷抱自己的人向下方隱蔽處一搖頭,立刻明白過來——有了明面上的靶子,才能保下暗藏的其他四人。 “少莊主,等會兒我叫你跑,你一定要跑,把自己藏起來……” 低語在耳邊響起,謝離瞪大了眼,就看見箭矢破空而至扎入血rou之軀,但聞悶哼一聲,血腥氣充斥著鼻翼。 然而抱著他的人唇邊已經見血,腳下卻半點停頓也沒有,于屋脊上重重一踏,翻身躍了下去,渾然不顧背后箭矢因為這番動作插得更深,只抱著他拼盡全力逃跑,把本來打算進入院子的殺手都引入后面小密林中。 謝離被他緊緊抱著,握著刀的手還在發顫,腦子里一片空白。 在跟著葉浮生來問禪山的這一路他就不停想象自己將會遇到什么磨難、又該怎么應對,后來發生的種種變故更讓他心驚膽戰,到了現在大禍臨頭,他依然是沒想明白。 仿佛又回到斷水山莊傾覆那天,他還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經失去一切。 天意多弄人,就是讓每一次的苦難都來得猝不及防又不容拒絕。 周遭光線昏暗,他漸漸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血腥在鼻尖縈繞不散。 抱著他的人腳下一個踉蹌跌倒,謝離像個滾地葫蘆摔了出去,沒喊疼,趕緊爬起來去扶他,卻摸到了一手血和深深插入背上的箭矢。 那血已經被風吹得微涼,染在他手上卻仍覺guntang。 “他們快到了……少莊主,跑!”那人拄著劍勉強站起來,探手入懷摸出一物,塞進謝離手里,“拿著它,跑!” 入手之物不大,卻有點分量,謝離聞到了刺鼻的味道,似曾相識——在斷水山莊付諸一炬的那個晚上。 雷火彈! 這弟子可以拿此物跟追兵拼個同歸于盡,卻將其交給了他,是給他做最后防身之用,也是希望他能用在更緊要的時候。